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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De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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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高速路上车车急切地奔向旅途尽头,乔落能听见疾驰过的呲声。
那些药的副作用:困。
她咽下糖以后,基本上是昏昏欲睡了。
昨天晚上就没怎么睡,一直昏昏胀胀地做梦,那感觉并不好受,所以乔落不想太睡觉。
可是强撑着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耷下来,她只能朦胧地望着窗外。
没几分钟,黄山土地衔接平原高处的太阳变得刺目明白,不再清晰,一个细微的颠簸过去,耳畔吟唱悲伤爱情的歌曲虚无缥缈起来,乔落抵不住睡意,头靠在窗旁睡着了。
一直观察她的陈川往下坐了些,他伸手慢慢搬住她的头挪到肩头上。
调整一下姿势,让她睡得舒服些。
“睡了?”何必言轻声问。
陈川点头,这才有机会跟他聊一下家里事,“都弄好了?”
何必言给他一个你放心的眼神:“按你短信上弄的,我二舅亲自打的钢管,我和明明没事就去看,挺好的。”
陈川嗯了声,“谢了。”
“别恶心人了,”何必言靠在椅背上,“你整好了给我炖个烩菜。”
他对上赵明让投来的眼神,低声笑。
“你不在这段时间,明明都瘦了。”
赵明让接话,眼神瞄着徐美好,语气还颇为惆怅:“对呀对呀,不想劳烦宋姨做饭,吃了好几顿美好姐的绝美厨艺。我已经对这个世俗没什么欲望了,即便跳下绝情谷见不到小龙女也无所畏惧。”
小龙女是赵明让的梦中情人。
看来是真的没欲望了。
“看把你委屈的,”徐美好眨了两下酸涩的眼睛,单手掌握方向盘,斜着撂了他一眼,“那是谁一顿三碗饭外加两个馒头啊?”
赵明让避开眼神,“我平时都是四碗饭三个馒头好不啦。”
“好啦好啦,委屈你啦,”徐美好笑出声,“真是太委屈你啦。”
赵明让小声说:“可不嘛。”
陈川极淡地笑了下,手小心地往后伸,拽了他的行李过来,从里头抽出一套卷子。
“我找人给你弄了两套广港最好高中的卷子,但去年的。”
一碰各科卷子就头大的赵明让:“……你俩可真是疯了。”
何必言接过卷子,对陈川笑了笑:“这个是真谢谢了。”
陈川没说什么,又在包里拿出一支口红放到茶杯旁,“导购员推荐的,说当季流行,我不太懂,给你和我妈都买了一支。”
徐美好从镜子里看他一眼。
“小川,宋姨给你两千块钱是让你给自己花,不是让你给我们花。”
窗外斑驳的光线落在陈川硬朗的脸庞,他没看徐美好,只说:“花了。去了不少地方玩,就是住宿和回来路费我没出钱,省下来了不少,就给你们买礼物了。别太想多,我不委屈自己,睡了。”
陈川给乔落拽了拽毯子,头往椅背上仰,打了个手势让要叭叭的赵明让闭嘴。
他也合上了眼。
何必言手抓着卷子,没吭声,低下头开始研究。
这时,赵明让还是开了口:“美好姐,小川他心里有数,真不会委屈自己。他去了好多地方呢,我这有照片。”
肯定都是能省就省的地方。
开车的徐美好过弯道,知道是陈川不想过多纠缠这个事儿,选择以睡潜逃。
她摇摇头,没深究,顺势接话:“玩开心就行,我不看了,开车呢。”
反正鬼不信呢。
没敢给她发照片,肯定是怕宋姨看到。
这次要不是宋姨下了死命令,不花完别回来,陈川根本舍不得。
没掏住宿费,那肯定是他用其他方式抵扣了,把带去全部特产都给给他开房间的那人留下了。
至于路费,他大概是算在了现在这一路的邮费和过路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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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乔落睡得有时间长,醒的时候车停在一个服务区。
车窗外的天色昏暗,风很大,呼啸着飞过,不止如此,还携带着飘飘渺渺的雪。
乔落微微睁大眼睛。
她忽然反应过来,车上没人,坐起来一点往外头更远处看。
服务站内的光冷色调,路灯却是暖色调,而挂在上头牌子印地区名字:阳南服务站。
到了这,下一站就是洛城了。
但是,这个地方有雪啊。
她往远处眺望,发现很多地方都有积雪,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身体动的幅度变大,大腿上有什么东西滚了下去。
乔落低头去找,才发觉了不对劲。
右手里有瓶热牛奶,应该刚放进去不久,袖口的地方被用皮筋绑了起来。
至于左手没绑好,所以牛奶掉了下去。
谁干的。
乔落都不用去猜,肯定是陈川。
也只有他能想起这个办法了。
牛奶就掉在她脚边,乔落俯下身想去捡,左小腿做了截肢手术。
右小腿做过两次手术,本身就消耗极大,这两天一直在车上,没怎么缓和按摩。
水肿严重。
她动作太大,疼得毫无防备。
脑海里闪过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
指尖离牛奶只有两三厘米。
乔落呼吸粗快起来,用力不去细究那些画面,注意力放到牛奶上。
可是即便这么短的距离,她都无法完成。
鬓角冒出层细密的汗,头疼不断,乔落大口呼吸着弯下身。
说不上来是什么种类的绝望,也没办法给它命名一个合适的名字。
乔落鼻尖掉下一滴汗,慢慢缩回手,见到雪的激动在这一刻变得恍惚如梦。
她眼眶是红的,却没有眼泪。
窗外的景色很漂亮。
雪白的,轻飘飘的。
在光下渡着银白色的光,乔落望着那些斑斓的光影,一时恍神不知所往来去处。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她永远都没办法再站起来去接雪。
“啪——”
车窗上被砸了一个雪球。
冷不丁地吓了乔落一跳,紧接着是何必言摁住赵明让,徐美好扔了烟揍他。
一下子打破了安静,只剩下赵明让撕心裂肺的:“哥哥哥!姐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我发誓真的不是想往哪个方向丢!”
灯光薄弱,陈川凑过来,用手剥掉那些雪,正好和她睁着的大眼睛对上。
捕捉到她发红的眼角,微微颤抖的下巴。
他没问她怎么了,只是拉开一点门。
“吓到你了?”
乔落没说话,呼吸稍微有点急。
那点缝隙让冷风迫不及待地钻进来,似乎还有雪飘进来,乔落来不及感受,陈川走近,将空气裹得像密不透风的塑料瓶。
她快速收拾好状态,移开视线,去找地上的牛奶。
被绑紧的袖子往那一指。
陈川微倾身往里看,把门开大一点,“牛奶啊,我给你捡。”
捡完牛奶,陈川往外瞥,“乔落,赵明让刚才肯定是故意砸你。”
乔落看他:?
这人怎么莫名其妙的。
“我给你团个球,你砸回去。”
陈川直接往前走,找了片干净的雪,抓了两把团成一个结实的雪球递给乔落。
乔落先看他两秒,又低头看他手里的雪。
肯定特别冷,因为他的指节都在泛红。
犹豫了一下,乔落用左手接住,下秒打了个寒颤。
是真的好凉。
刺骨的冷。
陈川见她拿了,转过头喊了一声何必言:“让他来受罚。”
何必言立马摁住赵明让的后脖子,把他压送到五米外。
陈川侧头,声音寡淡:“砸啊,这么近不会都不行吧?”
乔落沉下脸,区区一个雪球。
她费劲地转了点身,但是位置来说,并不好把球掷出去。
迟疑之际,陈川忽而伸手抓住她的手臂,给她支撑力。
乔落愣住,耳畔响起少年淡淡的气音。
他笑着说:“砸不准可得给我一百八服务费啊。”
“你别想。”
乔落说完,举起手臂,猛的发力,正好砸在赵明让胸口。
赵明让也是配合。
当即大叫一声,然后他跳起来往后猛倒,一手拽住何必言,一手车住想逃但没逃掉的徐美好,三人一块滚到雪里。
滚做一团,闹声此起彼伏。
无根雪簌簌地落,模糊了路灯,乔落的眼睛在光下发亮。
陈川垂眼看她,声线低沉。
“爽了没?”
“再来一下?”
乔落摇头。
一次就够了。
陈川托着她摁回椅子上,“攒着,回去弄双手套再砸。”
没等她再表达什么,他就转身过去把地上那三人拉起来。
“再不走,得撂着了。”
夜里的雪不停歇,乔落抿唇。
陈川没站多久,肩上落满了雪。
待徐美好站稳后,拍拍身上的雪,“走,把赵明让扔这。”
陈川反应快,转身就跑。何必言第二。赵明让跟在后头喊着:“别啊!我错了!”
乔落心底有个地方在发潮,碰过雪的手指互相搓弄。
冷到极致,皮肤开始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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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两次开门关门声,在徐美好启动车的那刻,赵明让手脚并用地爬上来。
他冻红的手一一指过他们:“太过分了你们,心已碎,勿扰!”
乔落看见他气的头发都抖了抖。
紧接着,赵明让飞快摁开音乐,转动音量。
陈川早一步捂住乔落耳朵。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感情多深只有这样/才足够表白……”
超高音量的歌声爆满整个车厢,徐美好掌控着车让他关掉,赵明让头一扭:“我不!”
何必言上手被阻拦,只好改为手臂套赵明让的脖子,在他耳边唱:“死了都要爱(嘶吼声)——爱(破音)不用刻意安排——许多奇迹我们相信才会存在(超级破音)——”
赵明让反过来忙去堵他的嘴:“哥,你别唱了,别唱了……”
隔着陈川的手,乔落还是听见了。
神秘的魔音。
怎么说呢。
初见何必言,给人的感觉安静,斯斯文文,只觉得他是个乖乖好学生。身上的衣服不算多好,但被清洗的很干净,和陈川,赵明让玩起来也放得开。真没想到这一口歌喉如此惊天地,泣鬼神。
她嘴角微微翘,只半秒就被压下来。
旁边的陈川笑得直不起头,肩膀都在颤,连带他的手臂也是。
她微转眸,看他笑着躺到椅背上,一身懒骨头的样子,脖侧筋脉随着他鼓动,眼睛眯在一块,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朗,晃动在她余光中的腕骨,那枚牙印清晰可见。
第一次见他开怀大笑。
十足十六七岁的样子。
笑够了,陈川只剩下眼角那点子笑意,嘴角懒散地微翘起来。
始终堵着她的耳朵,一直等何必言结束表演。
音量也调小了。
陈川放下手臂,转过头看她,表情未变,浑不在意的疏懒样。
多了几分反骨,几分难训的气息。
他淡笑:“难听,别听。”
乔落诡异地点头,又瞄眼音响。
无声问他:怎么?你唱的好听?
陈川耸肩,不在意她的攻击,抬了抬下巴,“美好姐最会唱歌。”
音乐换了,是周华健的《有没有一首歌会让你想起我》。
徐美好手指在方向盘轻打节拍,跟着唱起来起来。
“灯熄灭了……”她唱歌的声音很独特,一听就让人入神,“我们都活在这个城市里面,却为何没有再见面,却只和陌生人擦肩……”
徐美好抬手对他们打了个响指。
接着车内响起整齐的:“有没有那么一首歌,会让你轻轻跟着和,牵动我们共同的过去,记忆它不会沉默……”
乔落听见了陈川的声音。
很意外的干净,低温,像歌词中“冷冷的雨”。
冷暗的面包车外在下雪,微热的车内的少年们在高歌,仿佛什么都不算事。
只一遍遍地重复着告诉所有冷空气:我们正年轻,正盛夏。
乔落睫毛轻颤。
突然有了或许这是一场梦,梦醒了她依然正常活在这个世界的荒诞感。
“就算日子匆匆过去,我们曾走过……”
到了尾曲,渐渐平静下来。
乔落合上眼睛。
归根结底,她不属于这里。
更融入不了他们的快乐。
可她该去哪呢。
谁又知道呢。
青春时,谁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除了往前走外别无他法。
可能到最后也不知道能去哪。
最终接受现实,归于世俗。
去过自己曾拒绝过的绝大多数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