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欲止》冬万金油

1、第一章

　　夏日炎炎，便利店里那台老旧的空调正在卖力工作，发出闷闷的运转声。

　　纪执在门口搬货，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把几箱矿泉水搬进店里后，身子靠在收银台上歇息，眼睛盯着门口出神。

　　店里进来了一个嚼着槟榔的中年男子。

　　纪执回过神来，走到收银台里边，中年男子站到收银台前，带着浓重的口音说：“哇，后生仔，介么热都不开空调的咩？”

　　纪执抬了抬下巴指向那台落地式空调，道：“老古董都要动不了了。”

　　中年男子嘴里嚼着槟榔，哼笑了一下，说：“你系店长的崽？厚靓仔喔，过来帮他看店？以前没有睇过哩。”

　　估计男人把纪执误以为店长的儿子了，而纪执其实只是放暑假过来兼职的。

　　“不是，我是来打工的。”纪执笑了一下，双手撑在收银台上。

　　“搞包荷花。”

　　纪执转身，在身后的烟架里找了一下他要买的烟，然后拿了包放柜台上，男子付完钱就走了。

　　正值中午最热时分，外面的太阳炙烤着全身，路边树上的蝉叫声还此起彼伏，听着就不顺心。

　　纪执搬了两箱箱泡面进来，刚放下，柜台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的联系人是“妈”，纪执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纪执的妈妈何素琴是护士，平日里比较忙，工作的时候一般不会打电话过来，除非……有什么事。

　　纪执有不祥的预感，伸手去拿手机。

　　“喂？妈，怎么了？”纪执接起电话。

　　“小执，你爸……你爸他，他进派出所了，现在要家属过去赔款赎人。”何素琴的语气很着急，“我现在走不开，只能麻烦你带你奶奶过去了。”

　　纪执先是愣了一下，思索了一下何素琴口中的“你爸”是谁。

　　纪执的父母离婚两年多了，纪执跟了何素琴，她最近再婚了，何素琴现在的爱人，纪执一般喊他叔，不过他是一个成熟稳重的人。

　　——所以能闹到进派出所的无疑是他的亲生父亲，纪明伟。

　　最近“纪明伟”这个名字很少被提起，纪执天真地以为这个人已经退出他们的生活了，没想到纪明伟还是死性不改，什么屁事都要麻烦来何素琴。

　　纪执的手捏紧了手机，嗓音大了一点：“他又怎么了？”

　　“好像是在棋牌室打麻将的时候跟别人打起来了，然后有人报警了。”何素琴的声音有点轻颤，“快带你奶奶过去吧，我刚才跟她打电话说了，她老人家很着急。”

　　虽然已经和纪明伟离了婚，但毕竟曾经是一家人，何素琴并没有坐视不理。

　　“好。”纪执不知道说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不明白纪明伟为什么阴魂不散。

　　电话挂断之后，纪执的手紧紧握着柜台边，手指关节因用力顶着而失去血色，泛白，脑子里一团乱麻。

　　等冷静下来之后，纪执又在想怎么抽身离开，最后只能打电话跟店主说自己有急事要走，让店主找人来替他的班。

　　最后替班的人来了。纪执戴上黑色的棒球帽，骑着山地自行车就出发了。

　　路程大概有十几分钟。烈日当空，纪执骑到半路，兜里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了。

　　纪执刹住车，停在路边。

　　是纪执的奶奶，鲁英。

　　“小执啊，你来了吗？”鲁英焦急地问，“不知道你爸他现在怎么样了……”

　　“马上到。”

　　纪执能明显感受出来老人家担忧的心情，虽然他并不着急去赎纪明伟，但是为了让她安心一点，纪执还是加快了速度。

　　——

　　为了赶路，纪执穿进一条胡同里准备抄近路。山地车在狭窄的巷子里穿行还是有点困难的，再加上太着急了，他的速度很快，视线盲区还很多。

　　转弯的时候一不留神就撞到了一个人，那人手上的东西还“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纪执猛然急刹车，双脚落在地上，转头看去，发现自己撞掉了那人拿着的袋子。

　　他当即下车帮那个人捡起来。

　　把东西捡起来后，纪执起身，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的长相，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阳光打在少年的脸上，几乎能看见他白皙皮肤下的青色脉络，眉眼在阳光的沐浴下显得温和，一身清冷的气质。

　　少年微皱眉，但很快又舒展开，垂眸看向纪执手里的东西，然后伸手接过来。

　　纪执原以为这个人会很生气，但他居然没有。

　　纪执没见到少年眼底的愠色，也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就好像刚才无事发生那样，一点愤怒都没有，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

　　跟没感情一样，整个人都泛着“离我远点”的寒意，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两个人僵持在巷子里好一会儿，纪执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显然面前的少年并不想理他。

　　眼神交错了一刹，纪执才想起来要问有没有撞到他本人：“你没事吧？”

　　少年只是轻轻摇头。

　　纪执看见他捂着胳膊，然后又放下手，被捂住的地方有点红，可能是刚才被撞的，纪执伸手去碰，但是他立马闪开，明摆着不想让纪执动。

　　“你手真的没事吗？”纪执不想让自己像一个“肇事司机”一样马上逃逸，还是决定负责到底。

　　还是摇头。

　　纪执不明白为什么他被撞了还要像个小哑巴一样不出声，心想这哥们挺奇怪的，换作是别人可能要打起来了。

　　“那我走了啊。”

　　见少年一句话都不说，看来是不想追究了，纪执急忙骑上车继续赶路。

　　他很快到了鲁英所在的老小区。

　　鲁英已经上年纪了，腿脚不利索，所以何素琴才让纪执过来带她去派出所。

　　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立难安，急得慌了神，见到纪执终于来了，说：“小执啊，我们快走吧。”

　　“好。”纪执走进去轻抚了一下她的肩膀，希望能给她一丝安慰。

　　拿出手机打了车。

　　—

　　派出所里，警察跟纪执说了基本情况，大概就是纪明伟和别人打麻将的时候发生了口角，纪明伟把别人打成轻伤，然后有人报了警。

　　现在要和被打的人的家属进行民事赔偿协商。

　　鲁英握住了纪执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手上的茧子磨得纪执有点疼，看得出来她很担心。

　　来协商的是一位妇人，穿着朴素无华，趾高气昂的，一开口就报了个天价。

　　鲁英听到之后满面愁容，想开口说些什么，纪执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说让他来解决就可以了。他把鲁英拉到一旁让她不要过来，单独去跟妇人对线了。

　　纪执比那个妇人高了许多，他眉头一压，睨了那个妇人一眼。

　　“警察刚才说只是轻伤，你们要这么多干什么？你家属是快不行吗？现在就要丧葬费？”

　　“你！你谁啊？小屁孩你懂什么？！”妇人气急败坏地指着纪执大吼，“叫你们家大人过来跟我谈！要不然我起诉他！”

　　纪执没有被她的话唬住，泰然地耸耸肩，说：“你起诉吧，起诉他就是为民除害，到时候给你颁锦旗。最好让他多蹲几天，别让他出来。”

　　妇人见纪执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好像对此真的不在乎。妇人转念一想，既然要不到天价赔偿，咽不下心里这口气，不如羞辱一下面前的少年。

　　妇人的眼睛对着纪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说：“他是你爸吧？啧啧啧，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坏种。”

　　她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音量。

　　“今天进局子的是他，明天说不定就是你！”

　　纪执听妇人逞一时嘴快，看着她自知无理也要在嘴上功夫压别人一头样子，得意洋洋的。

　　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攥成拳头，拇指重重摁过其他手指的关节，发出响亮的“咯咯”声。然后慢慢走近妇人，站在妇人面前，身高也给她造成了压迫感，低头盯着她看。

　　“是啊，你说的对。如果今天你得罪了我，以后不怕我报复你？”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从嘴里说出这些话，明明是纪明伟惹出来的事情，现在连自己也要和他一起做“坏种”了。

　　不过效果很好，妇人被纪执的气势凌人吓了一跳，不再敢坚持要天价赔偿，最后协商了一个合理的数字。

　　事情办完之后，已经到了下午，纪执望了望外面橙黄的天空，心情算是好了一些，紧绷的心弦也慢慢放松下来。

　　纪明伟跟着纪执他们走出了派出所，鲁英在纪明伟旁边叨扰，纪明伟敷衍地扯了几句。

　　纪执走在他们前面，不想看纪明伟一眼，也不想和他说话。

　　脑海中又浮现了刚才那个妇人说的话，“上梁不正下梁歪”，“坏种”……虽然刚才在里面和她争执的时候，纪执确实没有受到打击，但是现在想来自己和纪明伟这种孽畜扯上关系，心里就不爽。

　　刚走了几步，纪执越想越怒火中烧，猛地转过身停住脚步，看着纪明伟，声音中压抑着怒气，

　　“以后别给我妈打电话。还有，记得把刚才那两千块钱还给奶奶。听懂了吗？”

　　纪明伟很久没有见过纪执了，纪执的身高现在比自己高了不少，身体也壮实了许多。

　　听他说完这些，纪明伟啐了口唾沫，很不服气，吊儿郎当地说：“儿子训老子？你给我闭嘴。我的事你少管，呸。”

　　纪明伟果然是一点儿都没有变，还是那副死样子，纪执从前打不过他，不过现在已经不同以往了。

　　“我今天就要管，怎样？”

　　“你现在就还钱，要不然别走。”

　　纪明伟拉紧裤头，甚至想上手给纪执一巴掌，但是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打不过纪执了。

　　“我让你别管老子！滚开！”

　　纪明伟无能狂怒，只能抬头瞪着纪执。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火气都很大。纪执眸色暗沉沉的，胸中的火焰燃到了眼中。两个人随时可能会在派出所门口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