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apter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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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9点一刻，神外ICU内一些情况稳定的病人已经开始休息。
28床的监护依旧平稳，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床位顶灯一直没有熄。
过了一会，一个披着隔离衣的中年男性走了进来。他戴着口罩，露出的上半张脸天庭饱满，应当是个福泽绵长之人，但稍往下看，那双岁月留痕的眼睛底色却是阴沉的。那人走行间自有一番上位者的气度，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凛然不可冒犯。
旁边的护士转头看了一眼便站了起来说：“关院长，您这么晚还来看28床？”
关云霁温和地对那护士说：“这孩子的父亲是我的老同学，他父母也不在身边，我下班就多来看看他。”
护士感叹说：“难怪他没有能联系上的家人。这孩子也够可怜的，多亏有您关心。”
关云霁看着病床上的年轻人，似乎无限惋惜地说：“这是应该做的，我也希望他能早点好起来。”他问了几句王书剑的情况，又补充道，“影像科方主任正好今晚值班，我也想顺便看看这孩子恢复怎么样了，等下就我和万乔带他去复查个磁共振，晚上病房人少，你们留在这里就行，不用跟着去了。”
那护士又称赞了一番关云霁人品高尚，病人遇到他都是莫大的幸运。
关云霁看着床旁的监护，隔着口罩朝护士笑了笑，让他先去忙。
ICU内一半的灯都熄了，病房陷入一片明暗交错之中，只有监护仪的数字在一片昏暗中跳动着。
作为一名神经外科医生，关云霁送过很多病人来这里。
3年前，那个叫王迟的老同学差点进了这里，而3年后，王迟的儿子就躺在28床。有时候他不得不感叹命运安排的奇巧，有些命数似乎就该应在有些人身上。
就比如3年前再往前一点，王迟突然来找他的时候。
说来他的大学同学兼同门王迟真是人如其名，从学生时代就比别人慢半拍。读研时，同学已经开始进实验室跟导师做科研项目了，他还在反复看临床书籍、练习操作技能，工作之后更是一门心思扑在临床上，对发文章和晋升毫不在意。
毕业以后关云霁留在E大附属医院，他心思剔透长袖善舞，这几十载也仕途坦荡，平步青云。王迟科研能力一般没有留院，去了另一所更看重临床水平的市级三甲，这么些年过去，评了副高后就再没往上一步。
关云霁对他这位老同学是没什么关注的。不过作为全国主委，每年一次的神经重症年会，他都会邀请王迟作为代表嘉宾之一进行分享。毕竟王迟的临床水平在省内也算有些名气，虽然关云霁并不在意。
3年前那次年会，王迟照例是嘉宾之一。散会之后关云霁和一圈从各地赶来的专家约了聚会，就见王迟站在出口处，好像在等人。
王迟平时跟他交流甚少，关云霁走向出口，本打算礼貌地跟王迟点点头，最多寒暄几句就走，没想到他看见自己后竟朝这边走来，神色带着点少有的拘谨。
关云霁一见这架势就知道王迟应该是有事找他，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想笑。那感觉就像当年王迟拿到全国临床技能大赛一等奖，附院却录取了科研水平更佳的关云霁时一样，让他对他有种来自“聪明人”的怜悯和微不可察的傲慢。
但他自诩是一个很体面的人，绝不会轻易流露出不恰当的情绪。
于是他向周围高谈阔论的人们告了一会假，并承诺难得相聚，一会一定多喝几杯。
身边的流连的人渐渐少了，关云霁看着走进的王迟笑道：“迟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王迟上学也迟，年龄是他的同学们中最大的，加上他性格沉稳，有时候甚至有些木讷，大家索性都叫他“迟兄”。
“挺好，挺好。”王迟见关云霁主动招呼他，神情似乎也放松了些，“一年不见感觉你比之前更有派头了，现在是不是该叫你关书记了？”说罢还笑了几声，见关云霁神色没什么变化，他又恢复了先前那副有点拘谨的样子。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在关云霁的微笑和耐心快要消失之前，王迟终于进入了正题。
“我儿子也念的E大医学院，他成绩应该够得上直博，我想你在附院有没有合适的博导，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递个招呼，到时候面试也从容些。”说话的时候王迟的视线微微错开些，没有看关云霁。
关云霁是有些惊讶的，王迟自己性子慢吞吞，没想到他儿子竟然能本科直博，心里不知为什么微微有点别扭。不过他那张脸上依旧挂着笑意，“令郎这么优秀，有感兴趣的方向吗，有合适的导师我来帮你问问。”
王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也就念书还行，比我强些......”他似乎准备说什么，但又突然打住了话头，变得又有些犹豫起来。
关云霁这等八面玲珑之人，王迟这副样子让他一下就意识到什么，那点隐秘的想笑的感觉又占了上风，于是他顺势将那点笑意扩大到了脸上，“你想让他和你、和我们一样，学神经外科，是吗？”
“不是不是。”竟然否认了，关云霁还来不及收回表情就又听王迟澄清道，“不是我想让他学，是他自己非要学神外，我倒希望他学个轻松点的。”说着他的视线又转走了些许，不知道在想什么。
关云霁这一次笑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真心实意，“那更好，我明年正好有一个博士名额，迟兄，你找我这时机是正好。”
他还是很好地维持住了自己的风度，在把王迟笑得面红耳赤之前停了下来，“也有其他人和我打了招呼，不过我都没给准话。咱么这么多年老同学了，你回去让你儿子把简历发给我一份，别的不想，好好准备面试就行。”
他看着王迟在一旁不住道谢，又几句话礼貌体面地打发了王迟请他一起吃饭的请求，热络地拍拍王迟的肩膀说着以后常联系，然后在王迟一连串的应和中摆摆手准备离开了。
就在那时，一个头发半长的男孩子走了过来，停在距离王迟几步远的地方。关云霁看见王迟冲他招手叫他“书剑”，又叫他称呼关云霁“关老师”。那男孩照做了，关云霁点点头，意识到这位应该就是王迟的儿子，顺利的话也将是他的准博士生。
那男孩子脸型不像王迟那样粗钝，眉眼和他父亲很像，却显得有活气得多。在男生中显得过长的头发加上瘦削的身材让他看起来有点过于“柔弱”了，但是他的神情并不矫揉造作，也不是非主流的痞气，举手投足间大方得体、不卑不亢。
关云霁对王书剑的发型没什么看法，倒是王迟伸手捋了一把王书剑的头发，手搭在他肩上，嘴上说着也不知道剪剪，脸上倒看不出什么不满来。
看那副样子，估计这孩子不知道王迟已经私下给他联系了导师，关云霁也没说破，跟两人道了别就走了。
关云霁想，王迟如果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会不会后悔那一天主动联系了自己。蚍蜉安能撼树，螳臂哪堪当车，他看着王迟的规划在命运的巨轮下一击即溃，变成了一地渣子般的碎梦。
半年后盛夏的某一天，王迟做了个复杂的手术，下班已至凌晨。他在过马路时突然被一辆飞驰而来的汽车撞倒，司机上路前喝了点酒，以为夜间监管不严就边开车边看手机，自然没注意到着急赶路回家的医生。
王迟被紧急送来相对比较近的E大附属医院，CT提示颅骨骨折，严重脑挫裂伤，急诊联系当天的值班二线紧急手术，术者又正是关云霁。
他记得老同学呈在手术台上破破烂烂的脑袋，他记得那个长发的叫做“书剑”的小子坐在手术室外通红的双眼。
所以他看见万乔走进手术室时，内心也不是那么毫无波澜。
但他听见命运的巨轮发出不可违抗的鸣声。
没有人知道手术室里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那平平无奇的一天在又一个三年后又造成了什么。
人们只知道手术结束的时候王迟已经呼吸心跳停止了。
升压药物持续泵入，呼吸机带动着他的胸膛一起一伏，按压40分钟已经把他的肋骨按断了，心电监护上是按压产生的杂乱波形，血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涌出来，把手术台染的一片狼藉。
刚满22岁的、在临床上给患者签过“放弃抢救知情告知”的、E大医学院的一名成绩很好的学生王书剑，颤抖着签下了同意放弃抢救，然后也倒下了。
那时候关云霁才知道王迟的妻子竟然也在多年前去世了，这么多年父子两相依为命。现在王迟去世，只留王书剑一个人。
记忆中的那孩子倒下的身影渐渐和眼前监护室病床上的年轻人重合了。
不过三年前他是低血糖加上过度刺激，很快就醒了，发了一会呆然后冷静得吓人地问他们怎么联系殡仪馆。
三年后，他虽然没有看到王书剑是怎么跳楼的，但是某种程度上他知道原因。
看着病床上沉睡已久的年轻人，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样也好，就让他彻底变成一个魔鬼。他只需要往上走，把那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肮脏都丢进焚烧炉里，他已经摒弃了良心，成为了一个道貌岸然拥有人类皮囊的魔鬼，然后和其他几人一起，把某些东西永远钉死在脚下这片炼狱里。
“关院长，久等了。”身后传来熟悉的低语。
关云霁没有回头，他知道来者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Chapter 7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