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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医者自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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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句话,椅背顿时往后倒,椅腿地部摇摇欲坠,方厌说:“你也是精神病?”
“我是在帮你。”
手铐发出“咔嚓咔嚓”的摩擦声,杨容的礼服彻底变皱了。
这种恶心的帮助方厌头一回听到,而这人显然是真情实感发自内心的为他提建议,没有掺杂半分虚伪。
玻可可曾经跟他讲过有一类人,明明全是好心好意,但就是能让人感到不适。
这股想法一进到他的脑子,方厌立即倒舌作呕。
恶心死了。
指针转到14:05。
在杨容回答的前一秒,门口有人敲门,打断对话。
杨容没动,问:“怎么了?”
郭修斯管家的声音传入,“今晚唱宾宴会的衣服已经到了,您要和商人聊天吗?
“哦,对了,少爷,有人说您把棋具落在了亭里,我不知道要不要帮您拿回来?我可以进来吗?”
杨容说:“那人是谁?”
平时仆人散布谣言的事多了去了,尽管他是管家,也有可能因为一些小事离职。因此他并不起疑,道:“多卡布蕾,您的茶仆。”
“嗯。”杨容温和地踩住椅子梁架,遏制方厌肆无忌惮的动静,把手.枪重新收回抽屉里,他边直起身,边说,“辛苦了,您先回去吧,那副棋具我晚上再和阿拉其下几局就收,不用麻烦您了。”
“好。”郭修斯管家道,又有些疑惑和警觉,“少爷,我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动静?”
“……那应该是兆书在河边整改的动静,大概是听错了。”
“我明白了,我先下去了。”
“等等,能把医疗厅那边的数据打一份给我吗?我对庄园的运行有点兴趣。”
“我这就去办。”
杨容瞥了眼空空的椅子,这人趁着聊天拿玻璃片逼退他一步,然后就跟外面的飞车一样大摇大摆极其快速地跳窗跑了。
那一片荣幸的玻璃片被随手扔在地上。沿着它看过去,几片带着血迹的玻璃片十分显眼,是方厌不小心踩到的。他没穿鞋。
杨容瞥了眼衣帽架,没说话,招手让助手去打理房间,自己坐在刚刚的椅子,在一片狼藉中翻出本厚厚的书籍,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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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很快就要开始了。
紫发男不知为什么,跑回来看了他一趟。方厌预算得很准时,即使没有搞定杨容,在那里逗留了一会,他还是十分准确,掐点掐秒回到医疗厅。
他从窗户进屋,打开浴室,锁门,脚底上的玻璃残渣渗出密密麻麻的血滴,像一点点累积起来的赤潮,逐渐染红了平静的水面。
温水冲刷安静的世界。
疼意顺着脊椎,头湿哒哒地抵着瓷砖,滴的水顺着瓷砖缝流入下水口。
检测到水量达到顶峰,智能系统自动关掉水,刚好他失血也够多了。穿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哼着歌,脸色在出了浴室后反而更加苍白。
他可不是什么受虐狂,喜欢鞭刑和疼痛。
他在智能医疗助手小贝那里拿了几圈绷带,绕着脚底板的皮肤,很快就缠绕成一圈熟练又方便走动的模样。
方厌没打算去找玻可可,质问杨容那性子是被夺舍还是怎么,现在把他原本的假期无限延迟的人是杨容。——他是没想杀杨容的,起码动手前一刻没有这种念头,想着弄到腿骨折,躺在病床上起不开就差不多了。没想到他条件反射,也没想到这人是个硬茬。
……
“你老实点待在这里,别想着跑来跑去,医疗助手在监控室实时都能看到你。”紫发男当时这么说,“现在蒋哥忙得很,没时间应付你。”
“他去干什么?”
“去干一秒能赚几万的大事。”紫发男看上去傲骨,实际上以蒋哥为天,休戚与共地说,“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你连门都进不了。”
他说:“今天晚上蒋哥参加‘唱宾’宴会,要在全周家的眼皮底子下娶周家小姐周安,哈哈哈,周家之前上上下下都装模装样有什么用?到头来,在杨家的威逼下还不是得答应!
“周家那女的,前几天蒋哥请她去俱乐部看比赛,敢泼一大杯热水。上上次,我们亲自上门,她连人影都见不着。真是活该。”
方厌说:“你哥喜欢她?”
紫发男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微微笑起来,说:“天真,在京城,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蒋哥是要让她沦落到你这种地步,折磨死她。”
唱宾宴会。
紫发男的身影在杨蒋另一个狗腿子的催促下离开,方厌慢慢思索着,移开目光,看外面的太阳西沉,新的人造灯光就要笼罩这片天空。
他打了个哈欠,泛起困意。
虽然烟酒不忌,但他的作息十分健康,从晚上十点到早上八点是他正常的睡眠时间,美名曰“养生”。
玻可可对这种虚伪的养生表示过鄙夷。
从那个杨二爷跟别人聊天的话看,唱宾宴会举行时间是九点,与其现在去打探消息,还是好好睡觉的优先级更高。
智脑的屏幕凝聚,方厌懒懒散散地购置起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什么十字架一日游券、一次性激光手枪、一万斤搞怪糖,那个有意思他就买哪个。
买完后接着填了乱七八糟的地址寄出去,一眼过去,周家馆总部位居首列,收了十万块爆炸石。
方厌顺便看了看近日的新闻,他的事情有黑月发酵,至今还在热度前排。虽然遗臭万年,但方厌很满意。
智脑播放起了卡通动画,逼真的兔子开始唱片头曲,圆滚滚的眼珠子转来转去。
“咚、咚、咚。”
窗外几声震。
“进来。”
方厌头也没回。
绿莹莹的头探出窗来,早上那个哭得凄惨的小鬼谨慎地看了看四周,随后跳下来。
萨底拉浑身风尘仆仆,脸上脏脏的,手里拎了个黑盒子,说:“……夏莱先生,晚上好。早上是我太激动了。”
一进来,看见方厌一副悠闲窝在被子里的姿态,像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他沉默。
方厌说:“我记得你……你不是说要让我见识见识杨蒋他们的真面目?”
“是的。”萨底拉回过神,“但在此之前,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拜托你!”
萨底拉情绪正常时,表现出与他十七八岁的年龄完全不符的冷静。
看样子早上也是装的,倒是有模有样。
方厌若有所思说:“话说,你的头发是天生的吗?”
萨底拉:“……”
废话,他没事干嘛染这么显眼的颜色!
他正色,“今天晚上我要混进唱宾宴会里,我希望能和你合作。”
“我可是个废人啊。”方厌恹恹说,“身体弱极了,以后还要被杨蒋针对,凭什么我要跟你合作。呜呜。”
“……这对你我都是有利的。你听我说。”尽管觉得这人怪怪的,萨底拉还是说,“九点十五分,周家小姐入场,她会带很多仆从,我们趁机混进去。你说你身体虚弱,急需要休息,到时候借助人群的掩护,你就在在里面‘寻宝’。”
“寻宝?”
萨底拉义正辞严,“那些贵族施舍给女仆和管家的小费,他们不会收,贵族会把它们放在扶手上。”
话说的好听。
“懂了。”方厌煞有介事点点头,“是偷子。”
“我管这叫寻宝者。”
萨底拉又说:“其实我有给你发消息,你没看见吗?”
“刚刚有事,没看到。”方厌的脸色仍然苍白,睫毛垂下,思考了几秒,说,“抱歉,我不去。”
“……有理由吗?”
“我要睡觉。”方厌笑了笑,装得可怜兮兮,“你没看出来吗,如果我被发现了,以我的身体素质,完全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真的在邀请你。”萨底拉说,“那是钱!我们可以把它们卖出去,然后抵债,逃出这里。”
显然,他在这里做仆人的原因、或者说他被杨无灾接济过来的原因,是债务。
“抱歉。”
萨底拉暗自咬牙,手指攥紧,目光尖利而坚定,转身就走。
在跳窗时往后骤然扔出一把水果刀。
水果刀堪堪砍过头顶。
“这就是你说的地狱吗?”方厌平躺床上,模样说不出的温柔、欠揍与祥和,“原来要受到不仅是主人家,还有仆人之间的相互杀害,难怪,真是太地狱了。兆书真是好人。”
“……”
萨底拉惊疑地看着他,从窗上下来,做好了要与他殊死搏斗的准备。
但方厌也不这么想。
拜托,他——几个小时前才和该死的杨容打完一场架,现在脚底跟美人鱼走地一样磕碜,哪有劲头和个小孩1v1。
萨底拉这次太匆忙了,没有多余的武器。
他之前恳求失败后放过别人,那人害得他半条命都没有,从此他学乖了。别人不应答,他就拿水果刀杀了他。
见到新来的人,他下意识去探查。得手杀过四五次人,他难免轻敌,以为对方会答应,以为自己身手好。
这个人明明那么普通。
“你知道这里有监视器吗?”
萨底拉没回,紧盯着他。
“你把它屏蔽了?”
“……”
方厌起了逗弄的心思,在萨底拉拿了一个注射器时,突然,他撑着头,半起身子,急切地咳嗽着,模糊的声音蒙在被褥里。
“你、你,萨底拉,拿药给我!”
他过于凄惨的模样,把萨底拉吓了一跳。暗血仿佛已经从指缝溢出来,粘稠地铺在床上。
他呼吸一窒。
他想起被送进杨家前,他是五区一家以医闻名的家族之子。他明明已经快忘了。
“你真的有病?”
“咳,咳咳!”
萨底拉咬牙,闭上眼睛,重又睁开,在药箱随便找了几份药,扔在床上。
方厌颤抖地在药里面翻找,形容脆弱,仿佛一把豆腐下去就能砸死。
这个时代,在京城,在杨家,几乎无人患病。只要有钱,截肢都能接回原来的手臂。如果真的得了病,只能是绝症。
萨底拉站在原地一会,问:“你要水吗?”
“谢谢。”
水润入喉,好了许多。萨底拉在床前抓了抓头发。脑中把黑盒子砸到夏莱头上,让他当场死亡的思绪一闪而过,随后越来越浓烈。
面前的男人躺在床上什么也干不了,连倒水都要让帮忙,现在还在认真找药……绝佳时刻,能一雪前耻。
他撕心裂肺地咳出了血,萨底拉猛地踟蹰了起来:其实倒也没必要杀的,这人这么弱,就是告密,让他们去查监控,夏莱这幅早上晚上都得死的模样,也不会怎么他吧?
萨底拉想着,弯腰接过空水杯,感受到冰冷的指尖碰过他的手。随后夏莱那张脸就靠近了。
“好疼。”方厌口中呜呜咽咽,眼底含笑,杀意丝缕,跟开玩笑一样,倒握着刚刚的水果刀,刀把轻轻抵着他的心口,“能给我剖个水果吗?”
“!”萨底拉脑子宕机。
刚刚想象的一切打碎成渣。
方厌做完这顿操作,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呆傻,往后一靠,刀转了几圈,回到他的手上,神色淡了下来。
仿佛刚刚硌人的刀,和调戏般的笑容是假象一样。
萨底拉的脸面色涨了起来:“你根本不是音乐家,你骗了所有人!”
方厌摇头:“你要告发我吗?”
萨底拉顿时哑口无言。他好不容易让杨蒋对他失去兴趣,一点不想在彰显自己的存在。
“我不会去跟别人说你杀了我,就像你不会去跟别人说,我有杀你的举止。”
方厌闭上眼睛,那张脸在萨底拉眼里变得险恶,“回去吧,顺便把你的礼物留下,谢谢。”
“……”
他一下子就破功了。
被人洞悉和打发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好受,萨底拉呼吸剧烈起来,绿头发抖抖的,气势汹汹地把黑盒子扔到地上,“我就不该来!”
“起码你发现了我的秘密。”
方厌说:“你可以要挟我进入你的寻宝队。”
“不要。你这种人不配!”
说完这句话,他就急不可耐地破窗而出。
方厌叹了口气。
心情却十分恶劣地好了起来。
嗯,还是逗别人有意思,比杀人来得快活。
他坐了一会,像滩软泥一样在床上睡着了,完全没有祸害别人的罪恶感。
时针转到9点10分。
方厌转眼醒来,下床,穿上鞋,走进浴室,脱掉身上单薄的病服裤,穿上来时的黑裤。银发像珍珠粉飘落一样下垂,露出脖颈后面黑色的乌鸦。
他手一伸,转而穿上离开杨二爷卧室时,顺手从衣帽架抓过来的衣服。
一件白色的礼服外套。
活力充沛的方厌站在镜前,欣赏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感叹了一声,十分新奇。
现在可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