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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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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世殊饮一杯薄酒就好像醉了,慵懒地靠进椅子里,半睁着眼,“比起你,我命稍好些。段侯爷和我爹,都是行伍出身,治家和练兵一样严苛。好在我常在京城,天高皇帝远,我爹手再长也打不着我。”说着,他满是庆幸地笑了一下。
大雪那日,段侯爷扇在脸上的巴掌,好像火辣辣又痛起来,连带着段二那颗娇嫩的自尊,刀刮一般的疼。
他也是要脸面的人,可他爹在乎吗?不在乎。他常年侍候在他爹身边,等他爹百年终老了,爵位还要世袭给大哥!他最后落了个什么?无能、废物的骂名罢了。那件事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世子爷知道了也不算稀奇。
刘忠那桩事,让他爹彻底拿掉了他的人手,连从小跟他到大的偏将们也被调走了。他现在真真是一穷二白。段二的脸色暗淡下去,可转念一想,他若是能求得林氏女子,单林氏金山银海的嫁妆和遍布朝野的关系,他不见得比大哥过得差!
林世殊觑着段二这由不安转为失望,眼里又燃起了希望的神情变化,段二抬眼看向他,郑重道:“不瞒殿下,亭午心里一直记挂着一件事,想请殿下帮忙。”
林世殊微微侧首,斜瞥着段二,“尽管直言,我这个人最爱全人心愿,助人好事。”
段二紧张地手蜷成拳头,口舌发干,“人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亭午尚无正房妻子,想求世子点个姻缘,助我得贤妻一位,绵延段家福泽。”
林世殊仔细瞧着段二,瞧的段二冷汗直冒,半晌,林世殊转过视线望向窗外,“亭午兄弟尚无正妻,房里开脸的丫头倒是海了去。”
段亭午瞪圆了眼,虚弱地辩解:“这……这从何说起,稍有些脸面的家里,都会如此。”
“是,你虽多情但也用情至深,”林世殊望着雕花窗外,风扬起灯笼,“我听说,你早几年和一位高门显户的女子定了亲,可没结成,因你鸿雁传情恋上了秦淮河的名妓。”
段亭午一听这话头,肩膀就坍塌下去,缩头垂脑。
“一掷千金请名妓北上,”林世殊两根眉毛一齐抬起,他也觉得颇为荒唐,“名妓不愿,你派人过去闹起来,发现鸿雁那头竟是青楼里的帮闲,五大三粗、黝黑魁梧的男子。”
段亭午的身子随着话音,一寸一寸的矮下去,终于矮到了地缝了,他慌张地起身,“我、我忽然想起还有事,恕我先行告退、告辞。”说着,脚底抹油,踉踉跄跄出了暖阁。
林世殊目送他出去,坐直了身子,问梵慎,“银钱都散下去了?”
“是,照常例多发了两倍。”梵慎躬身道,“木深给段家的管事透了话,数目更夸大了些,说发了五十两。下面的人定不会老老实实将这个数字报给段府,要私藏下来。”
林世殊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又去月台上望风景,小厮紧跟着给他披上斗篷。
梵慎忧虑地看了眼桌上几乎没动过的饭菜,他想劝,但以他的身份不能劝,只踱步跟出去,试探着说:“殿下,听兰香他们说,云州城里有几家酒楼的铛头是从五湖四海请过来的,各地的菜式都会做,您看……”
林世殊喝了热酒,吹着寒风神志清明了许多,他往下看,点满往生灯的池子旁边,一个披着大红纱面斗篷的女孩子,静静伫立。
林世殊全然没听见梵慎的话,只望着那个女孩子,风吹过往生灯,灯影向后照在她的斗篷上,闪亮亮,人却纹丝不动,好像那是木桩、是石像。
“你看,”林世殊往下一指,“那是不是陆风的妹妹?”
梵慎愣了下,往下望,“好像是,陆风跟我说上元节,薛老爷约他家一起来寺里小住。”
林世殊嘴角荡起个笑,道:“下去走走。”
梵慎更愣了,世子爷突然间高兴什么呢?
出了珍宝塔,是一段挂满祈福红绸的宽廊,林世殊穿过宽廊,目光一直放在红斗篷上,脚步停下,他站在廊下又打量了一遍她。
女孩子并非纹丝不动,她前脚掌、后脚跟前后轻晃着,悠哉悠闲,一会儿看冰面上的灯,一会儿看天空的星星,一会儿又被过路人吸引目光。
她盯上了一位仆妇跟随的小姐,转身,往廊这边去,一转身,正对上林世殊含笑的眼,僵住了。
呃了一声,陆月忽然打起嗝来,一边打嗝一边向林世殊屈膝。
林世殊朝她走来,“看到我,吓成这样?自从离了京城,你是最怕我的那一个。”他示意梵慎,梵慎过去拍着陆月的后背,拍了一会儿,气捋顺了,也就不打嗝了。
“世子明鉴,是吃了太多风的缘故。”陆月垂着头。
“何故站在这吃冷风?”林世殊盯着陆月,她现在太恭顺了,恭顺的不合情理。
文知府口中的她,是天真胆大到在段府门口,为文砚山持伞遮风雪的女孩子。文知府说,陆家兄妹俩,一脉相承的忠义勇敢。
薛老爷口中的她,是劫了薛盛如一身财的野丫头,又是为薛盛如冒死的仗义师妹。
他府中的下人们,不知不觉中就和这妮子好成了一片,说她可爱、懂事、嘴甜。
但这些都不是林世殊眼中的她,冬至宴那一眼,林世殊就看见了她眼底深重的叛逆。
可谓,大、逆、不、道。
陆月嘴唇动了动,好像在犹豫怎么说,最终如实招来,“我读完了廊里的新旧牌子,觉得很有意思,便在这边等着,哪位香客让我觉得有意思,我便再回去找他系的祈福牌子。”
“哦?”林世殊意外地挑眉,“刚刚过去的那位小姐,你觉得她有意思?”
“是,我猜她许愿一份好姻缘。”陆月答道。
林世殊来了兴致,招手让陆月到他身边来,两个人一起到宽廊中,陆月在栏杆上的红绸牌海中找到了条系了红心结的绸子。
陆月垫脚,林世殊帮她取了下来,放到陆月手里。
林世殊扇子遮着唇,笑看着陆月读了女儿家的心事。
“百年恩爱双心结,千里姻缘一线牵。”陆月一字一句的读出来,捂着嘴偷笑。
林世殊拿过她手中的红绸牌子,挂回了原位,“你啊,就觉得这么有意思么?”
陆月抬眼,眼睛弯成月牙,“当然有意思了,这样的事最有意思!每个人都有难言的心事,只能对神佛说。像刚刚那位姐姐,平日里只怕听见亲事这两个字都要羞红脸,可暗地里却会对神佛许愿,求天赐一位如意郎君。”
碍着人来人往许愿人的路,他们往廊外走,陆月语笑叮咚,接着说:“像我哥哥那样的人,从来不提相亲,他只说要顾好家里,顾好我,大姐姐推荐媒人给他,他置之不理。可我知道啊,他夜里做梦砸吧嘴,都想着攒聘礼娶媳妇呢!”
“你哥是有点别扭。”林世殊随陆月,一起站在往生池灯边上,池子围了一圈莲花烛灯,冰面铺着各式各样的灯,木船、纸鹤、绢布兜的,都装了灯烛,橙黄喧亮,照的冰面有些融化。
“是你哥让你避开我的?”林世殊轻飘飘问出这句,落到陆月耳朵里,就是警钟长鸣。
避没避开,反倒惹了疑心,陆月心里感叹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向林世殊这方向转过来,深深屈膝,“我哥没说,是我心里有些怕。”
怕?林世殊挑起一边眉毛,听着陆月接着说下去,“多谢冬至宴那天援手,多谢初二那日的维护,小女子对殿下感恩戴德,恩情越重,越近乡情怯不知如何报答。”
林世殊颇为拿捏的嗯了声,嘴角往下撇忍住笑,“那你现在想到如何报答了?”
梵慎看看大的又看看小的,惊奇地睁大了眼,他家世子爷什么时候这么有兴致了。
“是。”陆月站直了,转身就往香火最旺的大殿跑去,林世殊哎了声,跟过去。
两边柏树林夹着跳窄道,窄道中央立了个两人高的漆黑香鼎,挤满了人,呼啦啦往香鼎里扔铜钱,孩子们则像小耗子一样在腿脚之间穿梭,捡铜板。
林世殊站在外殿的台阶上,眼看着陆月撸袖子搂裙子,以万夫莫开的气势冲进了人墙,林世殊眨眨眼,陆月被挤了出来,她又重振旗鼓,又挤了进去。
林世殊站不住了,往前过去,梵慎挡住挤过来的人,他多久没干这种挡人的差事了?得好多年了吧!
陆月再钻出来时,扑到了林世殊身上,林世殊托住她,无奈道:“我以为你要被踩扁了,真不知道怎么跟你哥哥交代。”
梵慎接着开路,将他们世子爷和疯丫头引到了宽敞些的老柏树旁边,钗掉发乱的陆月抓了满满两把铜钱,往林世殊手里塞,“殿下,您放开了许愿吧,管够!”
林世殊低头看看手里的铜钱,又看看满脸骄傲的陆月,噗嗤声笑出来,笑的手里的铜钱捧不住,从指缝里漏出来。
林世殊只有小时候和母亲在一块的那段日子,要从母亲手里接过买糖的碎银子。
长这么大了,又被旁人塞了满把的铜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