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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见死不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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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远处传来引擎轰鸣声,安泊判断有三辆车正向加油站驶来,她希望只是碰巧有人路过,至于什么人,不是她需要考虑的事情。
安泊透过歪斜的货架,留心外面的动静。
离她们最近的引擎声越来越大,是一辆摩托车。车刚熄火,还没完全咽下最后一口气,便直愣愣地倒在地上。安泊拔出了枪。行风收回舌头,警觉地盯着地上光影的变化。
一个浑身用黑色包裹的人闪进杂货店。开门的一瞬间,拉长的影子穿过横七竖八的货架和满地垃圾,透过仓库门缝,伸到安泊脚边。由于背光,安泊没有看清来人的脸,只闻到了空气中混合的血腥味。
窗户周围透进些许顽强的光线,却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屋内在门关上后重新归于黑暗。
“嘶——咔,嘶——咔,嘶——咔。”皮革拖曳着地面,节奏缓慢而沉重,那人大概率腿部受了伤。
模糊的轮廓出现在窗户前,随后缓缓靠墙倒下,头刚好靠在“你是下一个”的海报上。
“哗。”手枪弹出弹夹。
“*。”年轻女人的声音。
“嘶——”拉开衣服拉链。
“嘭、嘭、嘭,呼——”不太好用的打火机。
火光从混沌中冒出来,像宇宙诞生时形成的第一颗星体。
安泊不抽烟,但是她看温黎抽过。眼前的女人吸烟速度很快,星球也跟着深长的呼吸不停闪烁。烟在这个世界是稀缺资源。没人会这样浪费一根来之不易的烟,除非时间来不及了。
另外两辆车靠近,从车上下来两个步伐沉重的人,身上的金属武器没有规律地相互碰撞。安泊判断对方大概全副武装。
“砰砰!”子弹先是示威性地向店铺的窗户和大门射来。
破碎的洞口瞬间透进几线落日的血色。屋内的时间再次流动,仿佛某种隐秘的死亡圆舞曲,突然回荡在沉寂的空间里。
“别躲了!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外面传来浑厚的声音。
女人依旧抽着烟,甚至连头都没抬起,任由飞溅的玻璃片从她头顶掠过。灰尘和着烟雾,像一群迷离的精灵,在她夹烟的手指间跳跃起舞。
火光即将熄灭,女人压低着声音,将嘴里的血混着烟头吐了出来。星体翻了几个跟头,擦出一个银河系的行星,在空中漂浮几秒后坠入地面。
烟抽完了。烟草催生的迷雾随之散尽。安泊终于看清了女人的脸。
女人仰头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望着从天花板垂下的外壳斑驳的灯泡,就像欣赏着一件熟视无睹却又极其珍贵的藏品。她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肩膀上。额头涌出的血横冲直撞地流淌,染红了她的嘴唇。嘴角向上挑起,戏谑地笑着。方才夹烟的手紧紧握住枪。
“出来吧!我知道你没有子弹了!现在出来我们还能给你一个痛快!”不善的声音越来越近。
“哼。”女人的声音几不可闻。染红的嘴角依旧维持着刚才的笑容。她随意地将落在脸前的发丝向耳后别去,就像刚睡醒起床时的小习惯。歪头的瞬间,安泊看到女人浅色眼睛里晕开的夕阳,一团金色的火透过狭窄的门缝,烧到自己身上。
目光相交的那一刻,安泊以为女人发现了自己,下意识屏住呼吸,就像打猎时面对一头警觉的动物。
但女人的视线并没有在安泊身上停留。她摩挲着枪管,不紧不慢地擦去上面沾染的灰尘,然后将枪口对准大门。
门外的脚步声突然消失。
安泊绷紧肌肉,握紧手中的枪,在凌乱的货架中瞄准他们可能会出现的位置。
“嘎吱”。
杂货店的金属铁门开了一个小缝,要是在往常,店主会以为是门没关紧。用久的门闩往往需要向外□□才能让门锁的弹扣合拢。而前来购物的司机都喜欢一脚踢开或者大力推开门来释放路上窝积的火气,这种小动静不会是他们干的。
还没看到人影,安泊便听见“砰”的一声,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怪准的。安泊心想。
女人扔掉枪,大概是没有子弹了。她慢慢挪到旁边的收银柜台里,挪出安泊的视线外。
“呲——”刀刃摩擦牛皮。
用刀杀死对方的概率为百分之四十,刚才那人倒下去的声音足以说明他们完备的防御,除非将刀飞进眼睛,否则很难一击致命。
柜台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就像刚才女人点燃的那只烟,在死寂的空气中震动。
安泊可以在这里藏到女人死掉为止,冤有头债有主,这冤和债不是冲她来的,只要她默不作声,就不会惹上麻烦。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看女人就这样死去。起码不要在她眼前。
店门突然被推出更大的缝隙,地上闪过人影。安泊将枪口对准窗户。一个矫健的身影忽然破窗而入,就在枪口即将对准柜台里的一瞬间,安泊扣动了扳机。声东击西的把戏,身为猎人的她再熟悉不过了。
房间因打破的窗户而变得明亮起来。
安泊没有第一时间出去,她低头看了看行风,行风摇摇尾巴,示意再没有别的声音后,安泊才打开仓库的门,向柜台走去。在过道的转弯处,安泊突然感受到一股作为猎人时才会感受到的寒意,刹那间,女人从黑糊糊的柜台下冒出,拿着刀直向安泊扑来。
女人额头上冒出的血在脸上涌成一条小溪,淹没在血里的那只眼睛,像狙击枪精确的准心,死死瞄准安泊。
因为预感,安泊轻易躲开了女人因为受伤而丧失力度和速度的攻击。
“我不是来杀你的。”安泊说。她举起两只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
女人抬眼看了看安泊沾满油渍的脸,嘴唇翕动,突然昏了过去,倒在安泊脚边。
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女人散落一地的黑色长发和深红色的泥浆混在一起。
一个燃烧的女孩的身影闪现在她脑海中。女孩、火焰、尖叫、哭泣、无动于衷。安泊用力摇摇头,甩开胶着的回忆。
“好吧。”好人做到底。安泊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抱起女人的时候,她闻到了女人身上残留的淡淡烟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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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翻滚着涌进人间,吞噬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安泊担心之后会有追兵跟过来,于是决定先载着女人开车远离这里。在路过女人那辆翻倒的摩托车时,安泊犹豫了一会儿,将它推到车后面的载货箱。在这荒芜的世界,载具的作用和烈酒一样——它不讲道理,只管迅速把人从原地拉走,带着你逃离一切,虽然时间有限。
行风这次没有坐在副驾驶,而是乖乖卧在女人的头顶旁。安泊通过后视镜看到女人紧闭着双眼,身下的毯子被染成红色。她还看到自己的脸在加油站里蹭上的黑色油渍,盖住了她两腮横过的晒伤印记,现在的她外表倒和行风挺像的。黑色死神。像死神的,救人;像人的,把人推向死神。
前方有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如果地图的标记没有错误,沿着这条岔路开下去,会看到一条河。安泊转动方向盘,从大路偏过去。通往河边的路是连续的下坡,车轮卷起两侧沉闷的黄土,碾过的小石块崩在车身上发出“噼啪”的响声。
安泊将车停到河边的一个废弃农场。农场里的牲畜早已无影无踪,几间破败的屋子因为通风,没有积聚太多的霉菌,勉强能够供人休息几晚。她小心将女人抱到铺好的简易睡袋上。
炉子里的干柴冒起火星。不一会儿,火光照亮了整间屋子。
只见对面墙上渗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红色大字:
“去!去!新世界!”
是某个信仰圣灵教的人写的。乱世出怪神。
安泊打开应急手电筒,仔细观察着女人身上的伤。除了小腿和头上的伤口,腹部的皮衣上沾染了不少的血迹。安泊将灯交给行风叼住,将女人破烂不堪的黑色斗篷脱下,皮衣拉开。贴身的黑色背心已经和伤口黏在一起,安泊不得不用匕首小心划开那块布料。
女人不时紧皱眉头,安泊将手上的动作放得更轻。几道深红的血痕在腹部白色的皮肤上十分突兀,但幸好伤口并不深,穿透的血肉也未伤及要害,安泊心中略微松了口气。她快速地拿起湿毛巾,轻轻擦拭着女人的伤口,清理掉附着的血块。
“行风,你来照顾她。我去河边一趟。”安泊指着外面的河说。行风因为叼着手电筒,口水稀稀拉拉滴在地上。安泊摸摸行风的脑袋,接过手电筒,“回来给你吃肉!”
行风摇摇尾巴。
安泊打算去河边采摘一种可以加速伤口愈合的植物。
小时候安泊跟着温黎打猎,弄伤了腿,温黎就是把这种植物剁碎了敷在她的伤口上。
“‘河神’有天然的抗菌成分,能促进伤口愈合。四棱形的茎,半个小臂高,椭圆的叶片,你可以从潮湿的河岸旁找到它们。在野外受伤,如果没有药品,先用它来处理伤口。你记住它的样子,关键时刻能救命。”温黎对安泊说。她用刀柄在石头上碾碎“河神”,将它敷在安泊的伤口上。
“嗯。我记住了。”安泊点点头。敷上‘河神’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为什么叫它‘河神’呢?”
“大自然是我们的神呐。人类不过是寄居地球的沧海一粟。自然之神怜悯我们,为我们提供食物与健康。但是权利与金钱蒙蔽了太多人的双眼,世界才会变成如今这个破败不堪的样子,到头来毁灭的只有人类自己。”温黎说。
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温黎的面孔在安泊的记忆中略有磨损,依旧生动。但是,关于“神”的讨论安泊不想再继续回忆。
她继续向河边走着。
这是一条从山里流出的河。河水早就因为污染和辐射无法饮用。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参战各方也开始不择手段,用尽全部的力气想证明自己是最后的赢家,生物制剂、化学污染无所不用其极,军火商们大发战争财,赚得盆满钵满。河里的大部分生物就在那时候因为污染丧命,安泊小时候曾目睹河水拖着众多裹满黑色的油污的尸体,向下游缓缓涌动。
“河神”长在河岸松软的泥土中。温黎曾说“河神”的净化能力很强,即使生长在污染物里也能够代谢掉毒素。
安泊低头,缓缓卷起裤腿,露出结实的小腿。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脚踩进混杂着化学物质和腐烂尸体的泥沼中,脚下的泥土黏稠而沉重。她伸手摸到“河神”的根部,迅速用力将它拔出,泥浆从根部滑落,伴随着一股刺鼻的腐臭。
行风乖乖卧在女人身边。安泊将“河神”清洗后捣碎,敷在女人凌乱的伤口上,用干净的绷带为女人包扎好伤口。处理完这一切,安泊终于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