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琪的礼物》一个嘉嘉

1、July

　　我叫July，是个魔女。
　　我要领养一个孩子，完成一场完美的自杀。
　　来到孤儿院，看着各类不同的孩子，我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选择。
　　一旁的人类女人好像知晓我此行的目的，笑吟吟递上资料簿，向我介绍适合的孩子。
　　“选择孩子要挑选年龄偏小的，没有被原生家庭抛弃经历的孩子。”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性格单纯也要考虑在内，这样的孩子容易建立亲属关系，从而对你们产生依赖感。”
　　有理，说得在理。我翻看资料薄，目光追寻符合条件的孩子。
　　我锁定了一个叫Arthur的六岁男孩，低头查找他的资料。
　　从小生活在孤儿院没有被收养家庭抛弃的经历。很好。
　　生活环境良好，性格单纯天真。很好。
　　年龄偏小，容易培养感情。很好。
　　他看着我，拽着我的衣角甜甜一笑，琥珀色的眼睛放光，“姐姐你好漂亮，”
　　活了六七百年自己都算不清年龄的魔女本人被这声姐姐叫的仿佛枯木回春。
　　不用考虑了，就是你了!
　　麻利处理好收养手续，我把Arthur带回了家。
　　我要让Arthur用爱杀死我。
　　成为魔女的方法有很多但杀死魔女的办法却很单一。只有得到别人的爱。寿命才会减少。相对于爱情，更多魔女会选择亲情，所受创伤少些。
　　被爱的越深，寿命越短。早些年的魔女在预感自己将自杀成功时，把方法步骤编写成书，经过几百年的不断修改与补充，最终合
　　订成了厚厚的一本，漆黑的封皮印着血红的大字，生怕别人不知道它的用途一样，《自杀指南》。
　　Arthur是个乖巧安静的小孩，我不在家时他能裹着毯子窝在沙发里看一个下午的动画片。《自杀指南》里教育熊孩子的法子一个也用不上，比小时候的我不知道听话多少倍。
　　几百年来我的食物衣服都是由魔法变出来的，为了增加Arthur的依赖，他的每一件衣服，每一顿食物都是我亲手做的。尽管最后都用魔法做了些小修饰。
　　养孩子这套流程我再熟悉不过。我也曾是被魔女养大的人类小孩。养大我的魔女叫Lily。我没有听过任何被魔女养大的孩子之后也变成魔女的消息记载或是传闻。
　　Lily一定在其中做了什么，年轻时老想学一些通灵术见到Lily问她原因，可惜实在能力有限，算了这些问题还是等以后到了另一个世界再问她吧。我现在的任务是要赶紧搞死自己。
　　Lily的死因是我对她的依赖与爱,
　　Arthur到了七岁被我送到了人类学校，接受正常的教育。我死后他必须回去生活，没有魔女庇佑的人类在这个世界寸步难行。
　　他不在也利于我的工作。
　　魔女职业虽多却也大致分为两类，要心思的和用蛮力的。我属于后者。
　　Lily生前是个占卜师，她最擅长的占卜术我没学会，杀戮残掠却学得样样精通。
　　我性格暴戾，Lily死后我一人在魔女与人类的边界游荡。寻找各类需要接受审判的人类，再领取酬金。
　　我成为了一个赏金猎人。
　　Arthur的存在改变了我原本的生活，现在每天考虑的是第二天的饭菜，而不是今天要去杀几个人。他在身边陪着我，像是月亮陪伴太阳。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我把Arthur送去学校，他拽着我的手，结结巴巴地说：“还-还有7个小时，你就要来接我了，不要迟到!”三年级的小朋友时间算的磕磕绊绊，我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说：“好。一定不迟到。”
　　今天的任务是杀一个叫Simon的贪污犯，以自己亲弟弟的名义贪污巨额财产，自己赚得盆满钵满，倒霉的弟弟只能锒铛入狱。我不在乎这些所谓的罪名，我在意的是杀了他能带给我多少钱。
　　宽大的黑斗篷遮住了我腰间的手枪和子弹带。看了任务纸条，他在华尔街的一栋办公楼里。
　　魔女的阵法可以去到世界的任意角落。我踹开办公室的大门，只有一个女秘书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条。Simon早已不见踪影。
　　女秘书的白衬衫上用黑色墨汁写着“魔女小姐，向你问好”下面龙飞凤舞的签着Simon的大名。
　　侮辱，大大的侮辱。我粗暴地扯开女秘书嘴里的布条，问她Simon在哪里。她慌乱的摇头，惊恐的眼神里倒映了我现在的模样，头发散乱，满是戾气，活脱脱一个疯子。
　　拇指一扣，我上了枪栓。细长的枪口抵在她的太阳穴上。“秘书小姐，你的老板开多少工资值得你这样卖命。好好权衡一下，哪个更重要。”
　　女秘书紧张地连喉结都突出来了，结结巴巴地说：“在_在西城的_那...那个大教堂里。”
　　“这才对，”我拔出匕首割断了捆在她身上的绳子。随手在墙上抹了一个阵法。
　　“再见。”我冲她眨了眨眼，“不过最好再也不见。”
　　几秒后我到了西城教堂。一落地我就被包围在枪圈中，十几把枪口对着我，好像我一动就会命丧黄泉。
　　我颇为心累地揉了揉眉心，很无奈。“能不能先告诉我Simon先生是哪一位-”一颗子弹射穿我的右肩打断了我的话。
　　“妈的就不能好好说话。”我揉着微泛绿光正在自愈的右肩咒骂一声。掏出腰间的枪，在他们惊恐的眼神下利落地干掉了他们。
　　只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原地，可惧写在脸上。我冲过去，贴近他的耳朵，”不好意思Simon先生，你以为你很聪明，能抓住我。可你不晓得我是狐狸，有九条尾巴。”我举起匕首插进了他的心脏。
　　趁人还没死透，我扛着热乎的尸体到交易所领取酬金。
　　没想到我还没说话，负责的魔女先开口了。“任务对象错误，无法领取酬金。”
　　“怎么会呢，你再好好看看。“我把鲜血淋淋的人摆到桌上。
　　“July你没看任务单吗?”她惊讶地看我。顺带着将桌上的人用法术化为灰烬。
　　“你的任务对象是个女装大佬。”
　　我连忙翻出那张被我揉得皱巴巴的纸条，背面还有字：该对象有女装癖。
　　我靠，那个该死的女秘书。
　　跨越整个城市再回到那间办公室时，果不其然地，早已人去楼空。
　　压抑不住翻涌上来的火气，我一把火烧了那栋办公楼。
　　很快，我收到一张罚款单，原因是扰乱异世界的秩序，
　　我颇为心疼地交了一大笔钱，的确，在华尔街放火的动静大了些。
　　折腾来折腾去损失了好多钱，我很头疼心累，来到酒吧点了一打伏特加兑着橘子汁灌到肚子里。
　　感觉好多了。
　　手机响了，我的醉意瞬间消下去大半，魔女间通讯从不用这玩意。而我的通讯录里只存了一个号码。
　　Arthur
　　等我赶到学校的时候只剩Arthur一人孤零零地蹲在一边，手里捏着手机。
　　我走过去把他抱了起来。
　　他说：“July你迟到了，我等了你67分钟。”
　　早上连小时都算不清的小孩现在精确到了分钟，我好笑的说：“你怎么知道是67分钟?”
　　“我数的，秒针转了67圈!”
　　“下次不会再迟到了。”我摸了摸他的头发。
　　“你还喝酒了。”语气中还透着委屈。
　　“不会了，不会再喝了。”我听到自己这样回答他。
　　“那，你要向我保证不许再迟到，要永远在我身边。”
　　“我说永远。”他强调道。
　　Arthur是个不讲理的审判官，一年有12个月，一个月有30天，一天有24个小时，一小时有60分钟。他等了我67分钟，却判永远来抵我的罪。
　　信号灯由红转绿，时间在这一刻开始流动，身边的陌生人开始往前走，我抱着
　　Arthur站在原地，他仍看着我，等待着我的答复。
　　不知道哪个魔女和我说，小孩子好糊弄，照着书好好养大即可。
　　可我把《自杀指南》翻遍了也没有人告诉我，怎么让永远变成永远，
　　在绿色信号灯的最后一秒，我把自己塞进抢灯的人流中，试图寻找时间的意义。
　　我接受了判决，我答应他。
　　我说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Arthur一天天长大，对我的依赖却并没有减少，他没有像我小时候一样天天溜出去玩，而是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
　　也不知道百岁老人究竟是我还是他。
　　我的寿命很稳定地不断缩减，现在他15岁，我还剩211年，按这个速度他不到20岁我就能自杀成功，脱离这个世界。
　　身边的魔女朋友纷纷祝贺我，领养到这么乖巧省心的孩子，在寻死的道路上一帆风顺。
　　可是这样安宁的生活让我很不安。
　　Arthur就好像是一片乌云，慢慢地飘向我，我跑不掉也躲不开，只知道他终究会把我笼罩，下一场倾盆暴雨。
　　等只剩200年可活之后，我不再外出工作。
　　魔女的法力与寿命挂钩，尽管不会被杀死，多挨几下子弹也挺疼的。
　　下岗魔女只能在家多读书，争取在生命最后几年做个文化人，我偶尔也会翻翻那本《自杀指南》
　　实话说这本书对我来说没多大用处，里面记录着几乎所有关于孩子不乖的做法以及如何增加依赖感。
　　可惜，我一条也没用到。
　　最后一页是注意事项，就两条。
　　1.请勿坠入爱河
　　2.小心麦琪的礼物
　　第一条我明白。第二条却完全没看懂，我既不认识叫麦琪的魔女，也明白无功不受禄的道理。
　　我合上书不再深究，掐着点去准备晚饭。
　　今晚是圣诞节，Arthur晚饭后拉着我去许愿。
　　他双手合十站在圣诞树下，嘴里念念有词，很虔诚地许愿。
　　人类总喜欢把一些难以实现的想法寄托给神明。也不管神明究竟有没有空去搭理。
　　Arthur许完愿转过头看我，"会有圣诞老人来实现我的愿望吗。”
　　我朝他挑了挑眉，语气轻快：“圣诞老人不一定能实现，但我可以。”
　　“July你不许愿吗?”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我唯一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你要死了吗?”
　　我惊愕地转过头看着Arthur,
　　月光很温柔地蔓在松柏枝权间，透过叶缝尽数酒在他脸上。
　　他的神色没什么变化，语气也很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很小的事。但在我心里掀起滔天的浪。
　　“我还能活好几百年。”我编着话骗他，“还没那么快死。”
　　“你知道我刚刚许了什么愿望吗。”毫无预兆的转折，他问我。
　　明明是问句，但却没有疑问的意思。
　　他不等我答复，自顾自地往下讲，
　　“我许愿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我知道Arthur不需要我的回应，他只是在反复输出这个观点。
　　我一时分不清这是单纯孩子气的粘人还是掺杂了更多我无法承担的情感。
　　Arthur睡着后我坐在他床前静静看着他，才发现那个算不清时间的小孩早已长大。褪去了稚气，变得青涩俊朗。
　　9年不过是我漫长生命中弹指一挥的片段却能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变化。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骗他，告诉他我还能活好几百年。我甚至无法陪他到20岁，但却
　　用另一种方式许诺了永远。
　　如果他的愿望是想要天上那轮明月呢?
　　那我也去许愿吧，我想。
　　我许愿。
　　希望Arthur的愿望成真。
　　这是一个极度贪心的念头。
　　魔女身处时间洪流之外，只要愿意，就可以拥有永远的永远。领养Arthur打破了我原有的永远。
　　可我却妄图和他一起逃跑，跑到时间的尽头。
　　我跪在神殿中央，向神明祈求，想要和
　　Arthur共度余生，我不求陪他永远，只想陪他走到生命尽头。
　　神说：“交易需要付出代价。”
　　“什么都可以，只要您能实现我的愿望。”
　　神问：“你想要活多久。”
　　我突然觉得好笑，我是个活够了的魔女，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在这个世界，现在却要
　　认真思考要活多久。
　　“活到他99岁吧。”我说。
　　Lily曾在日记里写，9是最接近完整的未完数。
　　就像到达朔望之际最圆的明月，抬手就能搭到，摘下就会碎掉。
　　但我却想要活99年，和他。
　　我不知道神明从我身上拿走了什么作为代价，但他的效率出奇的高，我走出大殿就感觉到自己的年龄被固定，相应地，我的法力也有所提升，虽然不及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但应对余生足够了。
　　晚上我梦到了Lily.
　　在她刚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我每晚都想梦到她，问问她临死前的话有什么深意。
　　但一闭眼进入睡眠就落入梦魇，再往后便不再做梦了。
　　没想到在数百年后得偿所愿。
　　Lily是个极端温柔的占卜师，对打打杀杀的暴力充耳不闻，只守着一副勾金边的塔罗牌。
　　我小时候给她惹了不少祸，她从来没有责怪过我，总是揉着我的脑袋说下次不能这么调皮了。
　　我很爱Lily，把她作为生命中最敬重的人，但我没有Arthur那么聪明，不知道Lily养大我是为了自杀。
　　奇怪的是在18岁的那个夏天我就不再长大了，我很快就从不再长长的头发和指甲发现了不对劲。
　　我把这一异常告诉了Lily。她听后惊慌的看着我，手边的塔罗牌散落一地。
　　次日晚上，她破天荒地要为我占卜。
　　小时候我对占卜很好奇，总缠着她要她为我占卜。Lily总是笑着拒绝我，说魔女不可以为最亲近的人占卜，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我不明白Lily的心思，顺着她的命令翻开一张塔罗牌。
　　是月亮牌。
　　看到我翻开的牌，Lily瘫坐在地上，一副认命的神态。面色的苍白是我从来也没有见到过的。
　　那天夜里，她烧掉了她所有的日记本和唯—一副塔罗牌。
　　风吹走了烧后的灰烬，我在一片废墟中只寻得一片没有燃尽的碎纸。
　　那是Lily的日记。
　　上面写着，9是最接近完整的未完数。
　　现在想想，Lily应该是确定我变成魔女后暗中为我铺路。
　　在我27岁的夏天，Lily在我怀里化为尘埃随风而去了。只剩下意味不明的忏悔与道歉。
　　我从未听到过被魔女养大的孩子也会成魔女，Lily必定在其中做了什么。
　　她是在乞求我的原谅吗。
　　我和Arthur时常会去人类世界转悠。
　　来到华尔街，我对他说，
　　“上次来这里我领了一张罚单。”
　　“多少钱?”他问我。
　　“无价之宝。”我故作高深地比了一把枪指着他。
　　温暖的笑在Arthur嘴角绽开。他摸着我的头发，抱住了我。
　　我听到一声巨响，还没反应过来。Arthur将我和他的位置调换了。
　　他瘫倒在我怀里。鲜血汩汩流出来，我抬起头，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站在我面前。我认出来了，是那个该死的女装大佬。
　　“魔女小姐，又见面了。”他笑嘻嘻地说，几年前你烧了我那间价值连城的办公室，还记得吗?”
　　我失去了理智，凭空变出了一把机枪向他扫射。
　　周围人群暴乱，所有人都尖叫、惊慌。如果不及时处理好，明天我的画像就会登在头版报纸上。
　　可是来不及了。Arthur呼吸很轻了。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左手拥着着Arthur，右手画阵，向魔女界最有名的医师求助。
　　马上就好了。我拨正Arthur挡住双眼的刘海。却看到他胸口泛着莹莹绿光。
　　我跌坐在地上，身上所有的血液喧器着冲向头顶。
　　我瞬间明白了神明让我付出的代价。
　　我也明白了Lily的忏悔和我变成魔女的原因。
　　我们都是极度自私的人。
　　她本该死在我18岁的夏天，
　　她妄图用一个9年来留住我，却不曾想代价是我的永远。
　　我妄图陪Arthur到99岁，却不曾想代价是他的终身寂寞。
　　日升的代价是月落，永远的筹码是永远。
　　几天后，Arthur醒了。
　　“July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并不虚弱，只是带有明显的倦意。
　　“这是怎么做到的?”他很惊奇他的毫发无伤。
　　我摇了摇头，绕开他的疑惑，递给他一张牌。
　　是月亮牌，
　　那是我在Lily烧前悄悄拿出来的，
　　后来别的魔女占卜师告诉我，月亮是每个人最贪婪的面目，玩火者终要被火焚。
　　我明白了，可是一切都晚了。
　　真爱的最后是寂寞。
　　Arthur证愣了几秒，接过塔罗牌捏在手上。
　　“这是什么?”
　　“麦琪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