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烛》拾澄宜酒

4、第 4 章

　　“阿烛——”

　　郑微如大梦初醒一般，目光里满是惊恐和慌张，她猛的抱住沈青烛，将脸埋在沈青烛的肩颈处，轻轻颤抖。

　　沈青烛不明所以，连忙环住郑微，右手轻轻抚着她的乌发，那动作带着情难自禁的宠溺和怜爱。

　　她心疼地问：“怎么了阿微？阿微，我在这里。”

　　“阿烛……”郑微的声音如同呜咽，细微又可怜，“我怕……”

　　怕她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怕沈青烛对她的好都是虚幻，怕一点点得寸进尺就会换来沈青烛的抛弃和嫌厌。

　　可是沈青烛不问她在怕什么，只是一味地安慰她：“不要怕，我在这里陪着你。”

　　仿佛她在这里就能给郑微天底下最好的安定和支撑。

　　可是郑微不信，她不敢信，也不愿意信。

　　她们才相识一天。

　　郑微是买来的妾，而沈青烛是主子。

　　郑微是村夫农妇所生的贱民，而沈青烛是富甲一方的名门贵族大小姐。

　　郑微是被父母抛弃贱卖的物件，而沈青烛是沈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掌上明珠。

　　沈青烛的好，来的这样轻易，像极了裹着一层糖衣的毒药，郑微怕尝了，贪心将那层糖衣舔化了，立马就会被里边蚀骨的毒药毒的连血水都不剩。

　　更何况，沈府这样有钱，能买来郑微，何尝不能买来其他的女子。

　　沈青烛能对郑微这样好，又何尝不能对其他人也这样好。

　　但她是相信元宵的。

　　她看得出元宵是个纯真坦荡的姑娘。

　　元宵不会说谎，然而当她看见自家小姐纳了妾如此淡然。

　　也许那淡然就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可元宵说，沈青烛对郑微是特别的。

　　郑微便想，不如想办法抓住那点特别，说不定仅仅靠那点特别，就能让她后半生锦衣玉食，安稳度日。

　　从前是她被眼前的繁华迷了心智，竟忘了自己的出身和处境，今日这场梦使她骤然醒悟。

　　她不该沉迷于现状，不该以为自己真的做了那飞上枝头的凤凰。

　　于是那一声声“阿烛”，就是她为了讨好沈青烛，取悦沈青烛，抓住沈青烛对自己那点特别之处所做出的努力。

　　从今往后，她会凭着沈青烛的喜好行事。

　　若是沈青烛喜欢吻她的脸，她便要装作喜欢她的吻。

　　若是沈青烛喜欢看她吃什么，她便要装作喜欢吃那东西。

　　若是沈青烛喜欢搂着她睡觉，她便要装作极喜欢她的怀抱。

　　若是沈青烛喜欢听她叫自己“阿烛”，那往后的日子，她要时时刻刻唤她“阿烛”。

　　“阿烛。”

　　“阿烛。”

　　“阿烛……”

　　沈青烛抱着郑微，看她眼角莹莹泪水滑落，便双手捧住她的脸颊，郑微还以为她又要吻自己，便将脸颊向前递过去，不想沈青烛只是替她擦去泪水。

　　“阿微，你不要怕，只要我在，你便可一切安心。只要我在，定护你一世平安。”

　　好轻易的承诺，真诚都像是得心应手的熟练。

　　这话，沈青烛是不是对很多人说过？

　　那她们是怎么回答的呢？

　　沈青烛又想要听什么回答呢？

　　郑微这么想着，却选择什么也不说，只是仰头将唇印在沈青烛的脸上。

　　或许她会喜欢，或许这吻于她也是特别的。

　　那吻犹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而沈青烛的肌肤骤然红遍了，由脸颊红到脖颈，就连脖颈之下的锁骨都是红的。

　　她竟然，会这么害羞么？

　　也许从前没人这么吻过她，没人会如此僭越。

　　可郑微不一样，她既要沈青烛对自己的特殊，定然先要让自己特别起来，才能配得上她所求的东西。

　　沈青烛撇过头，头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头一次觉得自己实实在在地活着。

　　她先前过的未免太过枯寂了，而这一吻，像是春日里的暖阳，灼得沈青烛浑身都燥起来，沉寂的血液都在沸腾。

　　她不敢看郑微，可躲避的眼眸，抿紧的的嘴唇，绯红的肌肤，都在表达她的心动和喜欢。

　　若这时再吻一下，她会如何呢？

　　郑微看着沈青烛，心下软塌了一片，正想要再次凑近时，却被推门声打断。

　　元宵端着食盒过来，本想叫两人用午膳，却见自家小姐被郑姑娘逼到床角，郑姑娘的唇离小姐的脸那样近，而她的脸那样红……

　　元宵不知所措，慌的不行，直觉自己是不是撞破什么不该看见的事情，想要夺门而出，又怕欲盖弥彰。

　　她不知道自己那模样，简直像是只无头苍蝇。

　　还是沈青烛先反应过来，将靠近的郑微轻轻推开，眸子依旧不敢和她对上：“元宵，是不是该用膳了？”

　　“是是是！”元宵忙道，立马收拾好桌子，将食盒里的饭菜端上来。

　　“今日厨房特意做了些重口的菜给郑姑娘尝尝。”

　　元宵自顾自念着今日的菜谱，头都不敢抬，生怕看见那榻上羞人的情景。

　　沈青烛看着郑微松散的亵衣，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替她理好，遮住她露出来的小片春光。

　　见郑微仍然不动，沈青烛轻声提醒道：“快起来，莫等得菜都凉了。”

　　似乎还在害羞，所以那语气软软糯糯的，像是一块被吻化了的糯米糍。

　　她这样子，实在不像是游刃有余的情场高手。

　　那一瞬，郑微都要怀疑，莫非自己才是第一个被买来的小妾，第一个与她同榻而眠的女子？

　　可是……

　　“阿微，你在发什么呆？”

　　郑微回神，却见沈青烛的绯红褪去，眼眸温和而清明，神色也正经冷静了。

　　她不答话，穿好衣服从榻上下来，坐到桌前，拿起筷子便开始吃了。

　　也不等沈青烛，一点礼仪都不顾。

　　元宵看不懂她们之间的暗流，只是觉得郑姑娘初来乍到不大懂规矩，不过小姐应该不会怪罪。

　　只是郑姑娘早上还规规矩矩小心翼翼的，小姐不动筷她便不敢动，怎么到了现在，变得这么放肆了？

　　元宵也没多少时间探究，她忙到榻前扶着沈青烛起身，为她系紧衣袍，搀着她到桌前坐下。

　　可明明都面对面坐着了，两人都不说话。

　　气氛僵硬又尴尬。

　　元宵的眼睛在两人间流转，心里觉得奇怪又紧张，暗暗猜测，莫非这两人吵架了？

　　可是明明先前还好好的，怎么睡一觉便吵起来了？

　　刚刚看小姐脸那么红，莫非是被气的？可是明明郑姑娘才像是被惹生气的那个，难道是小姐做了什么对不起郑姑娘的事？

　　可是究竟是什么事啊！

　　“元宵，元宵？”

　　“啊，小姐，怎么了？”元宵慌忙收起混乱的思绪。

　　沈青烛无奈地笑：“将我的药端来。”

　　“好、好。”元宵立即转身出去了。

　　屋里又只剩下她们两人。

　　郑微低头吃得专注。

　　沈青烛望着她，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闷：“阿微……”

　　话音未落，郑微却抬头笑起来。

　　沈青烛在那笑里看见了对自己的讨好、对心底情绪的逃避和想要把先前揭过去的意愿，就是看不到坦诚，看不到对她的眷恋，看不到真正的开心和愉悦。

　　“沈府的饭菜怎么这么好吃啊？我在家里一年到头都没吃饱过几顿，如今到了这里却餐餐都丰盛美味。”

　　“……简直跟做梦一样。”

　　她眼尾都红了，是不是又想哭？

　　想必先前说怕，估计是做了有关从前饥寒交迫的噩梦。

　　那不开心是不是因为忐忑不安，因为怕这里的一切美好都是虚幻？

　　沈青烛眸光沉沉，低声但坚定道：“不是梦，都是真的。阿微，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

　　郑微抬眸同她对视。

　　沈青烛眸子里的情绪太过复杂，有心疼，有怜悯，有坚定，那有爱意吗？

　　那爱意会是真的吗？

　　哪怕有，沈青烛的爱意，连同这里的一切，金钱财富也好，美味佳肴也好，豪宅庭院也好，都不属于郑微。

　　她什么身份啊，不过花几两银子买来的一个物件，一个小妾，怎么会有资格拥有这里的一切？

　　这点自知之明，郑微还是有的。

　　可她没反驳，没质疑，也没有进一步确认。

　　若是沈青烛想给，她也想要，那就把眼前的虚幻都变成真的。

　　现在做不到，日子长了就未必。

　　所以她点头，所以她选择沉溺在沈青烛眸子的怜悯里，所以她流下一行清泪以博取沈青烛更深切的同情。

　　若沈青烛有把一切都送给她的决心，那定是因为喜欢她的一无所有。

　　若沈青烛有对她无限怜悯同情的情愫，那定是因为喜欢她的脆弱柔软。

　　那么她就用讨好的吻，脆弱的眼泪，柔软的无知留住她。

　　她会谨记着，将自己的纯真、弱小、可爱展现给沈青烛看，将自己的野心、阴暗、不堪，隐藏到面具深处。

　　再也不要像方才那样同她置气。

　　不管沈青烛的羞涩是不是假的，游刃有余是不是真的，她都不能再介意了，都不能耍小性子了。

　　她没资格。

　　沈青烛不知道郑微究竟想了什么，她做出承诺的那一刻，看见了对面的人神色不明，可是眸子里闪过了万千种情绪，最终却化为一种，她最见不得的，乞怜似的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