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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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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晴,日头驱散了一点寒意,适合出门。
晌午时最是暖和,所以沈青烛拉着郑微,说要送她一件礼物。
但这礼物有些大,要出去取。
于是她们坐上马车,从城东去往了城南。
城南住的是些自得其乐的平民百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活得还算舒心自在。
城南的巷子窄而深,各个人家住的紧凑却热闹。这里的人间烟火气,足以让人忽略冬日无尽的寒意。
马车停在巷口,沈青烛领着郑微往巷子深处走去。
“这是要去做什么?”郑微跟在沈青烛身后,望着她被狐裘拢住却也难掩清瘦的背影,心里有点点不安,也有点点期待。
其实连着好几天,沈青烛的注意力都不在郑微身上,她在忙各种事情,但是神秘而静默,悄悄地安排,悄悄地烦恼,悄悄地运筹。
直到昨日,郑微在沈青烛的脸上看到了尘埃落定的神情,可沈青烛的尘埃落定,似乎并不轻松,而是一种背水一战的决绝。
郑微很怕,需要沈青烛背水一战的事情,会与自己有关。但还好,沈青烛是说要送自己礼物。
既然是礼物,那必然是让人喜悦的吧。
沈青烛回头,圈住郑微的手腕,朝她笑了笑,“跟我走就是了。”
郑微便不再问,乖乖地跟着她,穿过窄巷,安静地踏在青石板路上,路过一个个燃着炊烟的院落,细数逐渐加快的心跳。
直到一处院门口,停下,沈青烛推开木门,走了进去。郑微紧随其后,好奇地观望这处院子。
不如沈青烛的宅院大,这里朴素而简单,一眼望去,却觉得岁月静好。
里面有两个婢子,似乎等了许久,见沈青烛过来,便立马行礼。
“这是给我的礼物?”郑微有些不敢置信地问,脸上却是欣喜万分,笑意掩都掩不住。
沈青烛弯唇道:“是给你的礼物。为你购置的小院,一人生活,足矣。”
牵住郑微的手,她没忍住轻叹了一口气,却在被发觉之前急忙隐住沉重的郁气。
拉着人一间一间屋子逛,身后的人太雀跃,很明显十分喜欢这里。
屋子里的字画,和东厢房的一样,书案上摆放的笔墨纸砚,是从沈府搬来的,都是挑最好的。打开柜子,里面添置了许多衣物,一年四季的都有,远不止曾娘子做的这些。
坐到桌边,煮一壶茶,等热气腾腾,等满室茶香。
郑微坐在沈青烛身旁,摇着她的手,笑得明媚,语气温软,撒娇一般:“怎么突然送我这个?我跟你住在一块,买这个岂不是多此一举?”
沈青烛的脸色似乎一瞬之间苍白了许多,望向郑微的眸子好像蒙了一层浓重的雾,使人看不清她的情绪。可郑微就是觉得,那眸子里尽是悲伤。
字节似乎是从喉间挤压而出,艰涩得难受:“你总不能一直与我住在一块,你要独立,要……嫁人。”
“嫁人?”
郑微怔愣了好一会,恍然大悟似的,将捏在手里的温凉狠狠甩开,眼眸冰冷,身子却在微微发颤。
联系先前种种,太容易想明白一些事情。她不是傻子,却被沈青烛蒙在鼓里,比傻子还要显得白痴。
眼眶里蓄着泪,却总是倔强地不肯任其流下。
她艰难开口:“所以,从始至终,没有什么表妹。要嫁给张政的人是我,对么?”
沈青烛转头,避开郑微的目光,或许这样,有些话便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的时候,她的心随之阵阵闷痛。
她准备好一切退路,本想瞒着的,一直瞒着,瞒到他们新婚的那一天。
可是,如果这作为给郑微的第二份“礼物”,怎么能让她毫不知情呢?
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郑微瞪大双眸,难以置信,泪水涟涟,浸湿了陡然苍白的脸颊。
“为什么?”
“沈青烛,”郑微伸手抓住她的胳膊,逼人转过头来,她要同她面对面,要看着她的眼睛,从那双眸子里找出撒谎的迹象,哪怕只有分豪,也绝不放过,“我给你时间,让你想清楚我们的关系,我们的未来。你就是这么想的?将我赶走,要我嫁人?”
可沈青烛没有勇气看郑微的眸子,她垂下眸子,看着郑微绷紧的脖颈,看她僵直的美人筋,声音极其迟缓,随着心尖儿一颤一颤地抖动:“并非将你赶走。沈府也是你的家。但这里,你住着也许会更自在。张政,是你自己挑的……”
“可我当时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劳什子远亲表妹!我难道是给我自己挑的么?难道是我求着要嫁给他的么!既然要我嫁人,为何当初将我作为小妾纳进沈府?!”
“我后悔了!”破罐子破摔了,沈青烛红着眼,说出狠绝的话,“所以啊,我后悔了。后悔纳你为小妾,后悔当初一时冲动!”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鲜红的掌印便出现在那张苍白的脸颊上。
郑微将一腔怒火发泄,可见对面的人身子一歪,险些从椅子上栽了下去,忙上前搂住她,边道:“对不住、对不住……”红着眼,满是心疼和愧疚。
沈青烛脸上疼的厉害,却没什么神情地说:“无妨。”
郑微先软了态度,想要乞求什么,挽回什么,唇便送了上去,刚要触到沈青烛的嘴角,却被人一把推开。
推得她抓住桌角才稳住身形,可沈青烛没扶她,目光里的震惊浓稠得让人觉得无情。
郑微受这一推,心凉了大半截,却还是不肯罢休。她不明白,为何前几日还好好的,今日却弄到这般局面。她不明白,为什么两人都好好的,非要将对方推入这种地步。
“那我算什么?我对你的情谊算什么?沈青烛,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歇斯底里得疯狂,可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只想要弄个明白。
沈青烛喘着气,眸子闭上,浓雾笼罩了她整张苍白瘦削的脸颊。
一点血色也没有,没有生气了,因为没有时间了。
有些话,总要说开的,不能将人蒙在鼓里,生死相隔后还要不断猜忌。
叹息似的,她缓缓说:“你于我的情谊,不过是只受了伤的狐狸,得了救助,便对救助者生了一点倚赖,误把那倚赖当成了倾慕,误把那笼子当成了家园。可骨子里的野性没丢,对自由的渴求没有忘。我如今做的,不过是让你回归山林,回到属于你的正常的生活里罢了。”
“张政同你,是明媒正娶,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进门,风光得很。若是跟着我,便只能维系这不清不楚的关系,活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见不得光,露不得面。若是被人知晓了,便要被戳一辈子脊梁骨。女子同女子,本就是有违纲常伦理,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未来可言。”清泪流下,滑到嘴角,尝到一丝苦涩。
郑微轻嗤一声,哭着哭着竟又笑了,可这笑比哭还要令人揪心,她站起身,后退两步,俯视着沈青烛,只觉得她浑身都让人陌生。
“我才知道,你是这样想我的……”她摇了摇头,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若沈青烛一直这么想她,为何先前从未说过?
郑微向来没有多少主见,她不懂人心,连同自己的,也看不清。她莽撞,沈青烛却温柔;她浮躁,沈青烛却笃定;她无知,沈青烛却博识。在她心里,沈青烛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游刃有余的。
所以沈青烛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如今沈青烛说的如此煞有介事,否定她的感情,否定她的爱,于是她真的开始怀疑自己的真心。
真的是这样吗?
是倚赖不是倾慕么?
如果只是倚赖,为何她时时刻刻想要吻她?如果只是倚赖,为何她宁愿做妾也要留在她身边?如果只是倚赖,被推开时心为何这样疼痛难耐?
可沈青烛说她只是倚赖,可沈青烛说她们没有结果,可沈青烛执意把她推开。
“明媒正娶,就有结果么?男婚女嫁,才是正常吗?我们之间,非要如此么?”
沈青烛说是,那便是吧。
反正她郑微,从来都是被人丢来丢去的破布,从前被爹爹丢了,如今被沈青烛丢了。
往后,也许也会被那个张政丢了。
反正全世界,没有人会好好地将她当做一块完好精美的绢帕珍藏起来。
可不管是做破布还是绢帕,她都不能自主选择自己的路。
因为她没有自由,因为没有人在乎。
“我嫁。”她说。
不再闹了。闹得那么难看,有什么用?改变不了任何东西,那不如就接受。
她也想亲眼看看,沈青烛想给她的所谓明媒正娶,到底有多风光。她也想让沈青烛亲眼看看,作为正妻嫁给根本不爱的人的郑微,究竟符不符合沈青烛心中所期待的。
于是郑微又扬起一个笑,有点惨淡,可是执拗,“婚期是什么时候?”
“三日后。”
“这么赶啊。”语气假装松快。
“嗯。”沈青烛看了她一眼,面色有些复杂,却还是狠着心继续道,“这几日,你便住在这儿。小婵过来服侍你。等你大婚,我便叫元宵来陪你。”
“嗯。”
“过两日,我会遣人给你送喜服,你试试合不合身。”
“是上回,去找曾娘子叫她做的吗?”郑微忽然抬头。
“……嗯。”
“呵……原来你已谋划这么久了,真是有心了。”语气有些讽刺,笑也是。一点点无力的反击报复。
沈青烛起身,垂着眸子,伸手抚了抚脸上红痕,依旧疼,可是远比不上心尖的绞痛。
“我走了。”
“我大婚,你会来吗?”
脚步顿住,沈青烛回头,对上郑微沉郁的双眸,沉默半晌,留下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接着,便离开了。头也不回。
有些话,到死都不能说出口,要带进坟墓里,钉在永无天日的昏黑里,不能徒留念想,生死相隔却还要使人心绪难平。
今日晴天,可此时红日半掩在云层下,透出淡淡的光辉,这光辉如此冰冷,如此无情,似乎想用明媚的表象,掩饰悲剧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