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第 33 章 ...
-
青州城的冬季总是格外漫长,漫天冰雪封锁了万物生气,人的思维也变得简单而迟缓,只需想着一日三餐的温饱,适合将心中沸腾得不合时宜的欲望一点点收敛。
郑微在这迟缓里学会了静心,静下来看着沈青烛慢慢变得有些活力了,静下来审视自己对她的心意,是不是有一点增长得太快了。
她不常在书房待着了,更愿意在沈青烛身边,默默坐在案边,看沈青烛时不时陷入沉思,在心里描摹她苍白但精致的眉眼。
当沈青烛眉头微微蹙起时,她便有些冲动,想要上前去抹平那点褶皱。虽然觉得好看,可是她更喜欢那里平整得愉快或沉静。
郑微再一次幻想着,若是她会丹青水墨就好了,这样便可以将沈青烛画下来,蹙着眉头的沈青烛,舒展愉悦的沈青烛,沉静淡然的沈青烛,唇红得鲜艳脸颊白得柔美的沈青烛。
通通画下来。
可惜她不会,所以只是默默记在心里。
她甚至不知道沈青烛究竟在苦恼什么,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病情而苦恼,那苦恼里带着点愧疚,带着点无能为力,也带着点竭尽所能的欲望。
可郑微不去问,只等着沈青烛自己想说时再与她说。
她答应过沈青烛的,给她一点时间,给她一点空间。她可以一直等,只要能一直在她身边。
她也乐意看见沈青烛为了一点没那么严重的事情而苦恼,为了一点没那么紧急的事情而奔波。
沈青烛这几日总去前院找沈夫人,也不知二人商量些什么事情,郑微问了元宵,元宵也说不清楚,神情懵懂不似作假。
郑微心里狐疑着,却安慰自己说,沈青烛这幅模样,总比先前死气沉沉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好。
她还想向骐竭打听沈青烛到底是个什么病,这几日雪下的很大,便没有出门。倒是有天夜里,东厢房的窗户被人推开。
郑微还以为进了贼,差点喊起来,结果是祝璃,脸上挂着明艳艳的笑,还拿着一坛酒,说过来拜访她。
那时夜已深,沈青烛和元宵早已入睡,郑微则因为习字习得入迷了些,才没有上榻。
祝璃从窗户外翻进来,将酒坛往桌上一放,素指拈起案上宣纸,看了看,笑道:“你这字简直是……哈哈哈哈哈哈!”
郑微红着脸将纸扯回来,心里想,还是沈青烛好,她说好看,她说她进步很大,郑微都信了。
两人推杯换盏间,郑微问起骐竭,祝璃苦着脸道:“我正要跟你说他。这老头也不知道抽什么风,那日来了这诊完病他便说要走。我问他沈青烛到底什么情况他也不说。”
郑微也觉得奇怪,又问:“他已经走了么?什么话也没留下?”
祝璃挠了挠手心,沉吟道:“早走了,拦都拦不住。倒是说了一句……不过莫名其妙的,我实在听不懂。我看啊,是这老东西医术不行,糊弄我呢!我下回给你找个更厉害的。”
郑微忙道:“不必了。”
她信沈青烛说的,对一些事情少一些执念,活得便松快些。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又哪有完全根治之病呢。
再者说,看着这些日子沈青烛的状态似乎好些了,恐怕这病确实没有想象中严重。
于是便不想再麻烦祝璃。
祝璃并不喜欢事事都问清楚缘由,郑微说不必,她便不做了,只是饮酒,将脸喝得红扑扑的,目光却依旧灼灼。
她说她很快就要离开青州城了,离开之前,想要郑微请她吃饭,要在青州城最好的酒楼设饯行宴,就当抵郑微欠的人情了。
郑微满口答应。沈青烛给了她许多银子,如今她想买什么,都可以用那银子解决。
得了允诺,祝璃便带着酒坛,又从那窗户翻出去,离开时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可是笑得依旧明艳,像是一朵开得张扬跋扈的月季。
站在窗边看着她离开的郑微,忽然生起了一点点羡慕。羡慕活得恣意潇洒的祝璃,不必因为身子孱弱困囿于深宅大院,也不必因为贫穷困苦寄人篱下。
比郑微,比沈青烛,活的都要自由张狂。
但这种羡慕的情绪只是微微冒出头,便很快消散,像是落在暖炉上的一片雪花,还未看仔细那点白,便很快化为水了。
如今在这沈府,身边有个爱她护她的沈青烛,郑微便已经知足了。
畅游于神州大地,不被世俗束缚,她也向往,却并不强求。
寄居于深宅大院,只有身边有爱意流淌,便不叫困囿。
将屋内酒气散尽,她便熄了蜡烛,躺去榻上。
那蜡烛只剩短短一截,但已经不必在意它即将燃尽。
沈青烛屋内的那个隐秘的抽屉里,已经没有蜡烛了,或许是随着沈青烛别扭的执念一起消散了。
所以现在,可以大胆放松地,任那蜡烛燃得只剩一点丑陋的蜡油,再不疾不徐地换支新的。
只是蜡烛而已,代表不了谁的命运,更象征不了谁的结局。
因这点改变,郑微打心底里为沈青烛高兴。
她想着,或许沈青烛正学着摒弃掉那些偏执迂腐的思想,或许很快,就能看清她们的未来。
或许,她很快就能换个光明正大的身份,站在沈青烛身边。
她期待那一天,每一天都在为那一天活着,每一晚都在为那个梦笑着。
她相信沈青烛不会让她失望的。
她喝得不多,但微微有些醉意,躺到榻上没一会儿便睡熟了。
第二日起得有些迟,沈青烛都在用早膳了,郑微才刚洗完漱,坐到她对面,拿起汤匙正要吃,沈青烛便望过来,开口时略有点犹疑。
“嗯……待会儿,有东西需要你过目。”
郑微便很快猜到是沈青烛最近在忙的事情,立马问道:“是什么?”
她心里那块柔软更柔软,那方塌陷更塌陷,那片酥麻更酥麻。
沈青烛总算愿意和她说了,不必上赶着去问。
沈青烛有点为难似的撇开眼,目光挪回来时已染上温和的笑意:“是我一个远亲表妹,到了适嫁年龄,便有许多青年才俊向她提亲,媒婆今日送来那些男子的画像,我便想请阿微替她掌掌眼。”
郑微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怎么这个事还问我的建议呀?”心里其实已觉得沈青烛是把她当自己人了,语气便不自觉变得有些娇软,小猫似的,幼嫩的爪子轻轻挠了挠,像是明知故问你为何要摸它的脑袋。
沈青烛答得却认真:“自然是相信阿微的眼光。你们年纪相仿,想来看人的眼光差距不会很大。”
小心翼翼地,又试探地问了一句:“阿微不愿意么?”
郑微挑眉,娇俏又灵动地笑:“怎么会不愿?这可是你求我的!”
沈青烛眉头一松,跟着笑:“是,是我求你的,阿微真好。”
得了退让又得了夸赞,郑微的心跟飞起来似的,比春日的风筝还要荡漾。
边喝着粥,边好奇道:“你何时来了个远亲表妹?从前都未听你提起过。虽是远亲,可若是连婚事都如此上心,关系必然不一般吧。”
沈青烛捏着那汤匙,转转把柄,又搅一搅未喝完的粥,慢慢道:“嗯。她是从中州来投奔我们的,过几日便到了。”
“她是中州人,怎么会想着来这?又为何要嫁到这儿?”除了沈家富裕,其他都是些穷山恶水的,郑微实在不解。
她听闻中州繁华鼎盛,一般人都是想从青州去到中州,哪有人上赶着来这穷乡僻壤的?
“嗯……自然是因为,她家里人都不在了……所以才到青州城。我们家与他们家关系不错,便想着扶持扶持她。她若是嫁到青州,一则她的夫婿我们可以为她精挑细选,二则她嫁人了我们这便是她的娘家,若是帮衬也方便。”沈青烛捻着勺柄,眉眼低垂着。
郑微了然:“原来是这样。”她擦擦嘴,兴致盎然道:“那便让我瞧瞧,你们给她挑的夫婿都是些什么人。”
拉着沈青烛走到书案边坐下,郑微又有点小骄傲,扬着眉眼:“等你这表妹来了,我定然要与她见上一见。”
“自然。”
沈青烛坐下,摊开那一沓画像,郑微探头过来看,见那纸上不仅画着人像,还细细写了这人的家世年纪。
郑微一张张翻开来看,嘴里嘀咕着:“府尹之子,乡绅长子,商贾之子……县尉?还有这么年轻的县尉呀?”扯开那张递到沈青烛面前,郑微好奇问。
“他是今年刚中的进士。”
“进士怎么会来这任职?不应当在京城做官么?”
沈青烛笑着解释:“京城哪有这么多官职给他做?不过来这确实有些屈才。听人说他是青州城本地人,做人耿直,品行端正,是自己请求来这任职。而这地方又只有县尉一职空着。”
“原来如此。”郑微又仔仔细细看了那张画像,这县尉刚刚二十,叫做张政,五官也端正,虽算不上多么俊俏,看得久了也觉得十分顺眼。
又看了看其他,左右也挑不出最好的。
那些富豪乡绅高官之子,各个相貌堂堂,但品性难评,比来比去,倒不如那个家世平平的张政,至少人家看着就是个老实样。
见郑微的目光落在张政的画像上良久,沈青烛便道:“可是觉得他不错?”
郑微抿唇,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勉强吧。只是你表妹嫁与他,会不会有些自降身份了?”
“倒也没有。她家世并不算顶好,与这张政也算相配吧……我和母亲也是觉得他不错,八字也合得上。”
郑微拍手称快:“那敢情好,就等你表妹自己来看,若她也觉得好,那这婚事也算成了!”
沈青烛弯唇,笑得却并不真切,仿佛并不为这事感到高兴。
挑了张政的画像出来,沈青烛起身:“那我去跟母亲说,阿微也觉得他好。”
郑微闻言,忙拉住沈青烛的胳膊:“夫人也知道我帮你表妹选夫婿这事呀?”
沈青烛这回笑得真心点了,像是被郑微这忸怩的小女儿作态逗笑的,她便顺势道:“自然。母亲也相信你的眼光。”
果然看见郑微更害羞了,手慢慢放下来,红着脸,眼睛看着地上,唇紧紧抿着也能瞧见溢出来的笑意。
接着是软软的一声,“好嘛。”
她还以为夫人并不喜欢她呢。如今看来,也不是这样嘛。
胸膛又有点鼓胀,心尖儿略微发麻,酥酥痒痒的。因为又少了一点顾忌,少了一点不确定。多了些期待,多了些笃定。
对沈青烛的喜欢更放肆些了,敛住的欲望又有一点要呼之欲出的倾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