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烛》拾澄宜酒

21、第 21 章

　　沈青烛一直昏睡至日暮西山，醒后不见郑微，忙叫元宵去寻。

　　元宵将刚熬好的药端过去哄着人喝下，才急匆匆到书房来找郑微。

　　不知为何，一见到郑微，元宵便想哭。先前郑微不在，沈青烛便很是不安，之后一直不见人回来，便想要自己去寻人。

　　元宵拦着，她便发火，摔了碗盏，倒了汤药。

　　一向温和的沈青烛，连说话都温吞的沈青烛，却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连外衫也不披，顶着寒风在门口执意要等郑微回来。

　　还好郑微回来的很是时候，沈青烛只在外头站了一小会儿她便回来了。

　　元宵此时看见郑微好端端坐在书案边，神色恬静安然，竟和沈青烛生出了一样的心思。

　　总觉得不真实，总觉得郑微要飞走。

　　于是顿生惶恐，心里空落落得厉害。

　　元宵怯怯地站在书房门口，叩了叩门，轻声唤道：“郑姑娘，小姐找你。”

　　郑微将这医书研究了一下午，好些字都不认识，更别说其中含义了。她揉着眼睛抬头，却看见元宵瘦小的身躯挨着门板，乍一眼还以为是小婵。

　　半日不见，她竟这样生分了。

　　想起沈青烛拽她进屋时所见，以为元宵被吓到所以心绪不佳，起身跟着她去卧房时便低声问道：“阿烛可是罚你了？”

　　元宵摇头，犹豫着说：“小姐见你久久不回，故而情绪有些失控。不过并无大碍。”

　　郑微了然：“我往后不会这般晚归了，今日是遇着一位……朋友，所以耽搁了些时辰。”

　　元宵诧异：“朋友？可是姑娘在娘家的朋友？”

　　“自然不是。”

　　“那……不会是那日在茶楼遇到的黑袍女子吧？”

　　郑微不答，算是默认。

　　元宵瞪大了眼：“姑娘出去一趟便跟此人交了朋友？分明从前说过她不是好人的！”

　　郑微差点想要捂住元宵的嘴，免得让她惊扰到里边的沈青烛，她压低声音道：“祝璃不是坏人，她还请我喝茶，还帮我的忙……”

　　元宵倒想问问，什么忙需要一个外人帮，沈青烛却帮不了么？

　　可是转眼已到了卧房门口，失了开口机会。

　　郑微拾掇好表情，将面上的疲态统统收敛，才踏入房门。

　　沈青烛一见她，立马从床上坐起来，神色是少见的张皇：“你去哪了？我醒来不见你，很是着急——”

　　郑微快步走过去，伸手将人揽进怀中，抚慰道：“我在隔壁书房读书习字，并未走远。”

　　沈青烛的脸埋在郑微的小腹处，贴着那片温软，声音也软起来：“这里也有书案，为何不在这里看？”

　　“你睡得熟，怕翻书声惊扰到你。”郑微捧过沈青烛的双颊，仔细看她眼睛的红也褪去，心下稍安，笑着问：“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双手捧住双颊，却堆不起一分肉来。

　　病了这么久，她又孱弱了许多。

　　郑微满心满眼的怜惜。

　　沈青烛抬手覆住郑微的手，笑弯眉眼：“不饿。”

　　“怎么会？你午膳也未吃过，到现在还不饿么？”

　　“真的不饿。”

　　郑微大概知道她不愿麻烦，肚内空空，胃口确实一点也没有。

　　于是诱惑道：“我给你买了些新鲜点心，要不要尝尝？”

　　沈青烛点头：“要尝尝。阿微买的，我都要尝尝。”

　　于是叫小婵将买来的各类点心装盘端进来，放在沈青烛面前任她挑选。

　　可沈青烛等点心放下，却不吃，反倒端详起低头等候吩咐的小婵。

　　小婵眉眼青涩尚未长开，却依稀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沈府对下人们一向大方，把精瘦的丫头们都养的圆润可爱。小婵亦是如此，但下巴依旧是尖尖的，比之他人多了些棱角，只是眸子总是沉沉望着地面，木讷呆板，不讨人喜欢。

　　沈青烛皱皱眉，捏起一块点心，送到嘴边浅尝了一口，便抬头问郑微：“这婢子你用的可顺心？”

　　郑微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问起小婵，便如实回答道：“小婵做事倒是比较利索，只是性子沉闷不爱说话，不过我倒很习惯这样。”

　　沈青烛挑眉道：“你喜欢她？”

　　郑微想着若是主子对丫鬟的喜欢，那确实还算称得上，于是微微点头。

　　沈青烛抿唇不语，再次望向小婵的目光却不大友善了，默了半晌，还是冷冷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退下吧。”

　　小婵咬着唇角缓解紧张不安，闻言如蒙大赦，忙行礼退下。

　　待人走后，沈青烛不满道：“难成大器。”

　　郑微觉得好笑，揶揄道：“你还要一个年纪这般小的丫头成什么器？”接着拿起一块点心递给沈青烛，“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你倒很是护着她。”埋怨似的，也不知在气些什么。

　　郑微没忍住笑起来，伸手擦去沈青烛嘴角的屑末：“我才没护着她，她哪轮得到我来护。”

　　沈青烛不再说小婵，倒是缠着郑微讲今日去集市的所见所闻。

　　本要提一提祝璃的，可想想还是算了。

　　虽托她找神医是件好事，可若是找不到呢？别平白无故给了沈青烛希望叫她空等着。

　　郑微便挑着些无关紧要的应付了几句。

　　沈青烛不知是不是吹了风的缘故，身子极度疲乏，和她说了会话又睡了过去。

　　眸子都阖上了，依旧要嗫嚅着嘱咐：“你若要看书，在这屋里看，别去书房里。”

　　郑微没应声，她还想要继续看那医书，却不想让沈青烛知道。

　　她觉得自己愚笨，并不像沈青烛以为的那样有天赋。她虽能在心里大言不惭地说要励志学会些什么，却绝不敢让沈青烛知道了笑话她。

　　她知道自不量力，可想着勤能补拙，仔细钻研并非无用功，日子久了总会有所悟的。

　　只是榻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人啊，希望能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等她久一些，再久一些。

　　这书一看便到了半夜。

　　郑微眼睛实在疼的不行，这蜡烛都要燃尽，她将其吹灭，随手披了件外衣起身出去，想要透透气。

　　沈青烛的屋子仍亮着光。

　　想了想，还是进去瞧瞧。

　　元宵正拧着帕子替沈青烛擦脸，面色担忧。

　　见郑微蹑手蹑脚进来，朝床上的人一抬下巴，低声道：“睡着了，可是身子又烫起来。”

　　“都是白日里吹了风受凉了。”郑微应道，心里却有些歉疚。她接过帕子轻轻擦拭沈青烛的脸颊脖颈。

　　指尖触到那滚烫的肌肤，被灼的退了几分，又覆了上去，怜惜地抚了抚。

　　“姑娘也要睡了么？可要叫小婵伺候你洗漱？”

　　“不必。”郑微摇头，她想去院子里散心。却没出声，似是怕阖眸安睡的人听见。

　　她默默起身，打开房门去了屋外。

　　今夜无风，一切寂静得苍凉。

　　郑微提着一盏灯，慢慢走到那亭中，拿帕子擦拭那石凳，静静坐了会，却觉得身子愈发冷了。又起身沿着小道慢慢走，直至一道院门处停下。

　　这院门不是郑微平日出去集市的那道，而是通向沈府其他院落的门。

　　手不自觉落在门栓上。

　　她来了沈府一月有余，却不知道除了沈青烛这处院子，其他地方究竟是什么情境。心中不免好奇。

　　却还是怕僭越，正要转身离开。

　　陡然听见一声叩门声。

　　轻微的，像是在试探，也像是怕惊扰到里面的人。

　　郑微心中惊怕，站在原地不敢应声。

　　门外忽然传来声音。

　　是少女刻意压低但依旧甜糯的语声。

　　“元宵！元宵在不在？”

　　郑微正欲回答，却又听见年纪稍长的另一人的声音响起：“小姐，我们回去吧。元宵这么晚肯定已经睡下，怎么会来这院门口守着？”

　　少女语气娇蛮：“万一呢！”

　　另一人应当是个婢子，这少女被称为小姐，自然就是沈喻。

　　是沈青烛印象中软糯可爱的阿喻，是元宵口中亭亭玉立初长成的三小姐。

　　那婢子话语间难掩笑意：“小姐，你要拜访青烛小姐大可以挑个青天白日，何必这般鬼鬼祟祟的。难道青烛小姐还会拒你于门外么？”

　　“姐姐往日拒绝我还拒绝的少么！还不是前几日听到爹娘在说姐姐病了，我才这般着急。元宵姐姐又不出来，我左右见不到她，所以才这般偷偷摸摸的。你以为我想吗！”

　　说着，沈喻又叩了叩门，这回声音大了许多。

　　郑微挪动脚步走近，琢磨着如何开口才不会吓到对面的人。

　　“……是沈喻小姐么？”

　　对面的人非但没被吓到，反倒十分高兴。

　　“是是是！元宵姐姐是么？姐姐还好么，我听闻她病了。”

　　郑微往沈青烛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屋内烛光微暗，阴郁而脆弱，像是也被那病气缠上了身。

　　沈喻半晌没听见对面的人回话，倒是先听到了一声叹息，还以为沈青烛出了什么事，急的声音都带上哭腔。

　　“怎么了，姐姐到底怎么了！”

　　“沈小姐已经睡下了，身子仍不大好，却并不算危重。三小姐少安毋躁，若是想要探望，明日来这里，我为你开门。”

　　少女的情绪总是转变得迅速，闻言又明媚起来：“好啊，那我们说好了，你明日说什么都要给我开门。”

　　“自然。”郑微答得笃定。她自作主张替沈青烛应下，丝毫不怕她生气。

　　郑微总觉得，若是有家人来探望，沈青烛应当会好受些吧？

　　她独自病了这么久，身边除了元宵和郑微，一个关心她的人也没有。

　　怎么会，怎么会不寂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