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亡兄饲养手册》煨芋听雪声

3、喂食

　　谈斯已经侧蜷着熟睡，一团被子里只露出凌乱的头发。

　　睡前，艾茗保证了无数遍谈斯绝不会一起床发现他已经消失，谈斯才将信将疑地睡下。

　　房间内光线昏暗，艾茗坐在暗处，纹丝不动，像什么家具投在那里的一片影子。他平和地凝视谈斯，仿佛会这样永远地看下去。

　　枕旁忽地亮起一小团光，是谈斯的手机。艾茗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熟悉的红黑提示框。

　　“请问您对本次定制服务满意吗？满意/一般/不满意”

　　手机屏幕的亮光映到艾茗死谭一般的漆黑眸子里，他微微蹙起眉。

　　谈斯翻了个身，在睡梦中伸手去摸艾茗的手，艾茗反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他用另一只手关掉提示框，熄灭了手机屏幕。

　　谈斯自然睡醒时，右手完全是麻的，几乎没有知觉。“小艾哥。”他昏昏沉沉地下意识叫。

　　“诶，在呢。”艾茗的声音从床侧传来，“不是拉着我呢吗？”

　　谈斯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右手是被艾茗冻麻的，他想收回手，又使不上劲。

　　艾茗松开了他的手，将他的胳膊放回被子里，“不是故意冰你的，你一直不松手。”

　　谈斯有些不好意思，一声不响地从被子里出来，翻身下床。“小艾哥。”他坐在床沿又叫了一遍。

　　“在。”艾茗说，谈斯很高兴似的站起来去洗漱了。

　　今天是周末，谈斯不用去学校。他娱乐生活很单调，朋友鲜少，空闲时间大部分宅在家里。

　　从洗手间出来时，谈斯恰好看到艾茗将他的手机放下。

　　谈斯不反感艾茗碰他的东西，他猜到是APP有新的消息，走过去，“怎么了？”

　　艾茗的表情难以分辨，他将手轻轻按在床头柜的手机上，拦住了谈斯。

　　谈斯与他对视两秒，拨开他的手，拿起手机查看。

　　APP最下端的“任务”一栏更新了每日任务：完成一次喂食，奖励十积分。

　　“这是干什么的？”谈斯不太喜欢这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APP。有艾茗在，他对其他事物的探究欲几乎下降到零点。

　　考虑在艾茗死后还魂明显与它有关的份上，谈斯简单浏览了“恶宠”的页面。

　　个人信息页，他的昵称是螳螂，无法更改，ID是0017，积分余额为零。

　　大部分功能是灰色的未解锁状态。“我的宠物”中，除艾茗那张另类的资料卡外，右上角还有一个图鉴图标。

　　点开的那一秒，他瞳孔微缩。

　　“滨城连环碎尸案”系列图鉴已解锁（1/9）。主线任务将于十四天（即新手保护期）后开启。

　　温馨提示：请尽可能多地通过每日任务积攒积分，祝您在主线旅程中平安顺遂~

　　一同扫完屏幕内的内容后，艾茗不着痕迹看了一眼谈斯。

　　谈斯垂眸看手机的反应相当正常，蹙着眉毫无头绪的样子。方才被他试探性质地拦住时，谈斯的表情也看不出异常。

　　谈斯对APP的事不知情，艾茗作出定论的同时略微安心了一些。这类事牵涉越多越难脱身，他宁愿谈斯知道的少些。

　　“这是什么意思？”谈斯终于转过头，期待他解惑。艾茗摇头：“不知道。”

　　谈斯收回视线，他能觉察到，艾茗的回归是需要他付出代价的，从他选择回复那条“送养”信息时就已经与这个来路不明的APP签订了内容不详的合约。

　　昨日因为艾茗死而复生而停摆的思绪此时才开始运作，谈斯注视着图鉴小小的书本标识，“逆转生死”的代价恐怕也要让他赌上性命偿还。

　　艾茗对这件事了解到什么程度？身为鬼，艾茗接触到的世界一定与他不同。

　　但谈斯不关心艾茗是否有所隐瞒，如果艾茗另有安排，那便顺着他的意思做吧。

　　眼前他在意的事是——

　　“怎么喂你？给你吃饭吗？”谈斯问。

　　艾茗淡定地说：“可以不喂。”他顿一顿，“会有点……不舒服。”

　　“有积分。”谈斯对他晃一晃手机，“到底怎么喂？”他乌黑的眸子认真地看着艾茗。

　　“要你的阳气，阳气太少对身体不好，严重了会死。”艾茗说。

　　谈斯敏感地察觉到一个问题，“你活着是不是也需要阳气？”“活着”这个字眼不太恰当，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别这么聪明。”艾茗无奈道。

　　“那为什么不要我喂你？”谈斯靠近了一步，他眯起眼，“你之前说鬼有寿命，你越来越记不清自己是谁……”

　　鬼需要阳气喂养来续命，或者说是延长在阳间的存在时间，谈斯已经可以确定。

　　艾茗态度温和地打断了他，“撑三四年没问题的，到了我要魂飞魄散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谈斯没有说话，眨一眨眼，乌沉沉的眸子带上冰凉的不快。艾茗说：“很难受，你受不了的。”

　　谈斯似乎懒得多费口舌，他一贯请求的方式就是简短的陈述句：“小艾哥，让我喂你。”

　　当艾茗的腿不受控地自动向谈斯迈出第一步时，他的脑中闪过那个自称是APP咨询客服的不明飞行生物向他宣读的条约：

　　“宠物守则第一条——完全服从饲主命令。”

　　无妨，正合他意。

　　艾茗没有骗人，真的……不舒服。谈斯望着天花板，视线难以聚焦。

　　相比于进食，从外部动作来看艾茗做的其实更像是一个落在他耳后的吻。巨大而空洞的寒意从那一小块肌肤开始吞噬了整个身体，仿佛有人将他的血液抽空又填上冰水。

　　艾茗的手掌死死紧扣住他的后脑，没留任何可供闪躲的余地。他的身体也是冷的，无底洞一般，谈斯倾尽他的热量也无法填补，只能将温暖流干净，被冻得止不住的战栗。

　　他站不住，已经坐到了床沿，饶是如此保持直立坐姿也要全凭艾茗托着。

　　艾茗似乎全然将方才的顾虑撇到一旁，只顾残酷地索取。神智被一缕一缕抽走，留下虚弱的眩晕和反胃感，手和脚已经完全感知不到，谈斯终于难以承受地小声叫他：“哥，小艾哥……”

　　仿若梦醒，艾茗缓缓松开了他。他们贴得很近，艾茗上挑的桃花眼渗着潮湿的餍足，眼睫根根明晰，看得人头晕目眩。

　　谈斯唇色苍白，颊上本就不充裕的血色这会儿尽数流失。他重重喘息，颤抖成一滩无法自控的水，往下倒。

　　艾茗动作轻柔地接住他，将他平放到了床上，替他裹好被子，将屋内空调设置成暖风。

　　“对不起，小斯，做过头了。”艾茗坐到床边，话中的愧疚像是筹谋已久的。

　　谈斯怀疑艾茗其实早已计划好，只要谈斯再三主动要献出阳气，他就毫不客气地把谈斯吸干。

　　小艾哥以前也会这样对他么？记忆发生了某种古怪的错位，那个逐渐模糊的淡白影子被重新描上了纯黑的轮廓线。

　　谈斯缩在被子里，他视线模糊，看不清艾茗的唇角是否有笑意。

　　艾茗用食指指尖轻点他的眼睑，温声说：“闭眼，想睡的话睡一觉吧。”

　　手机短促震动一下，五积分到账。与震动声一同响起的是轻轻的“噗”的一声。

　　几乎是同时，艾茗屈指拢住昏睡的谈斯的耳朵，几缕墨黑的森冷烟气结下一层薄薄屏障，隔绝了声音。

　　一枚漆黑的毛绒圆球凭空出现在房间内，悬浮着，仿佛一个会飞的毛绒玩具。它眨一眨硕大猩红的诡谲独眼，用雏鸭一般的滑稽嗓音说：“又见面啦，艾先生~”

　　艾茗视线都不挪一下，低目看着谈斯的睡颜，问：“什么事？”

　　“嘛，来慰问一下你和你的饲主，”圆球姿态夸张地绕着谈斯飞了一圈，意味深长，“看起来你们相处得蛮愉快嘛。我的建议是你最好还是要克制一下，现在把他吸死了谁来养你呢？”

　　艾茗没应声，只是眼风扫过来，冷得甚至有些阴毒。圆球知道又触到他逆鳞，异常乖巧地认错：“对不起嘛，不要这样看我。”

　　“言归正传，我是来为我们之前的条款打一个小小的补丁的。你之前已经答应过，跟在你的饲主身边陪他做完任务之后就去转生，在这期间，你维持形态的阳气由你的饲主提供——但是嘛，”圆球停顿了一下，“吸一吸阳气可以，请你不要试图用任何方式直接或间接地杀死他。”

　　艾茗轻轻一笑，眼底深黑，“你觉得我会这么做？”

　　“以防万一嘛，你肯定这么考虑过的吧？”圆球眯起了独眼，它没有嘴，但是给人的感觉是在笑，“与其赌来世再相遇，不如直接让他也变成阴间的鬼。

　　“放心，我不会的。”艾茗收回视线，重新垂眸望向谈斯。

　　圆球不置可否，艾茗开口：“服从谈斯命令那个条件——”

　　圆球兴冲冲打断他，“你终于发现啦！没错，APP所掌握的最至高无上的权柄就是控制规则！”

　　艾茗没有理会它，继续道：“那个条件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想要让我不杀死谈斯，直接规定要我不能伤害他不就可以了？”

　　“这个嘛……详细一点的话，这个条件应该被描述为：谈斯完成APP任务期间，你是谈斯的所有物，谈斯是你的主人，你必须服从他的一切命令。”

　　艾茗面色不变，眸光却闪动了一下。

　　“但是嘛，这么做的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啦，总之是上面的意思，我一个小小的咨询客服肯定是不知道的啦。好啦，业务繁忙，我就先走一步了。”未等艾茗再次开口询问，圆球“噗”一声又消失不见。

　　艾茗轻出一口气，探手去摸谈斯额旁的头发，柔软的黑发汗潮了些，太热了么？

　　鬼对温度不敏感，发现谈斯脸颊上异常的红，艾茗才意识到是发烧。

　　他刚刚没有控制好度，谈斯可能会生一两天的病。

　　谈斯从小体质差，小病不断，之前借宿在艾茗家时半夜发烧，艾茗拿热毛巾给他擦脸时，他朦朦胧胧，用发烫的脸颊蹭艾茗的手，迷糊地连着叫他：“小艾哥……哥……小艾哥……”

　　诸如此类的每一件事，艾茗死后不敢忘记，怕一忘记便再也没有机会重温。

　　此时，谈斯生病，他心里却生起期待。他没有忘记，谈斯会不会忘记呢？如果忘记了，哪怕是一点点，他也要让谈斯全部想起来。

　　雨后放晴，户外明亮，艾茗合上窗帘，阳光被布料过滤成混沌的灰色。“吃完药再睡一会儿吧。”他回过头对谈斯说。

　　谈斯倚靠在床头低着头看手机，边小口啜饮玻璃杯里的温水，“嗯”了一声，艾茗走过来，伸出手试他的额温。

　　他的手像冰块，谈斯哆嗦一下，睡意一下子无影无踪，但他没躲，仍用额头贴着艾茗的掌心。

　　艾茗弯眸笑起来，“不好意思，忘记了。”他顺势上移手掌，揉乱了谈斯的头发。

　　谈斯腾出一只手攥住了他那只捣乱的手，视线盯着屏幕，凝眉思索。

　　他刚刚尝试在网上将恶宠、鬼、滨城碎尸案等关键词用各种方式组合起来搜索，毫无结果。

　　他记得在APP的个人资料页面，他有一个自己的ID，0017，这说明APP肯定还会有其他用户存在。

　　但APP本身并没有社交功能，这个编号的目的可能只是为了方便管理。方便什么东西的管理？这个软件的目的是什么？主线任务又是什么？

　　他的主线任务是滨城连环碎尸案，是碰巧还是有意为之？谈斯的眉头越蹙越深。

　　“想什么呢？”艾茗弯腰，凑近了些。谈斯关掉手机，摇一摇头。

　　“都生病了，就先别管那些事了。”艾茗在床旁蹲下，仰视谈斯，摸摸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能回到你身边，我很高兴。”

　　室内光线昏暗，艾茗的面孔模糊，纸一般毫无生气的肤色、染血的眼白和脖颈上的伤口都隐匿在黑暗里，乍一看与记忆中的他几乎毫无差别。

　　谈斯静静望了他一会儿，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脖颈，整张脸眷恋地埋进他的颈窝。

　　熟悉的冷清香气，和浓烈到无法忽略的血腥味。“我也好高兴，小艾哥。”谈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