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三堂会审 ...
-
知君一早就出了门。
他出门前忘记把刚打开的抽屉关上,于是大喇喇敞着口。
书还在房间里,没有出来送他。外卖袋被他拎在手上,到楼下扔进垃圾桶里。
知君做这些很自然,一点也没有要和网友面基的紧张,比如“他看到我的脸会不会觉得幻灭”“他的性别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长什么样”……之类的想法。
知君出去,就好像今天要去上课一样平淡。
——上课的情绪比这也许要激昂一些。
毕竟,早八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了的。
今天的舞台全部给季书逾了,他只要等到下午三点,好戏就可以开场。
知君想。
季书逾察觉到知君出了门,等了几分钟后发现没有回来的动静,像老鼠出洞那样从房间里钻了出来。
他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阳台上侍弄的吊兰,又检查了一遍厨房里水电燃气有没有关上,然后临门一滑,不小心进知君房间里去了。
睡了一夜,知君的房间里没有涨一丝人气。季书逾看着,瞟到打开的抽屉,知君忘关上了。
他心下一动。
抽屉里的东西摆放很有知君的风格,规整、边界分明。东西照旧很少,杂物也几乎看不见。
里面有一个黑皮笔记本,还有一个怀表,和一把不知道锁了什么东西的钥匙。
季书逾手一顿。
理智告诉他,这个本子很有可能是知君的秘密,至少他不应该打开。
情感告诉他,现在,马上,我要打开。
季书逾打开了。
这看上去是知君的日记本,但记录的时间并不长。他似乎只会在上面写会令自己心潮澎湃的内容,而不侧重于每日。
季书逾一页页翻过去,没有特别的内容。
直到最后一面,知君的落笔飘扬急躁,尾巴带着钩,每个字都在追逐前一个字的身影。
“记今日。下午一点见面于循迹。”
季书逾下意识想起自己收到的邀约。知君向季书逾发出的邀约并不值得他动笔,但和谷见一面,却值得他那么欢跃。
不公平。
不过现在不是他纠结公不公平的时候,知君也不管他会不会觉得公平。他现在得先想一件事:下午他又要和知君见面,又要和知君见面。
他又想到知君的警告。难道他那个时候就已经看出来谷是他的马甲?
所以,去了会得到什么?
季书逾不是很想知道,但眼下硬着头皮也得必须知道。他唯一能为自己做的就是祈福上香,求老天开眼,让知君对他干的坏事再轻一点。
不然就难办了。
季书逾起身去换要穿的衣服。
他找了一身休闲一些的,便于谷外出;又找了一身严肃一点的,加深季书逾的刻板印象。两套衣服全都扔到床上,季书逾一顿:知君会不会故意给他设计困难,比如,当场揭穿他的马甲?
他难得有和知君脑回路完全吻合的时候。
*
知君慢悠悠地朝咖啡厅的方向走过去。
他特意没选择任何一个交通工具。
气温正在走近盛夏,下午两点的太阳相当烤人。但烈日当头,他却恍若未觉,只一味地有自己的目标。
白净的面上汗水滑落。他用纸巾轻轻擦拭,然后把它妥帖地收进口袋里。
知君姿态闲适。他想,不知道待会儿见到的会是谁呢?
他还有闲心猜手机里多了几条新消息。
谷会问些什么呢?季书逾又会在心里担心些什么呢?书待在家里,一定看到那本“日记”了。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知君微微一笑。
他刻意忽略内心几乎察觉不到的不安,那份不安针对的是失去。知君想,他根本不怕失去;他从来都不怕。他失去任何东西的时候都不会恐慌,恐惧只会降临在他上学回家面对父母的场景。
其他的,他永远也不会怕。
导航上,蓝线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知君停下脚步,拐进一家小卖部,买了根雪糕。
他撕开包装,雪糕本体冒着白汽。他没把包装袋直接扔掉,也没有把雪糕送入口中,只任由它在阳光下融化,甜腻的液体尽数滚入袋中,让包装袋像个小船。
只是有点无聊。对,只是有点无聊。这段路走起来太枯燥了,周围又没有多少行人,少数几个还是背着书包的学生,他感到无聊是很正常的。知君把包装袋举起来,看外面还没完全掉落的来自冰箱的水珠。
这也有点黏,他想。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觉得它和雪糕是一起的。
知君把它扔进垃圾桶。液体倾泻出一道轨迹,但他没有去看。他只是若有所思地取出一张新纸,这张用来擦拭手指。
他又停下脚步,躲进旁边店面的檐下。他掏出手机,想自己只是顺便看一眼信息,长时间不回消息很不礼貌。
谷:我到了。这家店看起来装潢不错。
谷:我点了两份甜点,不知道给你点的那份合不合你口味。
谷:是路上堵车吗?晚些来没有关系。
谷:这里很凉爽。你下车后直接进来,感觉或许会不错。
然后就变得急躁了些。
谷:是被什么事绊住脚步了吗?
谷:如果有意外的话,可以告诉我一些内容吗?我有点担心你。
谷:你不想和我见面吗?
谷:你已经迟到一个小时了。
知君挑眉。一个多小时居然才发八条消息,季书逾还挺耐得住性子。
但也可能对方根本没有在等,只是在处理自己的事情之外顺便待一会儿。
季书逾还没有给他发消息。
知君退出聊天页面,转到导航。距离更近了,眼下看,只有短短五百米。
他握紧手机,仰头看向那个方向的天空。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对自己说,你经历过很多事情了,为什么还会在这种事情上感到迟疑?
只是最不值一提的斩断一段关系。你为什么还会为此感到恐惧?
他尽力说服自己:我明白,你第一次斩断一段这么亲密的关系,有恐慌是不可避免的,我相信,这是自然而然的。
但你总归要面对的。你难道就要这么退缩吗?
知君悚然发现,他居然真的朝后退了一步。即使这一步及时被他意识到并制止,可它依然存在。
先前他就在这家店门口的绿植前,角度是垂直。现在,因为制止自己的动作,发生了一些倾斜。
季书逾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蛊?
季书逾真的有那么重要?
知君咬紧牙关。咬牙关还不够,他又咬上口腔两边的肉。他死死地咬着,就像花豹终于追上小鹿,凶狠,绝不留情。
为了一个外人、陌生人,他居然有了退缩的念头。如果不是在外面,知君简直要给自己一巴掌。
他把那两张纸巾从口袋里取出,快步走到垃圾桶前面,把它们丢进去。地图上,小小的人物坐标开始移动。他看着,确信自己不会再一次失误。
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知君保持这样的快步一路走到咖啡厅。过度的快速让他微微喘气,胸膛起伏明显。
他抬眼确定地点,隔着玻璃墙,目光扫过里面的客人。
这个时间,很少有人过来。只有员工站在前面,懒散地摆弄前台上的东西。
另一个可能是被包场了。
季书逾坐在角落,面前是孤零零的甜品盘子,看上去有点落寞。
知君抬手推开门。
他径直走到季书逾面前,直接坐下。他看着季书逾骤然亮起的眼睛,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上次看到这么纯粹欣喜的目光是在什么时候。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现在是下午两点四十,知君迟到了一小时四十分钟,提前了二十分钟。
知君没有动面前的甜品。他说:“季书逾,不准备把你的口罩摘下来吗?”
季书逾刚要把甜品往知君那边推的热情的动作骤然僵住。他默默收回胳膊,垂下眼帘。
知君说:“我都知道。”
季书逾摘掉口罩。他尽量笑起来,打圆场:“你好聪明啊,小君。”
知君说:“只是合理的推测,不用给我戴高帽子。”
他直截了当道:“我今天和你见面,主要是为了分手。”
季书逾换话题,期期艾艾:“那,次要呢?”
知君纠正自己:“好吧,没有次要。只有这一件事。”
“可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明明没有什么问题。”季书逾说,“为什么要分手呢?知君,你这样有点像开玩笑。今天不是四月一号。”
知君无心解释:“你还是要玩无辜恋人的剧本吗?那你和我在一起之后视奸我,找人跟踪我,用马甲号勾引我,欺骗我——每一件都值得我分手。”
季书逾安静地看着他。
知君被这样的注视看得有些窒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窒息,甚至是为什么会窒息。他觉得他应该更有气势一些,可他现在又觉得自己拔不起来气势。
季书逾说:“可是这些,你明明都不在意,不是吗?”
知君把手从桌子上挪下来,放到腿上。
他的身体有轻微的颤抖,在季书逾看不到的地方握紧拳头。
他说:“我说过,让你不要出来。”
季书逾说:“我想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如果不出来,我永远也解决不了。”
知君的面部肌肉轻轻抽动。
他问:“你想解决什么?”
他说:“但我想解决我们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