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上盛夏》螃姑

50、往昔/050

　　圣诞节的清晨，窗上氤着雾气。盛朗站在窗边，擦出清晰的一小块向外看。

　　他的继母信奉基督。从前的每年圣诞，那栋空旷的别墅总会被圣歌填满。赞美诗响起，长餐桌上摆着烤火鸡，继母的亲朋会守着篝火，在熊熊燃烧的暖意里，互相赠礼，唱歌，祝福。

　　盛朗没有信仰，作为局外人，每年此时，他只想一个人呆在房间看书。有时窗外雪下得很大，他也看看雪，听门外圣歌浅吟低唱。

　　这个时刻很安静，无论是活着的人，故去的人，天堂还是人间，大家都在同样的宁静里保持虔诚，似乎一切矛盾都消失，所有都可以被原谅。

　　“早。”夏以臻突然叫了一声。

　　她撑起身体，长发垂着，露出一张睡饱的笑脸和一对因老何哭肿的眼泡。

　　盛朗听见后回头，一瞬笑了，又向窗外扬了扬下巴：“来吗？”

　　夏以臻下一秒就掀开被子跑过去。

　　盛朗将她拉到身前圈住，又在夏以臻身高合适的位置，重新擦出一块清晰的窗口。

　　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天刚亮，世界就已一片明耀，古城在纷飞的雪片里安静地睡懒觉。

　　“真好看。”夏以臻惊叹。她突然觉得自己大学几年，从未欣赏过好看的雪景，燕市的雪总是会被车轮和脚印轧得很脏，而淮岛的雪又因熟悉而常常被她忽略。

　　她有点遗憾地说：“我好像错过了很多场好看的雪。”

　　“没关系。”盛朗淡然道，“不管从前。我们只好好感受眼下。”

　　夏以臻嗯了声，再静下来看时，窗户重新被她呼出的热气蒙上白雾。她忍不住在窗上画了两只圆。

　　“这是什么，眼镜？”盛朗问。

　　“什么眼镜，你有没有想象力？”夏以臻觉得这人真不浪漫，憋着不理他，画下去，是两个小人儿。

　　雪天的景里，它们俩直愣愣站在一起，但因最初画的圆圈离得远，两个小人中间空了一块，显得挺疏远，关系紧张。

　　“你这画的不会是咱们俩吧？”盛朗皱着眉头问。

　　夏以臻心说那当然了，她挺满意自己画的，道：“对呀，这是你，这是我。”

　　“那为什么一般高？”
　　“你怎么这个也争……”
　　“还有，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盛朗很不满意。他冷着脸，给两只小人胳膊加长，坚持让他们在空中牵了手，道：“起码也要这样。”

　　“你真是幼稚，全家最幼稚的就是你。”
　　“这怎么幼稚？”

　　“画个画而已，也要贴着？”
　　“那为什么要分开？你给我理由。”

　　夏以臻被气笑，她哪儿想了那么多，随便画的而已，但她不服气，又说：“那你怎么不让他们亲嘴儿呢？”

　　她说着，速速把两个小人的嘴巴也加长，像两只触角一样，在空中接起来。

　　夏以臻：“这样，亲上嘴儿了！高兴了吧！”

　　“这是亲嘴儿？”盛朗眉头更皱，他看不懂抽象艺术，看着像两只蟑螂。

　　“怎么啦，还不满意。”
　　“不满意。”

　　盛朗抽出只手，将夏以臻的脸扳向自己，狠狠吻上去，“这才叫亲嘴儿。”

　　他浅浅离开一毫，忿忿地说：“这种事你敢给我偷懒，我不原谅。”

　　说完他又更用力吻回去，报复心十足。

　　夏以臻一瞬被吻得喘不动气，在共用的呼吸里，她努力汲取空气。

　　盛朗的手指很凉，嘴唇却滚烫。夏以臻睁眼看着他，在他吻得解恨了，讨债满意后，突然用力拉住他的衣领。

　　就你会报复，我也吻死你，她心说。

　　让你小瞧人……
　　让你厉害……
　　让你不计后果，是你先惹我的……

　　夏以臻心声翻滚，踮着脚，狠狠攀住盛朗脖子，更用力地去吻他，啃他嘴唇。

　　喘息里她插空说：“我想我爱上你后已经很殷勤了，不是吗？你说我偷懒，我明明很主动……不主动的是你，不要我，拒绝我的人也是你……你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盛朗摇晃的身体在夏以臻突如其来的汹涌下无法招架。他粗粗喘着，额汗涔涔，连连后退……直到在撞上桌子的瞬间，才跌跌撞撞与夏以臻分开。

　　夏以臻轻喘着离开盛朗嘴角，理智有一瞬短暂恢复，但她还是说：“所以，是你偷懒，不是我。”

　　她见对方胸口剧烈起伏，却依旧克制着不回应，突然泄了气，不再敢直视盛朗。

　　这样的话被自己一股脑说出来，她也有点难以相信。一切超脱理智，只剩本能。

　　她心跳得厉害，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倏忽畅快，发生什么都不重要，她欣然接受与盛朗的一切。

　　“我不是偷懒。”盛朗突然道。

　　他撑着夏以臻的身体，退无可退，靠在桌边，喘息着垂下头。

　　他不是偷懒，也不敢偷懒。
　　他无比明白夏以臻的意思，有一瞬间，他已经忍不住了，忍不住年轻身体的反应，忍不住想拥有她的冲动。

　　但在这之前盛朗更想说，他其实来自一个他不喜欢的家庭，姓氏源自一个也许会在报纸及网络常常见到的人。

　　因为离开那个家有代价，所以这几年，他一天也不敢偷懒，他很想先问问夏以臻明不明白，介不介意……愿不愿意相信他。

　　他做不到的事情一定不会承诺的，不知她愿不愿意相信？他不是偷懒，他已经很努力了，只想以后和她平平常常地在一起。

　　盛朗犹豫着，抬头一瞬撞见夏以臻的眼睛，如此澄明……就这一刻他又问自己：偶尔的沉沦，不可以吗？马上四年了，就不能有一步走得随心所欲吗？

　　盛朗在此刹那突然什么都不想想了。

　　去他妈的克制！他抬起头，向前一步把夏以臻狠狠按入怀里。

　　他在她颈边吻了一口，低低道：“我想要，就现在……立刻，可以吗？”

　　夏以臻愣了一瞬，很快点头。继而她又更用力地点头，心说当然可以，早就可以了。

　　但转瞬她又听到有人问：“这是谁堆的雪人？这么大，小朗？是你吗？”

　　屋外是孙静香的惊呼。屋内的一切也随即戛然而止。

　　盛朗低叹一瞬，终松开手，退回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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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静香一早醒来，撑着护栏去尿尿，回来路上向楼下瞥了眼，看到院里站着只不小的雪人，扶着一只扫帚，面无表情。

　　夏以臻与盛朗出门时互看一眼，又各自把眼睛挪开，谁也没有说话。

　　一种奇怪的感觉。夏以臻想，那就算了，过了就是过了，不如看看雪人吧。

　　小院的雪一早被盛朗扫清，他觉得积雪堆在那没意思，就滚了两只雪球叠在一起。他想夏以臻最喜欢捣鼓这些，就特意没给雪人做表情，想等她看到后，随她心情。

　　“我年轻那会儿也爱堆雪人。”孙静香瞧着兴致极佳，“你爷爷也给我堆过一个，比这还大，快和小朗一般高。”

　　夏以臻笑了笑，“奶奶你别太夸张，你说爷爷一米七，他爬着梯子给你堆啊？”

　　“你不信？就那么高！”
　　“不信，真那么高吓死人了。”

　　夏以臻想，爷爷那时那么穷，饭都吃不饱，哪来的力气堆那么高的雪人？肯定又是吹牛。人就是容易美化过去，美化到最后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孙静香不理她，转去对盛朗道：“小朗，你陪奶奶打雪仗去吧？走，现在就去。”

　　夏以臻严厉拒绝：“不能去。”

　　孙静香像没听见：“走，咱就去后山，那有片空地雪可厚了，你爷爷打光棍时就住那，我后来老和他在那玩。那还有好多栗子树，你爷爷拿个大棍，说要给我敲栗子。一棒子下去都砸他头上，把他都扎哭了。”

　　盛朗笑笑：“然后呢？”

　　“然后他就过来让我给他揉脑袋。我心想他故意的吧，就说，呸！你是第一天敲栗子？不知道戴帽子啊？你知道他说什么？”

　　孙静香不等人问就哈哈一笑道：“他说，我就一顶帽子，这不是怕你冷，在你头上呢么……”

　　夏以臻瞧着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没个正经的，又听她奶奶道：“去吧，小朗，她不去咱们去。”

　　盛朗点点头：“走，我们开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