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耳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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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逃离家乡以来，杜佳怡一直在思考“皮囊”这词，对自我评价的重要性。
是披着人皮的羊，还是披着羊皮的人。
我思故我在。
将自己淹没在羊群中，本以为可以安然度过余生，却被牧羊犬叼入狼群…
“头发，理好了么！”
“衣服决定哪件？”
“只有这一件符合场面，不用挑了。”杜佳怡慢条斯理地抽出压在箱底的礼服，立马被那人抓过。
“你到底穿过没有，居然都被压出褶子了。哎，算了算了，赶紧换上！”又是一阵咆哮。
直到她微微渗出汗水，这场折磨才得以告终。
“看不出来，这么一弄，还人模人样的。”那人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成品。
杜佳怡只觉得心累，像是被硬塞入人皮的羊，浑身的不自在。
“你有点精神好不！赶紧走吧，你哥在楼下估计都等得不耐烦了。”嫂子刘雅韵持续咆哮着，提着她的脖子下楼去。
“嗯，还不错嘛。”看似漫不经心的赞美。
“呵呵”杜佳怡依然保持着在段挚储面前假装乖乖女的形象。
“快上车，不然就赶不上宴会了。”段挚储不多逗留，转身拉开车门，催促大家上车。
羊就这样被牧羊犬叼进车里，带走。
露天的party，高尔夫球场诱人的草坪，在艳丽的阳光下，泛着微光。杜佳怡感觉内心的羊快要狂奔而出。
需要一杯酒，压压惊。
恰到好处的微笑，周全的礼仪，山羊般挺拔的身姿。
杜佳怡小心地跟在哥嫂身后，优雅地穿过人群。可再疏远的微笑，也不能隔离那些透露着狼性的目光。
羊想逃。
“这是XX市长，他的夫人XXX。这位是XX公司老板XXX···”段挚储和刘雅韵拉着她不断地介绍，杜佳怡只能一路点头微笑，假装亲切。
终于认完了大部分所谓的商友，刘雅韵不厌其烦地嘱咐她，多接触些年轻有为的精英，这才转身陪着段挚储继续应酬去了。
杜佳怡松了口气，作为一只羊，为什么非要招惹狼呢？若不是嫂子硬拉她来多吸吸人气，她宁可窝在沙发里发呆。
她是一只羊，不想伪装成人。
独自来到餐桌旁，轻轻地挑走一杯香槟，正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却不知从哪个方向，窜出一只小羊羔。
“你好！”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杜佳怡点点头，保持一贯的礼貌与疏离。
“我叫王玲瑜，你呢？”见对方没反应，女孩儿硬是伸长脖子凑上前来。
额…太近了。
杜佳怡悄悄退后半步，看着手中的高脚杯，金色香槟正慢慢升腾着气泡。
“…我…我是一只羊…”杜佳怡无望地晃了晃香槟，随口糊弄她。
“哈哈哈，你说什么呢？哈哈哈…”
杜佳怡愣了愣，很久没听到这么爽朗的笑声，让她有些意外，这才抬起头，认真打量起大笑着的人。
眼前的女孩不过十七八岁，已展露出浑然天成的美人胚子，虽然还带着稚气未脱的肆意张扬，但只需岁月稍加雕琢，定能成为婷婷玉立，众人捧心的女神。
杜佳怡从心底猛然升起一种无力招架的罪恶感，想逃。于是四处寻找她的监护人，希望能有人赶紧把她从自己身边带走。
“你瞧也不瞧我，就这么不想跟我聊天么？”女孩儿不满地盯着她。
看吧看吧，罪恶感来了。
“所有人都是这样！把我当小孩子看待，虽然客气，却明显地疏远。”
杜佳怡愣愣的看着她，思考该如何开口，才能化解这场误会，“不是……”
“哼！找你说话，不过是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怜你!”倔强的女孩儿昂起头，孤傲地别过脸，转身离开。
尴尬症又犯了，杜佳怡有些踉跄地躲开狼群，一人漫步到了湖边，扶着树，微微喘口气，恢复一贯的神色。
孤芳自赏的水仙花，扎根在湖畔，望着倒影中的自己，只有自己…
不知站了多久，有些累。才忽然想起自己是一只食草的羊，而水仙花，有毒。
缓缓坐在树影下，只有远离人群，融入大自然时，她才能感受到生命的鲜活。
微风拂面，带来一丝清明。甩开束缚在脚上的光亮皮鞋，一边品尝香槟，一边垂眼看湖中多变的花云，仿若天地之间只剩自己…
“刚才…”
熟悉的声音，让杜佳怡毛孔都紧张起来，罪恶感从四肢向中心蔓延。
“…那个…”女孩突然跪坐在她面前，极近的距离，令她尴尬得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刚才不该朝你发脾气，你明明没有伤害我，我却把从别人那里…”女孩自顾自地说着。
“不，是我的错…”杜佳怡赶紧认错，以便自己能以最快速度逃离现场。
“……”女孩哑了半晌，就这么看着她，杜佳怡只能无奈地低头看向她膝盖旁，离自己仅一米远的皮鞋。
“你有什么错？”
似乎在笑？
“我说我是一只羊…”管它三七二十一，先认一个。
“哼哼，哈哈哈哈…”
额…又说错了么？杜佳怡疑惑地望着她。
“你不生气么？…你跟他们不一样。”
不一样么，杜佳怡喜欢这个词。
“你真的是一只羊…”女孩好笑地看向她裸露的双脚，脚趾不自觉蜷缩起来。
女孩也肆意踢开脚上的皮鞋，坐在她身边，歪倒在她肩膀上，“…能让我，靠一下么？”
问了和没问一样。
就在两人体温相触之际，杜佳怡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确实逃不掉了……
怎么办？是推开？还是僵持？谁能救救她？杜佳怡僵在原地，听天由命。
“玲瑜…玲瑜…”远处传来焦急的声音，一位年轻男子，在寻到女孩之后，对杜佳怡透露出微微的厌恶。好在这点，她早已习惯。
“唔…”身旁那人发出略微不满的声音，杜佳怡认为是自己太瘦膈应到人家。
玲瑜看见那位男子，便站起身来，理了理裙子，蹬上小皮鞋朝他走去。杜佳怡也乘机穿好鞋，准备起身逃离。
“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女孩儿突然转身叫住她，风从那头将话语带了过来，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杜佳怡回头看着女孩被快速拉走，觉得这样的距离，恐怕说了也听不见，便站在那里，不予回答。
“跑哪儿去了！半天找不到人！”回到家人身边，杜佳怡立刻收到了熟悉的咆哮声，“party都要结束了，你才出现！”
杜佳怡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看着凌乱的嫂子大人。谁知刘雅韵一个搂肩，凑到她耳边悄悄问到，“可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这次换她一片凌乱。
“我可是看到好些绅士都盯着你呢！”刘雅韵讪笑地看着她。
他们是狼，而她是羊，狼不盯羊，难道要他们吃斋念佛么。
“嫂子，你们谈好了？”
“也就那样吧，这些人都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一来二往的就搭上勾。”
“哦…”
“你又不来帮忙…”刘雅韵弱弱的嘀咕一声，她是知道杜佳怡的，也理解段挚储，但仍免不了平日会抱怨一下，全当亲人间的蜜语。
“聊什么呢？”看着肚子有点发福的段挚储，杜佳怡的罪恶感竟犯了。
“没什么，嫂子年纪大了，爱唠叨。”
“你个臭丫头，居然敢说我老！”母老虎一副鹿死我手的架势。
“咳咳…注意一点…”段挚储有些局促地四处瞟了一眼。
正说着，一位长者拍手示意宴会结束，说了些感激祝福的话，人群一阵高呼后逐渐散去。
“这就是XX公司的老总，王文科。”段挚储低声为杜佳怡解说。
XX公司…好耳熟，正想着，就看见王总身边立着一位小家碧玉，王玲瑜…
“今天要是太累，明天就别上班了，好好休息一天。”段挚储知道妹妹很抵触这样的活动。
“知道了，哥。”杜佳怡下了车，朝他们摆摆手。
关上门，踢飞了鞋子，一扑上床，今天可真累得够呛。
“你是羊，我是牧羊犬，跟不跟我走？”
额…这令人犯症的噩梦。
杜佳怡看了看时间，不算太早，便起床冲了凉。看着被自己压了一夜的礼服，像上了年纪的太婆，皱皱索索的。
看来是不能丢洗衣机洗了…
杜佳怡着实讨厌麻烦的事情，像个过了半百的老年人。
随手抓了T恤牛仔裤，扎上头发，提着面包上班去。
公司到近不远，她选择骑车，灵活多动，最大的优点是，不会堵车，也不用为了停车绕场几周。她向来不是很有耐性的人，更不习惯浪费生命。
她讨厌浪费生命，可又觉得自己奢靡着时间。每天一成不变的朝九晚五，把她从山羊蜕变成了绵羊。
自己真的想过这样的生活么？
最近头脑中总会冒出类似的问题，可这种问题实在太麻烦，还是别想了。反正做一只羊就好，管它什么型号。
偶尔会和段挚储一起商讨经营，只要不用面对那些狼群就行。
日子过着过着就没了概念，半年来，杜佳怡所服务的行业，出现越来越大的下行压力，整个市场风声鹤唳，许多公司资金链断裂，轰然崩塌，只剩政府苦苦支撑。
这些在她看来都是必然，所以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说到底，他们终将被埋入废墟，只是人生还长。
站在家门前，杜佳怡觉得该给自己放个长假了，面对越来越举步维艰的公司，每个人只有说不完的抱怨与焦虑。而作为一只羊，杜佳怡表示，她只需要一片安静的草原。
可为何提到草原，就会闪现那个令她充满罪恶感的女孩？
杜佳怡摇摇头，提起这位小姑娘，恐怕此刻正无忧无虑地跟同学嬉闹，或是安静地做笔记吧。
掏出钥匙，插入锁孔，还没拧，门自己就开了。杜佳怡惊出一身冷汗，轻轻退了出来，正准备打保安电话。
“你回来啦…”门自己打开了，一只白嫩的小手伸了出来。
怎么是她…
“不进来？”不由分说，那人就把她拉了进去。
“你…”杜佳怡回头摆弄了下门锁，没问题？
“我从保安那取的钥匙。”那人自豪地举着钥匙，在她面前晃啊晃的，“这个小区是我爸参与开发的，所以…”玲瑜没敢说下去，其实她是托关系调得监控，才发现杜佳怡把钥匙放在保安亭，自己偷偷去拿的。
杜佳怡有些不满，明明自己好说歹说，才求得保安大哥帮忙保管下备用钥匙，谁知转天就到了陌生人手里。一点安保意识都没有，她要投诉！
“你…不高兴？”那人有些心虚，小心翼翼地看她脸色。
毕竟私闯民宅可不是什么美事儿。
“杜佳怡？”
竟然知道她的全名。
“…是，王玲瑜…大小姐……”杜佳怡径直走过她，放下文件，一头倒在沙发上。生气有什么用？她可不敢招惹这位麻烦的王家大小姐，只希望她能自动消失。
“你记得我！你！你起来！”王玲瑜追到客厅，死拖活拽的，那人纹丝不动，自己却累得一屁股坐在旁边，大口喘气。
罪恶感蔓延上来，杜佳怡不情愿地起身，给她倒杯温水递了过去。
“…歇会儿…”
王玲瑜有些气愤地扯过杯子，一口喝了个底朝天。
“…吃过饭了么？”杜佳怡通常是回家自己做饭吃的，习惯性的客套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还没有！”果然，小丫头瞬间变脸，笑嘻嘻的跟在屁股后面，来到厨房。
唉，杜佳怡心里直叹气，自己总是这么不争气，那就顺便做给她吃吧。
“我喜欢清蒸鲈鱼，糖醋里脊，宫保鸡丁，椰子炖鸡，菠萝炒饭…”巴拉巴拉的，主人什么都还没说，这天南海北的菜就被客人点完了。
杜佳怡有点心累，把她推了出去，“那个…炒菜油烟多，你先出去玩会儿。”
“好！”小丫头开开心心地被打发走。
杜佳怡这会儿开始头疼，实在搞不清是个什么状况！
看着握锅的左手，她问了一个正常人都会问的问题，凭什么自己要给私闯民宅的陌生人做饭吃！
这间屋子还从未允许过任何外人进来！更何况一个陌生人！
杜佳怡自己都觉得诧异，难道是因为对方还是个孩子，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威胁，所以才这么没有防备？
换个角度，王家家大业大，自己一届平民真心惹不起。不过来都来了，更怕伺候不周，连累到哥哥的生意。
想明白后才动起手来。
玲瑜坐在餐桌前，支着脑袋，眼睛跟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缓慢移动，心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快要溢了出来，忍不住笑起来。
“都是些家常菜，大小姐突然到访，没什么准备，招待不周，您凑活凑活。”
杜佳怡端出朴素的三菜一汤，还有一双碗筷，给客人盛了小半碗米饭，“不够锅里还有。”
心里祈祷王大小姐觉得不合胃口，然后失望地离开。
女孩儿开心地接过筷子，踢着两条腿，一口接着一口，“嗯，这个不错，这个也可以，好吃…”不吧嗒嘴，不挑食，还不停地夸赞着。
一顿饭而已，杜佳怡心想，算了，不跟她计较。
“吃饱了～”玲瑜满意地放下筷子，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
“我来吧。”杜佳怡起身收拾，想着王大小姐闹够了自会回去。
于是偷偷用眼角瞄着她起身，看着她走到客厅，朝着大门而去。谁知一个地心引力，竟拧身坐在了沙发上，举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看看有什么节目。”
羊突然有种草原被侵占的感觉，扔下抹布，快步上前，杵在女孩儿面前，“你…不回家？”
“不回！我刚离家出走！不回！”
杜佳怡听完很想撅蹄子。这丫头要离家出走她管不了，可她爹那么有势力，万一认定自己有什么坏心思，还活不活了！
“这样不行的，赶紧给家里打电话。”
“不要！”王玲瑜扔下遥控器，冲进卧室就扑到床上。
杜佳怡紧跟着，把手机塞给她。
“你也嫌弃我…”
看着面前眼泪哗啦啦流下来的女孩，杜佳怡的罪恶感又犯了上来。
“爸爸妈妈成天都是应酬应酬应酬，说是为我好，可我不要那么多钱，我只想他们陪我一起吃饭而已…”女孩委屈得不行，越哭越大声。
“呜呜…我…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你，你说…你只是一只羊，你明明就是只羊，凭什么浪费我那么多力气，凭什么凶我！”
杜佳怡看着打在身上的小拳拳…知道自己又成了大小姐的出气筒。没办法，只能先受着，调整好凌乱的心情。
等到终于没了哭声，杜佳怡松了口气。
“…擦擦泪，歇会儿…”说着递给王玲瑜一张纸巾，一杯温水。
“噗嗤…”
杜佳怡看着阴晴不定的大小姐，不知道为什么又笑了。
“你怎么老是蠢蠢的。”
蠢？杜佳怡皱眉，跟不上这位大小姐的思路。
“…我会给妈打电话的，但是…”还有附加条件，“你必须让我在这里住一个月。”
杜佳怡听完窒息地双腿一软，倒在床上，面瘫蔓延成瘫痪。
“不管！我打电话了！”始作俑者站起来翻身做了主人。
“妈！你们不是要出国么，我打算这段时间住朋友家…不打搅不打搅…妈！是女生啦！就是上次宴会，段家…嗯，叫杜佳怡，不是！是他妹妹啦！嗯，哦，好。”
杜佳怡的脸突然贴上了电话。
“佳怡么？”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
“嗯，是，阿姨您好。”杜佳怡赶忙坐端正，客气地接过电话。
“真是不好意思啊，玲瑜这孩子给你添麻烦了。都是我们不好，如果不是要出差一个月…”
“没有，没有。阿姨，您放心，不麻烦，玲瑜这么懂事，不麻烦的。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杜佳怡心里打着算盘，能让王氏家族欠上人情，可不是谁都有的机会。
“那可真帮了大忙，你看我们宴会时，都没来得及跟你们兄妹多聊聊，等我们出差回来，一定登门拜访，好好感谢你们。”
“不用不用，阿姨，举手之劳而已。知根知底的你们也放心些，那您跟玲瑜继续聊。”杜佳怡把手机塞还给她，起身去沙发独自坐会儿，盘算一下这活接的到底值不值。
“接送？为什么！不要！……那好吧。”玲瑜举着手机依在门口，一副胜利的样子，看着缩在沙发的羊。
“可以看电视啦！”挂掉电话，电视里的新闻联播还在继续，“妈妈说必须要薛叔每天接送。”玲瑜不开心地嘟起嘴。
“阿姨那是关心你。”虽说知根知底，但毕竟不熟，还是需要有人监管着。
“我专门跑出来，就是不想被他们管着！”玲瑜凑过来，坐下。
杜佳怡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她也跟着挪一挪，结局就是两人挨得更紧密了些。
“我偶尔会想，为什么那么多人…就好比上次的Party，那么多人互相见面，互相眼里看到的却只有钱。”
“钱就那么重要么？我宁可只过普普通通的生活，也不想周围的人看我就像商品一样。”
“但是你不一样…”大小姐想到那只躲在树下，孤高的羊，忍不住笑到，“所以想过过你的生活。”
杜佳怡有些心虚地看着她，但很快便把这种想法打掉了。成年人的世界，本就这么现实。
真是深闺大小姐不知愁滋味，于是打算用大人的方式教育她。
“…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你，你打劫么！”玲瑜一副会被非礼的惊恐表情。
这会儿知道钱重要了？不是，杜佳怡心里暗骂，把自己的胸抱那么紧什么意思？
“不听话就回家。”
“唔…”过了好一会儿，茶几上多了一部iphone，一张银行卡，一根项链，“就这些了…”
“从明天起，我会把这些东西交给司机，让他负责保管。”
“手机呢？”
杜佳怡进屋翻了一阵，找出一部快被淘汰的国产芯机，这是她留作纪念的，里面还存着一些信息。
现在想来，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一键恢复了出厂状态。
“换这个。”
然后拿出刚从抽屉一角摸到的人民币，“每天零花钱20块。”
“20块？！”大小姐看着皱巴巴的纸币，20块钱和零元有什么区别。
“不乐意…可以回家的…”杜佳怡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好吧，听你的。”小丫头受到挑衅，倔强地点点头。
杜佳怡认真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着天气预报，明日多云转阴。
“不写作业么？”
“嗯？”
“作业…”杜佳怡不喜欢重复。
“没有。”
高中生怎么会没有作业？！
“那还是别看了…”杜佳怡拿起遥控器准备关机。
“人家想看电视连续剧嘛～”小丫头突然抱着她，开始撒娇。
杜佳怡抖了抖，实在招架不住，把遥控器塞给她，无声地退开，“…随你…”
于是财经频道变成了你侬我侬的肥皂爱情剧，把某羊看得直打哈欠。
“你不看么？”见她起身，玲瑜有些心虚地问到。
“给你拿生活用品。”
“好！”
杜佳怡很不开心地看着她开心地手舞足蹈，此刻她才惊觉，也许这并不是笔好交易，养孩子的沉默成本太高。
站在卧室里，杜佳怡纠结着她睡沙发还是自己睡床的问题。次卧长时间没有打扫过，堆了些杂物，今晚怕是用不上了。虽然考虑过一起睡，但一人自在惯了，多个人怕是睡不着。
经过罪恶感的洗礼，杜佳怡还是决定自己睡沙发，想想就有点懊恼。
“你先去洗漱吧。”
“好。”玲瑜很顺从地关掉电视。
杜佳怡记得自己在她这个年龄，正跟母亲为了电视机的使用权大肆争夺，吵得不可开交。
“那个…我只带了校服…”玲瑜进去不到一分钟就折返。
“换洗的衣物在门外架子第二层，上面那层是我的。”意思是非请勿动。
玲瑜拿起衣物，轻轻嗅着，有种很温和的味道，她很喜欢。
“次卧明天打扫出来就能用了，今晚你先睡主卧…”杜佳怡听见走出浴室的脚步声，提醒到。虽然很不情愿，但她也不想得罪大小姐。
“你睡哪里？”
“沙发…”
“不行！你得跟我一起睡床。”
“害怕一个人睡？”杜佳怡靠在沙发上，偏着头，看出了她眼底的不安。
“我不管！不然我也挤沙发！”经不起逗弄，玲瑜满脸通红，她才不会害怕呢！
“那好吧…”某羊讨厌争论，起身洗漱去了。
“大小姐…可不可以过去些…”杜佳怡被挤得退无可退，诺大的双人床，怎会睡得如此局促。
只见贴着她的那坨大包子，往外挪了挪，杜佳怡叹口气，终于能平躺了。
“你觉得我是小孩子么？”又来了，光是提出这个问题，就说明她有多孩子气。
“这么快睡着了？喂…杜佳怡…杜…佳怡…”
杜佳怡心里默念六字真言，打算无视她，不然今晚就趁她那兴奋劲，估计大家都不用睡了。
玲瑜倒好，一会儿挑挑她眼睫毛，划划她的鼻子，一会儿摸摸眉毛，“明明挺好看的，干嘛不化妆？为什么还没有男朋友呢？”杜佳怡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你是我亲妈么，这么操心。话说从哪里知道她这么多隐私的。
耳朵是某羊的禁忌，偏有人像要故意弄醒她一般，来回逗弄，直到白里泛红。忍无可忍，杜佳怡伸手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
“就知道你装睡！”手被反拉过去，握紧，倒是某羊尴尬极了。
“怎么不说话？”大小姐交叉着两人的手指，像是在探究骨骼的奥秘，轻轻重重地揉搓着。
杜佳怡有些不适地深吸一口气，“真的想听？”
“嗯。”眼睛亮闪闪的
“因为…”
“什么？”
“…我喜欢女人…”说完便不再看她。杜佳怡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终于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最近我们学校也流行这个，好几个女孩子在一起呢…”
“为什么喜欢女人？你不喜欢男人吗？”
“也有女孩子跟我告白，不过还是男孩子多些，可我都没同意…”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啊？那些人明明都不了解我，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呢？”
“跟我说说你的恋爱故事呗？”玲瑜拉着她撒娇到。
杜佳怡内心一片凌乱，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喜欢分很多种，比如大家会喜欢毛茸茸可爱的东西，会喜欢美丽的人、事、物，这都是喜欢。他们之所以喜欢你，是因为你很好看，很漂亮。”
“你也这么觉得？嘿嘿…”玲瑜听到她夸自己漂亮，很是开心，明明从小到大早就听腻了的，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不一样的感觉。
“我知道自己好看，可…就因为长相，而喜欢上我，这也太随便了，我不喜欢这样。”
“也不算随意吧，毕竟能说出，我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也是因为对你心动了。告白是需要勇气的，以后你就会知道。”杜佳怡认真地看着她。
黑暗中，略带沉哑的柔和嗓音，所道出的言语，让玲瑜心跳漏了两拍，“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我是说，告白不是那么随便的，是需要勇气的。”
“…不是…”大小姐不太明白，再听一遍似乎又没有那样的感觉了。
杜佳怡以为她没听懂，解释到，“虽然相比于爱情，喜欢显得很肤浅，但人与人之间，都是因为喜欢，才会互相吸引到一起。如果两个人的人品、三观都一致，就会逐渐从喜欢上升到爱情。”
玲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段芷秧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赶忙打消念头，“我没有喜欢的人。”
“是不是只要是女人，就可以？”不知为何，玲瑜一想到这个问题，心里就好奇的很。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杜佳怡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你先回答我嘛～”大小姐来了精神，非要问出个所以然，使出浑身解数撒娇到，“好不好嘛～不然我睡不着～”
“再闹下去，就不怕被我做点什么？”某羊尴尬地看着她。
“…”手终于还是松开了。
“睡觉吧。”不管怎样，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目的达到了。
后夜，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开了黑暗的遮幕，巨大的雷声从天而降，惊醒了沉睡中的女孩儿，玲瑜颤抖着睁开双眼，将自己缩成一团。看到身边那个人在，稍稍松了口气。
杜佳怡似乎也有所触动，翻了个身，正好面对她。
正当玲瑜安静地看着那张睡脸时，又是一道闪电，吓得她抖了抖，赶紧把自己缩起来。轰鸣的雷声再一次炸响。
玲瑜害怕极了，捂着耳朵，咬着唇，却在下一道闪电来临之时，钻进了那人怀里。
杜佳怡迷迷糊糊的，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身体自发地对那份体温产生了渴求，伸手将人紧紧捞在怀里。
玲瑜被这份禁锢与霸道，搞得不知所措，头顶传来那人温热的呼吸，让她不自觉地抓紧了对方的衣襟，分不清是因为害怕才心跳不已，还是因为其他，只觉得酥酥麻麻的，有些舒心。
女孩儿似乎完全听不见雷声的轰鸣，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草原上，一只羊正四脚朝天地晒着慵懒的太阳，突然被一条蟒蛇缠住了身体，越缠越紧，快要喘不过气来…
杜佳怡被憋醒，大口喘息，又是个诡异的噩梦，不过这脖子上、身上压得什么，这么沉。
“醒醒？醒醒！”杜佳怡甩开不属于自己的部分躯体。
这丫头睡相也太差了吧。压就压，还死缠着自己的脖子，总算某羊命大，没被巨蟒勒死。
“唔…”又是这副不情愿的表情。
“该起来上学了。”杜佳怡起床换衣服时，转身却发现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时不时往自己身上瞟，及其尴尬，“再不起，迟到了…”
穿上围裙的那一刻，杜佳怡觉得自己真的很蠢。
内心有过很多次挣扎，最后却只能顺从，既然选择了，那就忍耐！
从现在开始，早餐不能再随便吃点面包打发了，王大小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被自己的生活习惯压榨瘦了，还怎么完璧归赵。
想到这，突然头变两个大，这是提前当妈了么…
面包煎蛋西红柿，一杯牛奶，便已清光了冰箱里的所有食物。看来晚上该去超市屯粮了。
“很久没吃过这样舒心的早餐了！”大小姐开心地坐到她旁边，忍不住夸赞。
“呵呵”早知道随便丢片面包打发她。
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
“我要走了，薛叔在楼下等着呢。”玲瑜满意地放下筷子。
“快去吧。”
“我…晚饭想吃糖醋排骨。”
“嗯。”那语气淡淡的，既没否认，也没同意。
“…我走了…”玲瑜用那依依不舍的小眼神，时不时瞄一眼杜佳怡。
快走，快走吧！某羊面无表情地摆摆手。收拾一下，她也该上班了。
离开时，面对空荡荡的屋子，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
依旧是嘈杂的一天，在这嘈杂中，杜佳怡默默递出了一份辞职信：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准批！
于是某羊获得了自由，可是接下来干什么呢？
回家当家庭主妇吧，莫名捡了个这么大的黄花闺女，得把这丢失十几年的亲情，在这个月里补回来。
“哎…肯定是上年纪了。”这是压制不住母爱的泛滥了么？
第一次去超市买这么多东西，逛了足足两个小时，杜佳怡站在超市出口，看着身旁大包大包的，就浑身酸痛，似乎看到了做老妈子的凄惨未来。
“我帮你拿吧！”玲瑜突然从背后冒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
“……我在车上，刚好看到你在这儿……”
这是答案么？罢了，大小姐资源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玲瑜和杜佳怡一起坐在后座，伸手提过一包，很是费力。
“……”某羊心里翻了个白眼，还能为什么？
“诶？是我最喜欢的薯片！”小丫头惊喜地看向她。
杜佳怡拍开那只手，这个是她的…
“这个也好吃，这个也是…嘿嘿，你真好。”
想的美！某羊内心冷笑，碰都别想碰，那都是她的！
好在有薛叔帮忙，只用跑一趟就都拎回了家，杜佳怡累得倒在沙发上释放双腿。看着旁边和仓鼠一样啃着薯片的小丫头，感叹年轻真好。
“你还没洗手…”杜佳怡喘过气的第一句话，便是让她放下自己刚买的薯片。
“哦…可是我饿了。”
可怜的杜佳怡，不但没抢到薯片，累得不行，还要爬起来给王大小姐做晚饭。早知如此，当初……
“可以吃饭了么？”玲瑜探头探脑地站在厨房门口，打断了老妈子的怨恨。
“最后一个菜了。”某羊没好气到，吃吃吃，就知道吃！
“好！”
她是猪么？杜佳怡真的很好奇，这人是如何塞下一堆零食，又塞下两碗饭的…
“怎么了？”玲瑜奇怪地望着眉头紧皱，盯着自己的人。
“一会儿你洗碗…”她是真不想动了。
“唔…好吧。”玲瑜撅着嘴答应了，在家里她从来不用做这些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杜佳怡只得耐着性子，手把手地教她洗碗的步骤，谁知这小屁孩，居然心情很好地玩起水来，搞得她上衣几乎湿透，早知道还不如自己洗。
吃过饭，玲瑜没有吵着要看电视，反倒乖乖地拿出作业本，找到杜佳怡，“…有几道题，我没想明白怎么做。”
杜佳怡将换下的衣服扔进洗衣机，“一会儿帮你看看。”
“真的？你会做？”
杜佳怡头一次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摁下开关，挺直身板拿过作业，认真地看着题，“当然。”
玲瑜开心地拉着她回到饭桌坐下，“这里，这里，数学两道，物理一道。”
杜佳怡瞄到作业本上工整的解题答案，“其他的题都是你做的？”
“对啊。”
“什么时候做的？”
“就…自习课啊。”杜佳怡瞟了玲瑜一眼，小屁孩明显心虚得不行。
她才不想管那么多，接过题集，“这道题要逆向思考…”讲了将近两小时，才终于完成了这些变态一样的考题。
“你怎么这么厉害？可以当老师了！”
“不至于…”某羊不自觉地翘起二郎腿，羊屁拍得很受用。
“你…今天为什么辞职了呢？”
杜佳怡惊出一身汗，为什么会知道！？还有超市的突然出现，她派人监视自己了？
“是我自己不想做了。”说完起身走向沙发。
“你为现在这个公司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不要赔偿，还自己主动辞职？”玲瑜收拾好书本，不依不饶。
杜佳怡坐在沙发上看着小屁孩多管闲事地在自己面前，东摇西晃的，便把她刨到一边，乐得清静，“你倒是懂得挺多。”
“也不想想我是谁！不要岔话题。”大小姐骄傲地挺起胸膛，谈起公司和工作，她可就不虚了。
“还知道什么？”杜佳怡站起身来，低头凝视着那双探究的眼睛，这种程度的窥视，她不打算容忍。
“我…”玲瑜被那双冷傲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凝视着，瞬间没了底气。那双眼睛，像极了父亲发怒前的隐忍。
你算什么人，自顾自地闯入我的生活，自顾自地偷窥着我的隐私。杜佳怡虽然只是一只羊，但也是有角的。
“…你别生气，我只是关心你…”
“呵呵”听惯了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请问，你是我的谁，我杜佳怡，何德何能，值得王家的大小姐来关怀备至！”
“你！你别太过分！本小姐第一次费那么多心思去了解一个人！我，我只不过是想了解你！”
“了解？！你有钱，有资源！甚至习惯了为所欲为，你让人跟踪我，还随意翻看我的隐私！却美其名曰了解？”
“我…”玲瑜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做错了，“可我真的只是想…”
“玲瑜…”
也许没想到杜佳怡会突然温和下来，玲瑜有些不知所措。
“你这么想了解我，到底是为什么？”
“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记得宴会上的那个人，独来独往，和自己一样，可又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她却说不上来，于是想要走近看看。
可每每看着她，总有种莫名的担忧。那缠绕在眉头上，不易察觉的淡淡忧伤，还有时常不自觉垂下的淡漠神情，以及套在礼裙中有些单薄的身影，总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碰触，想要挖掘那份忧愁，替她揉开来，吹散掉。
所以才会无法止步于观望，忍不住前去搭讪。
宴会之后，她总会想起，那双退去皮鞋的白净脚踝。常常在自家庭院中，光着脚，不顾黄毅和佣人的劝阻，来回踩踏着鲜嫩的绒草。细心感受从脚心传来的酥酥麻麻的触感，舒服得令她有些难以释怀。
没有了鞋子的束缚，奔跑在草坪上的自由感，更让她不禁向往着那个人的内心，会有怎样的心旷神怡……
如此矛盾的存在，令她好奇，于是疯狂地寻觅她的踪迹，只为更多地了解这个人。
杜佳怡见她无话可说，冷言到，“请王大小姐还是尽早回家吧，这里不适合您。”
玲瑜被这冰冷的拒绝冻得身心发凉。明明是温和的，柔软的，为什么会变的如此凉薄…于是本能地抱住那个人，“我不要！我只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说你是羊，为什么？那其他人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不过一句玩笑罢了，不值得大小姐这么执着地去寻求答案。所以，现在你明白了么，我可以是羊，是马，是牛……有什么问题么？”
“…如果我的做法让你感到厌恶，对不起，我诚恳地向你道歉。但不论你是什么样的，我都想要深入了解。”
“呵呵，深入了解？你想了解我的什么？”杜佳怡冷漠地掰开那双手，撤离。
为什么这个人能如此任性？肆意妄为地闯入自己的领地，无头苍蝇一般缠绕在自己身边，这些她尚且能忍。现在又自顾自地挖掘她的过去，甚至毫无顾忌地想要闯进她的内心。唯独这个，绝对不可以。
杜佳怡突然想笑，太可笑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竟然叫喧着要深入了解自己。恐怕她连什么是“深入了解”都不明白。
“全部！你的全部！”玲瑜倔强地不肯认输，反手抓住她，跟着往前两步。
“全部？呵呵，那要看你接受得了不…抬起头来。”杜佳怡认真凝视着她，告诉自己，接下来又会重蹈覆辙。
“好…”不等玲瑜说完，杜佳怡已低头吻住她。一、二、三、四、五、六…
时间无限延长，始作俑者反倒开始慌乱。
啪的一声，耳光清脆，虽迟但到。
杜佳怡松了口气，闭上眼，幻想着从今天开始，自己又可以安静地过回舒心的小日子了。
“你不该随便亲我！那是我的初吻！”声音颤抖却依旧倔强，随后又是啪的一声。
嗯？？？杜佳怡睁开眼，看着满脸通红却固执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女孩儿，突然慌了神，内心总觉得，自己做了件及其不该的事，不是道德的约束，而是…似乎有什么更深的牵扯。
玲瑜擦了擦眼角，抚平胸口，“现在扯平了！你该老老实实地跟我分享你的一切。”
杜佳怡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回想着刚才一系列的情节，顿时郁闷难忍，凭什么我挨打，我才是受害人不是么！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