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我学长》渐卦

4、第 4 章

　　宋旭第二个点是新患者。

　　他昨天下午查看过病历。

　　毛贺力，性别男，三十七岁，车祸主要导致第十胸椎和第十一胸椎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

　　因尚未出现球海绵体反射，未能精准定位其损伤平面及损伤分级。

　　他的基础体格检查早已在病历上呈现，双下肢未有感觉恢复或肌张力的升高。

　　宋旭很明了，球海绵体反射出现得越晚，后续损伤平面的定级就越不容乐观。

　　何况他的脊髓休克期已经持续了近两个月了。

　　对于钟灵毓和麦欢欢而言这是一次还不错的机会，可以从评估环节就开始了解一名患者的入院康复流程。

　　“宋旭，找你的。”

　　有人喊了一声，手往这边一指，将一护工和轮椅上的患者指引过来。

　　轮椅上这人看着年纪也就三十左右，算是面相偏年轻的，只是眉眼中透着一股子挥散不去的阴郁之气。

　　上身穿着病号服，手上还带着推轮椅用的防滑手套，见着宋旭，眼神短暂地亮了亮，好似饶有兴趣地看着宋旭和护工之间交接。

　　宋旭接过护工递送过来的治疗单，相互间核对了身份，护工转身走出康复大厅，宋旭便将毛贺力转移上了pt床。

　　毛贺力双手的感觉和肌力都正常，按理说在床椅转移的过程中，是有能力完成大部分动作的，可他却似乎要整个人都挂在宋旭身上。

　　宋旭心有疑惑，难道上家医院的治疗师都没给他练过最基础的转移技能？

　　先将疑惑搁置一边。

　　宋旭带上薄膜手套，拿起写字板，夹上几张A4纸，欲简单评估下现有的情况。

　　“旭哥，借个学生呗，床旁做低频和中频的机子快到时间了，能来个人帮我收一下不？”

　　理疗科那边几个实习生都转出去了，安排的新实习生又得等到周四才能报道，属实有些青黄不接。

　　宋旭不急着应下，瞅瞅眼下这两姑娘，“你们愿意去吗？”

　　钟灵毓不太乐意去，她想守着看一遍完整的接收新患者的流程，但不想宋旭为难，于是顿了片刻。

　　麦欢欢倒是飞快举手，她尿急，又不好意思张口跟宋旭讲，正好借个机会外出一趟，顺便解决个人问题。

　　宋旭：“行，那你先去吧，电梯那儿估计得等上好一会儿，不用着急着回来。”

　　钟灵毓不好一直用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患者，垂眉看着毛贺力脚上穿的那双分趾袜。

　　好像脊髓组的患者都是人均配备着一双分趾袜？一些高位截瘫的患者腰腹部穿戴着的是腰托？

　　钟灵毓一边看着宋旭给病人评估，一边略分点心神思考着，却看见毛贺力在尝试卧坐转移的过程中，手一打软，顺势将手搁置在宋旭的pt凳凳面上。

　　宋旭不疑有他，只觉是意外，便将他搀扶起，鼓励道：“再试试，你双上肢肌力没问题，按道理卧坐转移不算太难。”

　　宋旭又调整了床和pt凳的高度，正欲往下坐。

　　毛贺力瞅准时机，借着转移的机会，手心朝上再度将手掌搁置在pt凳上。他与pt凳凳面的距离着实不近，能将手掌心搁置在上面着实是废了不少的力气。

　　宋旭未察觉，只在坐下的一瞬感觉到某处有温热五指抓捏的诡异感。

　　一刹那，宋旭整个人都炸毛了，鸡皮疙瘩激起，他几乎是蹦跳而起，咬紧牙关冷目看着那只肮脏的手掌。

　　只见，毛贺力非但未觉惊慌失措，反而颇有些回味不止的享受，五指摩挲着刚才圆滑结实且富有弹性的触感。

　　宋旭躬下身，居高临下，捏着毛贺力的腕关节，暗自发力，低声从牙缝里蹦着字句：“要是你管不好这双手，我就用拳头把你砸回手术台，你最好不要太信任我的精神状态。”

　　这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如果不够直白，那么手腕处的疼痛就更能直接传达宋旭的愤怒。

　　可最吊诡的是，毛贺力冷汗涔涔地嘶出声，不见畏惧退缩，却愈发地用带有崇敬爱慕的眼神亵渎着宋旭。

　　毛贺力一脸极致享受：“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宋旭就这么冷清着脸，按部就班完成了评估。

　　他算是从毛贺力猥琐可憎的面目上看出来了，这人抖M,多骂两句甩他两耳光，指不定会能让他爽到。

　　麦欢欢哼哧哼哧从住院部收回了四台仪器，恰逢电梯使用高峰期，她一路躲避着推着轮椅同时打好几份工的护工，将几台低中频的仪器推回了理疗室。

　　回来时却看到宋旭、钟灵毓和新患者之间仿佛有了几层屏障。

　　浑身散发戾气的宋旭，铁青着脸，一副随地拔刀要砍人的德行。

　　钟灵毓则是缄默不语，只将视线集中在宋旭那双手上，眼神中似乎有……怜悯？

　　怜悯？怜悯谁？

　　莫非新来的患者身上，有什么凄惨离奇的故事？

　　可这患者的心情似乎还不错，喜笑颜开，是几乎开口就能哼两句歌的喜庆模样。

　　见麦欢欢也下来了，宋旭深呼吸一口气，压抑下阵阵散发的戾气。

　　“未过脊髓休克期，不能准确判定损伤平面，不过腰腹部以上运动感觉正常。”

　　“目前主要做体位转移，上肢肌力训练和坐位平衡训练。”

　　……

　　宋旭一边操作，一边简短精炼地说着自己所设计的训练的用意，目不斜视地干着活，熬完了半个钟头，护工来推毛贺力去OT大厅了。

　　大厅里又是一拨又一拨患者进进出出。

　　钟灵毓特有眼力劲地拿来了酒精喷壶和几张擦手纸。

　　只见宋旭喷完治疗床，取了手套后，疯狂地往手上喷酒精。

　　王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等会儿下班换了衣服，找一麻袋给他干一闷棍呗~”

　　惹得初曌连忙转过身，不敢和这位恩师一块儿挑事。

　　刚才这番动静不算大，但绝对是有几个人瞧见的，譬如钟灵毓，譬如王恺，譬如初曌……

　　宋旭斜了他一眼，知道这位同事向来嘴贱，并不直接反击，只淡淡回应：“待会儿我就找主任，把他调给你。”

　　王恺“害”了一声，连忙打哈哈，“开个玩笑，旭哥这魅力难挡，男女通杀嘛，这患者还是交给咱小峰哥哈！”

　　麦欢欢一听这男女通杀，立马就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双眼闪烁着八卦的光芒，碍于当事人在场，不得不憋着。

　　第三个点的患者是舒月娥。

　　她留着一头飘逸长发，蓬松卷发梳成一条侧在肩旁的麻花辫，身上是件嫩黄色的短袖，看起来青春靓丽。

　　宋旭换了个地方，找了个上面有网格样架子的治疗床，从里侧网格架子上取下两条用于悬吊的带子。

　　舒月娥见着围坐在旁的钟灵毓和麦欢欢，开心地挥着手打招呼：“你们是新来的实习生吧？看着可真年轻漂亮，太羡慕你们了！”

　　钟灵毓报以温柔一笑，对她心生好感，非常感激此刻能有人缓解尴尬氛围，“你看着就跟我们一般大呀，而且你今天的发型可精致漂亮了。”

　　麦欢欢附和着：“对呀，对呀，我好喜欢你这件衣服哦，可可爱爱的！”

　　宋旭被这两个马屁精给逗得噗嗤一笑。

　　舒月娥见着这两姑娘就喜欢得紧，打趣道：“不容易啊，宋旭，一次性两个大美女围着你转，可别是你特意自留的吧？”

　　宋旭温和一笑，不做辩解，毕竟钟灵毓的确是他特意留在身边的。

　　舒月娥没想等他争辩，只拍了拍钟灵毓肩膀，复又看向麦欢欢，笑容明媚，对宋旭极尽溢美之词。

　　她当年是一起医疗事故导致的截瘫，所幸损伤平面不高，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基础的生活自理不成问题。

　　舒月娥也就每年挑三个月的时间住院，一方面算复查，另一方面能更集中做点训练。

　　一天的日程大概就是在OT大厅去站起立架，因为老是不经过治疗师的许可，在无人看护的情况下自行站上去，没少挨埋怨。

　　然后去运动康复大厅找宋旭来场大汗淋漓的训练。

　　再就是理疗那边贴贴电极片，看着那日渐松软萎缩的肌肉在电流刺激下，一下一下地跳动起来。

　　下午睡醒，治疗师来床旁给她做个防血栓的气压。

　　而后去辅具科室穿戴有骨盆托的HKAFO，在平行杆中进行治疗性步行。

　　有时去中医康复科，做点针灸艾灸，日子很充实。

　　当年她是一步一步从无知期、震惊期、否认期、抑郁期、反对独立期，才走到现如今的适应期。

　　这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少不了亲友病友及医生治疗师的陪伴鼓励。

　　一开始的她也是深陷自怨自艾中，不像如今只想着在有限的岁月里挖掘无限的快乐。

　　麦欢欢听着舒月娥对宋旭的一顿吹嘘，嘴巴张成了O型，眼睛里盛满星星。

　　钟灵毓笑着附和，问道：“那月娥姐是不是最喜欢在宋老师这里做训练啊？”

　　舒月娥却立即摇了摇头，指了指大厅另一边，“我最喜欢做外骨骼机器人的训练！”

　　那种脱离他人搀扶，不用双手扑腾寻找支点，便能站立而行、漫步四周的滋味，实在美妙。

　　只可惜这个项目尚未纳入医保，一次二十分钟，收费两百多。

　　舒月娥也只能间或体验几次，不敢奢侈地每天都做。更多的是在辅具科的平行杠里走上两步。

　　练完了坐位下髋关节的屈曲训练，宋旭让舒月娥上去侧卧着，用着悬吊辅助训练她膝关节的伸展。

　　她是C级损伤，损伤平面以下有运动功能的保留，对待康复的积极性自然不会太低。

　　去年她亲眼见证一个和她同样损伤平面同样损伤分级的大爷，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甚至现在还能独立踉踉跄跄走上几步，这一切给了舒月娥莫大的鼓舞。

　　她拼尽浑身的力气，咬牙调动起每个细胞，可股四头肌的收缩始终微末，更多是依靠躯干扭转和髋关节的屈曲代偿才得以让小腿动上分毫。

　　但宋旭固定着她的髋关节以保持伸展，拍打刺激着舒月娥的股四头肌，不断催促用这片肌群发力。

　　舒月娥满头大汗，奋力高喊着给自己加油打气。

　　运动康复大厅有种奇妙的闹哄哄的感觉，乍一听，很吵。

　　仔细一听，主要来源于运动损伤组那边的鬼哭狼嚎，那边的治疗师经常要给患者的各个关节压角度。

　　其实大部分治疗师初期是不大能下得了狠手，尤其是听着凄厉的惨叫，手上的力气瞬间就短缺了三分，时间久了，这种或憋闷或放声的叫喊反倒能成为催化剂……

　　各个角落里，还有着1、2、3……的计数声，有着“加油”、“再来一次”、“再来一组”、“坚持一下”的鼓励，有着闲聊八卦的“话疗”，各种声音交织一起。

　　而宋旭身后，初曌耳边却突兀地传入一声：“喂！那个谁……服务员，捡下球！”

　　喊话的是位大爷，他正和治疗师对坐着抛接球，训练坐位平衡，一不小心球脱手了。

　　初曌下意识扭头，食指对准自己，一脸茫然，“……我？”

　　王恺嘿嘿一笑：“愣着干嘛。叫你呢，服务员。”

　　初曌呆愣楞地捡起脚边的皮球，递送过去。

　　大爷道了声谢，他的治疗师则是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大爷不是有意这样称呼的。”

　　舒月娥正中场休息，要了口水润润嗓子，听着旁边的对话，哈哈大笑起来。

　　“这大爷可真逗，还服务员呢！你们明明就是那个康疗师……不对，康治师……诶，好像也不是……”

　　宋旭笑意随着她的话语更深，假意摇了摇头，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叫我康师傅就行。”

　　舒月娥：“……”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