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小少和狐狸卿卿》莫惹是非

20、青晖芳草（二）

　　东府门这一块，景致不少，从梅花岭开始，过桃花庵，经悟香祠，运河绕城，石桥最多。加上三年前百废俱兴的莲楼，扬州八大刹之一的天宁寺，平日里时常有操着各种口音的外乡人来赏玩。
　　天宁寺东边有座贺园，前朝贺氏人家所建的私家园林，如今人去园空，已成了一座供人游赏的园子，贺园石奇，不经斧凿雕琢，天然之姿宛若惊鸿。
　　从贺园偏门出来，转个拐角，就是白府所在的上坊街，上坊街东头有座香雪居，专卖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和上坊街成十字而开的下坊街偏生是条吃食街，街头设牌坊驴马圈拴马，不入街，怕是马蹄踩起灰尘脏了摊头。

　　这街头的吃食都得是三等往下，所谓第一等，吃的是鱼翅海参烩猪筋、鲫鱼舌烩熊掌、蒸驼峰，梨片伴蒸果子狸、米糟猩唇之类，第二等，诸如猪肚江瑶鸭舌羹、鹅肫掌羹、糟蒸鲥鱼、文思豆腐羹。
　　至于三等四等，荤食上些油炸猪羊肉、挂炉走油鸡鹅鸭、猪羊杂什、燎毛猪羊肉，更多的，都是白面饽饽卷子、十锦火烧、梅花包子、奶酥茶、杏酪羹、乳饼羹。

　　趴小少就在香雪居外和人动起了手，那男人也有四十余岁年纪，正是而立之年，力大脾气也燥，见是个黄毛小子管起闲事来，一上手就不客气，抓起小趴的衣领，身上也挨了几脚，吃痛之下伸手一甩，便把人丢出去，正丢进了下坊街街头一个卖熟食的铺子，挂着腊肠的绳子被扯断，扑朔朔掉了小趴一脸。
　　后背剧烈得痛，腰际硌着了什么，趴小少晃晃悠悠站起来，那男人吐了口唾沫，粗声粗气道，“小子，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叫声爷爷，老子就放过你。”

　　那条黑狗拖着跛腿咬住那根挂腊肠的绳子，拖住了就跑，那男人一脚想去踩绳头没踩得住，趴小少数了些碎银子给那熟食摊的老板，偏头斜着眼冲那男人眯眼勾起一个挑衅的笑容，那男人被一个身高还不及他胸口胎毛还没退干净的臭小子鄙视，气得一个大步迈上前，伸手就又要抓他衣领。
　　不过这次他哪里还抓得住，趴小少身子飞快朝下一躲，闪到他身侧，等他换手的时候，面门防空，小趴朝上挥手就是一拳，正砸在他鼻梁上。
　　“哭什么呐，叫声大哥，我罩你。”
　　鼻子酸得眼泪直流，还被这臭小子消遣，那男人怒气高涨，拔腿追他，趴小少撒腿就跑，沿着下坊街兜了一个圈子回到香雪居前面，跑得上气接不上下气，眼见着就要被那男人抓住，边上看热闹的人群里挤进了一个少妇进来，手里牵着一个女孩，一大一小惊呼了一声，“咦，趴小少。”

　　那男人脚下顿了一顿，再去细看那臭小子，果然眼睛鼻子整张脸都是个上等相貌，带着那么一点点苏璇玑当年的味道，不过终究年少，又是男孩，没有风韵魅意，只有少年的倔强英气。
　　白府就在前头，在人家家门口揍人家的孩子，那男人有些心虚，怕白府来人出来，他也不想得罪人，口头威胁了几句，转身挤进了人群。
　　人群渐渐散去，趴小少回头去看那条黑狗，却哪里还有踪影，一手揉着腰，慢慢朝家走去，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一道闲闲的声音在身前想起，“啧，白二少，又英勇负伤了？”

　　“六姐。”
　　南宫千雪送她一道白眼，一手揽过她的肩头，“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馆？”
　　“不用，可能有点淤青块，不过别告诉老爹。”
　　“不告诉可以，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老是喜欢去找揍？就你这小身板，也学人家单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书生帽早已经不知道掉去了哪里，一身白衫又脏又皱，脸上也是脏兮兮得沾着泥巴，只那双星眸亮如往昔，扇睫轻颤，微敛的眼皮带出一个迷离的弧度，视线已经落向远处，一如曾经，肿着眼泥孩一般的男装小女孩，在老柳树下的草垛边，遇上了她最心爱的小白狐狸。

　　***

　　醉梦园前厅的中堂是一副竞春图，百花竞艳，群蝶飞舞，两侧红木花架，藤兰低垂，中堂下横条太师椅，供着一块牌位，祭拜着厨祖詹王。
　　两条过道进去，是一个院子，院内荷花池，池内堆叠假山，另有几颗老槐树，枝繁叶茂。
　　不止一次有人来建议，这些树恰成一个‘困’字，该砍去，不过老槐树上了年纪，醉梦园的老板视之为祥瑞，始终不愿。
　　扶梯直接从院子露天而上，扶手雕花，三面环绕皆是三层楼的木阁楼，厅房由小至大，最少有四五人的小雅间，至多可以容纳二十余人，二楼西面三间醉荷厅、醉莲厅、醉菡厅之间的木隔板还可以拆移，并成大厅。

　　厨房在木阁楼后面，一进院子就能闻到混杂着炭火气息的各种香味。二楼东侧的阳台上坐着几个女子，吹拉弹唱，门扇两面打开，正能看到一个熟悉的青衣身影。
　　“南宫夫子哎。”
　　“我看到了，你别吵。”
　　“那个黑衣服的没见过，新来的？怎么长的跟快炭一样？”
　　“你就很白了？”
　　老槐树的枝杈上横七竖八地扒着几个白衫少年，藏在老槐树繁茂的树叶间，最高处个子最小那个正半蹲在粗壮的树枝上，一手圈抱着身前的细树杆，一手摸着下巴，“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夫子，我看他更像菜市里杀猪的。”

　　几人嬉笑不已，正闹间，树下又奔至一个少年，趴小少低下头看去，“赵子亦，你怎么这么慢？”
　　他跑得正气喘吁吁，“我，我在路上，遇着了芳草书斋的人，正往，往这来。”
　　“来就来呗，酒家开着，本来就谁都能来。”
　　“不，他们也新来了一个夫子，负责带杜若堂。”
　　芳草书斋同样有四堂，辟芷，佩兰，杜若，杜衡，将要和青晖书斋青环堂比试的，正是那杜若堂。

　　芳草书斋人不如青晖书斋来得多，口碑本也不及，夫子也不如青晖书斋来的博学，可那斋主舍得撒银子，吃穿用度，莫不是最好，徽宣斋产的墨砚，罗纹玉版宣成刀买进，学生的书生服，用的都是上等白绸。
　　赵子亦也爬上了树看那新夫子，一看之下大失所望，“这个芳草书斋那个，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又还没教过你。”
　　“我不是指学问，等会你看到就知道我什么意思了。”

　　趴小少撇了撇嘴，脑袋正转了一侧，视线扫过醉梦园前厅进来的门洞，几件儒衫的衣角飘过，其中一件特别的白，她歪了歪脑袋，那白衫的腰际垂下一条别致的流苏，再看上去，是一条镶着银丝线的羊脂玉扣腰带，衣襟镶着一条和腰带同宽同花色的边，露出的内衫还是白得刺人眼。
　　身侧传来赵子亦的轻笑声，“我看，你扬州府第一美少年的位置保不住了。”
　　何谓美人，玉骨为塑，冰肌为底，眉目风华，无一语可赘述，只消他一瞥，仿若将九天月华尽收于眼底。
　　心口如有一把小小的铜锤，轻轻敲落，淡淡疼痛间，是摩擦出的轻震，颤动不歇，如余音绕梁，身边是另一人回过神后的哼声，“那也叫少年，早八百年就及冠了。”
　　“没错，那叫男人，所以抢不走老大的第一美少年之位。”
　　趴小少摇了摇脑袋，赵子亦已经爬到了离她最近的枝杈上，“你怎么了？”
　　“没什么。”话音未落，她的身子已经抱着树干慢慢滑下去，赵子亦不解，“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看不惯这么祸水的男人，去给他点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