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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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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车厢之间狭长的通道,漆黑的窗边忽然传来一阵簌簌作响的扑棱声,紧接着一只乌鸦重重撞在了车窗玻璃上,西尔芙停下脚步。
“真可怜。”
“真恶心。”
两句话几乎同时出口,西尔芙回过头望向德拉文,眼里有些惊奇:“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难道不是吗?乌鸦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心的生物。”
西尔芙打开窗子,将受伤的乌鸦小心翼翼地捧了进来:“可在我看来它只是一个需要被救助的小生命。”
少女低下头,用指腹蹭了蹭乌鸦油光水滑的头顶:“你知道吗,事实上,乌鸦在东方被称为祥瑞之鸟,是带来幸福的鸟。”
德拉文蹙起眉头:“它?祥瑞之鸟?这恶心的黑色?”
西尔芙抬起头略带诧异地看着他,并不明白他怎么会对乌鸦抱有这么大的恶意:“关于乌鸦的颜色,东方有一种说法,他们认为乌鸦的羽毛并不是全黑的,只不过因为人体眼球的结构只能看见这一种颜色罢了。”
她说着把乌鸦高高举了起来,在顶灯的照射下,鸦羽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七彩光晕:“你看,实际上,乌鸦的颜色是五彩斑斓的,就像彩虹一样。”
就像彩虹一样……
这一席话在德拉文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感觉自己从小塑造而成的价值观在此刻被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拉扯着。
“恶心的德拉文!乌鸦一样的德拉文!”
“天呐,他要过来了!快走开!别让我们沾染上你的晦气。”
“怎么会有人给你取名叫德拉文,真恶心!像乌鸦一样!”
无数的石子和泥块砸在他的身上,可他那时太过年幼,并不懂得如何竖起尖刺保护自己,只能徒劳地蜷缩成一团,企图以此来抵御外界的伤害。
“德拉文。”
他听见少女的呼唤,呆呆地扭过头,只见她面容沉静,举起的左手上驻足着那只被她救下的乌鸦,暖黄的顶灯给她的金发笼罩下一层淡淡的光晕,竟透出三分说不出的神性:“只有那些无知的愚昧之人才会抱有这种偏见。”
随着“咔嚓”一声巨响,德拉文感觉从出生以来就深深镌刻在骨血里、名为自卑与扭曲的怪物正在迅速分崩离析。
心头的轻快感盖过了一切,甚至生出了些许灭顶般的惶恐感。
可他愿意抓住这一切。
带着这几乎让人目眩神迷的心情回到了第二车厢,德拉文推开门,看见屋内的场景,像是被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
一整日的神经紧绷,让车厢内众人的精神状态都到达了临界点,年幼的孩童在母亲怀中哭泣着,母亲低声劝哄着,面庞疲惫而麻木,两个男人为了一点口角纠纷扭打在一起,怕被波及的年轻女人后退了两步蜷缩在角落里,脸上的表情痛苦又无助。
喧闹声、争吵声奏成了一曲众生皆苦的地狱乐章。
西尔芙注意到了坐在这幅闹剧中央的列车长一反常态地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手掌,在那摊开的掌心里,仍未愈合的伤口正汩汩流淌着鲜血。
一滴、两滴,滴落在地板上汇聚成一小洼暗红色的印记。
“格雷列车长。”
被西尔芙的声音惊醒,列车长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如梦初醒的表情:“你们回来了。”
“你的手怎么样?”
“事实上,不太好,因为是短途列车,乘客里没有随身携带医药箱的。”他说着露出了一个苦笑,西尔芙这才注意到他的嘴唇都开始有些泛白。
“这真是太糟糕了,”西尔芙叹气,随后她眸光一闪,“对了,我突然想到了,在我的行李箱中常年备有一个小型急救包,不过箱子被我放在了第三车厢里。”
“那真是太好了,”列车长欣喜道,随后又陷入了迟疑,“不过万一再发生刚刚那样的刺杀……”
“没事,我忠心的仆人德拉文会为我保驾护航,”西尔芙说着顿了顿,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而且,我觉得这次应该不会再遇到刺杀了。”
两人再次穿过通道,来到第三车厢,德拉文遵从西尔芙的指令弯着腰在皮箱里一通翻找。
少女则沿着玻璃碎片蜿蜒的痕迹在地上来回搜寻着,她看得入神,一时不察,差点被地上的尸体绊倒。
急忙稳住身形,西尔芙有些懊恼地点了点脚尖的玻璃渣。目光重新移到地面,她却突然被脚旁的尸体吸引了注意。
她神情一怔,随后蹲下身仔细观察起来,纤长的手指顺着早已僵硬多时的下颚处轻轻滑动,果然在片刻后得到了自己想到的答案。
“我明白了。”西尔芙喃喃自语道。
“什么?”不明就里的德拉文狼狈地把头从箱子里伸了出来。
“我终于明白了,凶手的动机。”
“那这么说……”德拉文欣喜道。
“没错,谜案已经被我破解了。”西尔芙露出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笑。
“那我们马上就回到第二车厢揪出吸血鬼罗伊。”德拉文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不,接下来,我有别的打算。”
“什么打算?”
西尔芙不答反问:“德拉文,怎么样才能完美地隐藏一片树叶?”
“一直藏在身上?”
“不,”西尔芙转过头,幽蓝眸子里闪过一丝兴味盎然的光,“是把它藏入丛林里。”
……
深夜,所有乘客都已在邻近的第二车厢里睡下,第三车厢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一个不速之客的潜入,打破了这种祥和。
他身穿着一袭黑色斗篷,踩踏着稀薄的月光,靠近了地面上的其中一具尸体。
压抑住充盈胸腔中诡计得逞的得意,他冲地面上的尸体伸出了罪恶之手,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衣料时,却猛地被地上的尸体抓住了手。
他浑身一震,整个人还没从这巨大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只听见“咔哒”一声,车厢内顿时灯火通明。
在那刺目的白光照耀下,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顿时无所遁形。
“活过来”的尸体慢条斯理地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抱怨道:“真是的,这么晚才来,让我等得都快睡着了。”
他说着转过头冲身后的西尔芙道:“小姐,下车后能优先找个地方补充睡眠吗,我已经快接近30个小时没合眼了,这样下去就连夏利那头蠢马见了面都要嘲笑我的胡渣了。”
“放心好了,你应该不会有这方面的问题,”随着高跟鞋落到地面上的清脆响声,一道纤瘦的身影款款走了出来,“不过既然连这种胡话说出来了,说明这确实是个严峻的问题,我会考虑一下的。”
见两人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斗篷内的男人暗自握紧了拳头,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那么,回到正题,就让我猜猜你深夜来到这里的理由吧,”西尔芙双手合十,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男人,“我猜,你是为了湮灭证据吧。”
斗篷男浑身一震,却仍然保持着沉默。
“你致命的把柄一直藏在这里,所以一直惴惴不安害怕被发现,便想趁我们搬运第二具尸体来到这里时,趁乱了结我们的性命,可却也没想到,这次仓促的行动反而让你露出了马脚。”
西尔芙说着伸出手抚摸起驻足在她左肩上乌鸦油光水滑的毛发,乌鸦配合地蹭了蹭她细葱似的指尖,受伤的脚踝被用绷带细心扎好,在底部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遭遇了刺杀后,我和德拉文回到第二车厢开始排查,但是得到的结果却是,在我们走后,没有一人离开过车厢。
我刚开始以为是自己的思路错了,然而并非如此。
没有人离开过车厢,只能说明要么第二车厢内的所有人都在撒谎,要么,离开的并不是车厢里的人,也就是说,吸血鬼罗伊并不在乘客之中。
当时已经露出马脚的你,被我们步步紧逼,慌乱之下紧接着又犯了第二个错误。
和我忠心的仆人德拉文陷入苦斗,手掌上因此被地上的玻璃划伤。你为了避免划痕暴露,匆匆来到驾驶室,对副驾驶员史蒂芬痛下杀手,并设下了这个简陋的机关。”
西尔芙伸出手,身后的德拉文适时地递上一方手帕,里面是一截已经断裂的线圈。
“你用这个线圈一段缠绕着列车的制动把手上,另一端则套在驾驶室内的门把手上,让当时已经死亡的史蒂芬的手握在制动把手上,并将一根柱形的冰棍抵在制动把手前。
这样,等冰棍逐渐融化断裂后,紧绷的线圈就会拉动制动把手,迫使列车刹车。等我和德拉文赶到驾驶室打开门时,线圈就会自然脱落。
但是这样做也会有两个弊端,冰柱融化后,冰水会沾湿史蒂芬的手袖,留下一滩难以消失的冰水,缠绕在把手上的线圈也无法及时进行回收,容易遗留在现场,并成为物证,就像现在这样。”
“而在那个时间,能够有时间实行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