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千载暮乡关》商阕

17、味道不错

　　又过月余，人间迎来上元节。
　　这日苍云城城西的团圆木材店里，花灯已经基本售罄了，店主准备打烊。店主姓方，是个年近三十的粗壮汉子，他扎好一个精致的兔子灯笼，准备回家送给幼子，再带上妻小去街上看灯过节。
　　正收拾东西时，忽听门口步履响起，他没回头，只招呼声：“不好意思客官，小店灯笼卖完了。”
　　“不买灯，找人。”一个颇为清冷的声音响起。
　　方店主打小生活在苍云城，几乎熟悉大半的城里人，他确信自己没听过这个声音。他回头看清来人，瞬间愣了一下。
　　那是个非常高的年轻男子，神情矜贵漠然。现在三九寒冬，方店主恨不得把自己裹成粽子，可这男子一身白衣，布料细致但单薄，仅在外面套了一件厚实些的斗篷，根本不是这天气衣衫，那气度更不是普通人。方店主在苍云城生活已久，自然知道山上修仙者的事。他赶紧擦擦手走过来：“敢问仙师找何人？”
　　正说话，跟着男子又进来一个姑娘，姑娘也套着斗篷。进屋后就撩开兜帽露出了脸。方店主仅看了一眼就愣住了，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方店主只恨自己学堂去得少，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这姑娘。
　　“方忠可是店主？”男子侧步挡住了他的视线，问道。
　　“哦，那是家父。”方店主赶紧回答。
　　“劳烦叫他来一下。”男子说。
　　方店主不敢耽搁，赶紧回店铺后面的住家叫自己父亲。
　　父亲来之后，那年轻男子只留下了父亲，他则被礼貌请出了。
　　三九寒冬，方店主在堂屋转悠小半时辰，父亲才出来。那两位仙师已经走了。后来询问父亲，只说与那女子是旧识。
　　旧识？父亲已经半百了，那姑娘还不到双十的年华，咋就旧识了？哦对，修仙者不能看外表，他又糊涂了。他还想问，父亲却不肯多说了，只说把他刚扎的兔子灯送给姑娘了。爹哎，那可是送给你孙子的，他不得跟我闹啊？
　　.
　　苍云城中，上元节的气氛已经在街角门边尽显。各式花灯挂在高处，只等夜间就可连成光彩游龙。
　　方萋萋跟在历晴川身后，走在团圆节日里，想着方才的故事。那对她来说也只能是故事了。方忠口里的方家村离她太远，她村长的爷爷，勇武的父亲，美丽温柔的娘，都丢失在记忆里。方萋萋是盼着这次见面的，可见面后又说不出的失落。
　　“师兄，”方萋萋摸搓着手里的兔子灯，“辛苦你带我走这一趟。”
　　“没事。我令牌可以带人入城，不算为难。”历晴川说。
　　方萋萋抬头，历晴川背影出尘，拉出颀长一道影子。
　　“师兄，修仙者本不应该留念红尘缠绕俗世，我却如此执着，这是不是不对？”方萋萋问。
　　“人不知何来，焉知何往？”历晴川停住步子回身，“师妹，想来便来，随心而动，才是不执着。”
　　他的目光又变得温和了，方萋萋都有些留恋他的好相处，她抿抿嘴：“既然出来了，留下看看灯吧？”这是有些过分的要求了，但方萋萋觉得，他会同意的。
　　“好。”果然，历晴川点头了。
　　.
　　他们找了一家店面坐下等天黑上灯。店面趁节气卖汤圆，方萋萋很想尝尝，然而没有凡人钱币。准备不足啊，她内心懊恼。
　　“要一碗。”历晴川对店主说。然后等汤圆上桌推给方萋萋。
　　“谢谢师兄。”方萋萋笑眯眯吃起来，“你不吃试试吗？”
　　历晴川摇头：“辟谷已久。”
　　“这个不一样，是寓意团圆的，就像是……祝福。”方萋萋又舀起一个咬一口，给他看里面冒着热气的芝麻馅，“又糯又甜很好吃的。”
　　历晴川看了一眼，突然探身往前侧头含住了她勺子，方萋萋愣住——太近了，她都能看清大师兄长而直的睫毛了。
　　在她还没决定心跳速度的时候，历晴川已经卷走她咬过的汤圆，直起了身。“嗯，味道不错。”他说。
　　方萋萋咽了咽口水，如果不是他表情太平淡，她都要怀疑这是有意在占便宜。大师兄太不通人情世故了吧，方萋萋想，这碗汤圆都不知该不该吃了。
　　.
　　方萋萋最终还是吃了汤圆，不吃更尴尬，她想着。然后问历晴川拿了些银钱跑走了。
　　等再回来，她递给历晴川一个面具：“大师兄太引人注目了，带上面具吧，街上人很多都戴的。”
　　历晴川接过来，是个丑陋的鬼面：“这是树妖？”
　　方萋萋便笑：“正适合你。”
　　历晴川：“你怎知引人注目的不是你？”
　　“所以我也买了一个。”她从背后又拿出一个有羽毛装饰的，“我的是玄鸟。”
　　两人一起戴上面具，流连于上元华灯熙熙攘攘的街巷。各式花灯流光溢彩，姑娘手中的兔子灯在黑夜中跳跃。
　　嘭嘭几声，几朵烟花在夜空绽开，火树银花乱人眼，人群突然开始涌动，赶往河边看烟花。方萋萋也跟着人流走，目光看着绚烂的夜空。等她再回头已经看不到历晴了。
　　她赶紧挤出人群，四处找寻。逆着人流行走不易，方萋萋被撞了两下，踉跄之际旁边突然伸出只手，拉住她手臂往侧面巷子里一拽。方萋萋重心不稳，身形一歪，跌进一个坚实的胸膛，扶住对方胳膊才站稳。
　　她抬头，对上一个树妖面具，面具下琥珀色的眼眸笼着她，他说：“我逮到一只飞鸟。”
　　烟花在他眼里绽放，也在她心里炸开，方萋萋一时看愣了，他眼睛沾了光影可真好看，他目光如此温和，现在一定是笑着的吧。她太好奇了，忍不住掀开他面具，历晴川锐利冷感的五官出现眼前，唇边笑意却能暖三冬寒。
　　历晴川在她有些怔愣的眼神里弯了脖颈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