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疏声-珍妃》云俶

20、第二十章

　　二十、

　　我凝重地望了望夫君的眼睛，然后，我回过身，向那老妇人走了去。

　　我静静地平视著她衰老的脸庞，她是那么委琐不堪，我从心底彻底鄙视著这个视天下百姓于不顾、这个只知享乐、挪用水师军饷修园子的老太婆！我……将会用真理来驳倒她所有的谬论、用生命去替夫君把本该属于他的权力夺回来……

　　我尽力冷静下来，跪下，磕头，淡淡地开口——

　　“禀老佛爷，臣妾有话要说。”

　　她轻蔑地瞥我了一眼，然后转过身、走到龙榻上坐定，冷冷地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讲的？”

　　我看得出，她是强压著怒火的。我或许应该感谢她，正因为如此，我才可能会有机会把该说的说完、该做的做好。

　　她端著一碗茶，一边啜著，一边歪著头、用眼角的余光向我看去。
　　我抬起头，略带著笑，声音不大、却又清楚地说道——

　　“您，对不起皇上！”
　　想必我一这句话是绝对的「语惊四座」罢？

　　“怎么了？哀家又做错了什么事，对不起皇上、又对不起你了？”
　　她的语气充满了挑衅、不屑与盛气凌人。

　　“禀老佛爷，您对不起皇上。您方才说皇上想要谋害您，您是在冤枉他！皇上本无此意，纵然是举措不当，竟是为小人所利用了。”

　　“小人？谁是小人？依老身看来，那所谓的「小人」想必是你这个狐媚子吧？！我还没说你什么，你倒先跳将出来！你竟不知道施了什么妖法，居然将皇上迷得神魂颠倒……哀家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你这贱人，整天鼓动著皇帝闹「变法」、视祖宗家法于不顾……你、你、你，甲午战争，你唆使皇帝主战，可结果呢？还不是一败涂地？败了，这残局还不是老身来撑著？你们算是有良心呐！老身哪点儿对不起你们了？！你们居然成天商量著要杀了我！列祖列宗啊，你们睁开眼睛看看罢，我应该怎么办？！啊？”

　　“老佛爷，臣妾自以为没做错任何事，妾行得正、坐得端，妾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对得起您、对得起皇上、也对得起臣妾自个儿。然而，皇上却更没有做错什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清、为了大清的子民啊！”
　　“他是为了大清？！哀家怎么没看出来？他若是为了大清就不该在敌我双方兵力悬殊的境况下对东瀛宣战！他若是为了大清就不该受那康梁奸党的鼓惑去像疯子一样地闹什么「变法」了！”

　　“您如果不拿北洋水师的军饷去修园子，甲午战争大清怎么会败得那么彻底？您如果完完全全地对权力放了手、将它交给皇上，变法怎么会失败？！老佛爷，请您不要在执迷不悟了！所谓变法，根本不像您想像的那样而且大清根本没有时间容您再想下去了。这种局势，就像皇上说的那样「非变法不能立国」啊！皇上是英主，他做什么自然会有他的道理。您作为他的皇额娘，应该相信他、应该支持他教他放手一搏才是……可是，您为什么如此阻挠他呢？只是为了某些亲近您的人的利益么？在大清最危机的时刻，您不能这么做呀！”

　　“哼！你这个狐狸精，此下分明是你有理了！依你这么说，老身修个园子颐养天年就错了？凭什么？你说我抓著权力不放，可甲午战争还不是打了？你说他是英主，那甲午战争怎么又败了？嗯？他是明君？他若是明君就不该在败了之后把烂摊子全都甩了哀家！若非是哀家出手扶救、力挽狂澜，大清早就亡国了！还有尔等今日？！变法！休提那充斥著谬论的变法维新了，老身知道，你们最后的目的不就是想杀了我、然后为非作歹么？……”

　　“您修园子以颐养天年，这没错。可是您太自私了，国难当头，您自己的荣华富贵与天下黎民百姓的身家性命相比，孰轻孰重？甲午年，大清是败了。可是，如果北洋水师有足够的饷银，咱们会败得如此惨烈么？您不要怪皇上，咱们的军队败了，大抵上正是因为您不给皇上军权、他不能调动军队啊！变法，难道在您心里，变法就是为了致您于死地么？变法是为了大清国，只有这样大清国才能强盛起来……才能……”

　　“住嘴！”

　　声嘶力竭。

　　太后……我想，她大约已经是理屈词穷了罢？我盼望著，这番我用生命换来的话能给她以触动。不求别的，只求她放过皇上、放过大清国！

　　我看见了，她浑身颤抖了起来。我听到了，她在冷笑！周围鸦雀无声，这时候谁又敢说话呢？我扭过头去，夫君正含著眼泪望著我。我粲然一笑，我知道，属于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希望我能在我最后的时刻，把美丽留下。

　　太后爆发了！她将手中的茶盅狠狠砸到地上。那只可怜的茶盅被摔得粉碎，而我，却听到了——

　　瓷片在尖叫！

　　伴著尖叫，是这样一句：

　　「皇帝幽禁瀛台，珍妃打入冷宫！」

　　一回眸的诀别，是那样凄美。

　　我来不及走到他身边与他话别，太监拥上来，我再一次感觉到了他们那铁钳一样的手有多么冷。我被它们钳住、拖著向殿外去了。我没有力气去挣脱它们的禁锢，刚才，那些「大逆不道」的真话，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他就要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可能会是永远消失了。我，看了看他。夫君，他的眼睛里绽出的是怎样的空虚、惊恐、怜惜与心痛啊？我有满腹衷肠要对他倾诉，但是，我没有机会了。在最后一刻，我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对他喊道——

　　“皇上，记住，不论什么时候，妾都会与您同在，只要您不忘记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