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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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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榕说,一切早已注定,不必为他的死难过。钟书玉不信,她觉得人定胜天,与其把性命交给捉摸不透的命运,她更喜欢攥到自己手里。
现在,她开始怀疑,她认为的对,真的对吗?
几个月前的天梁,她担心南宫慕羽对她爹娘不利,强迫他签下命契,一旦她爹娘出事,南宫慕羽必遭反噬。
几个月后的今天,那道命契,反而要了他的命。
若是寻常,自不会有问题,可他刚献祭掉自己灵力,没了大半条命。
南宫家的诅咒,还是应在了他的身上。
钟书玉醒来时,已被韩云州抱到厢房休息,她迷茫地看着眼前,轻声道:“天阙发生了什么。”
韩云州迟疑片刻,把刚得知的消息说了出来:“魔神,出来了。”
与他一起出来的,还有数以千计的魔族大军。晨起时,他们从十万大山汹涌而来,如同黑色的恐怖潮水一般,席卷沿途的村落。
天阙不是第一个遭殃的,魔族大军席卷三城,天阙是最后一个。
韩云州顿了顿,又道:“你先别担心,太子已派人探查,天阙有不少幸存之人,或许爹娘还在。”
完全在自欺欺人。
钟书玉苦笑一声,没看到尸身,就可以当他们还在吗?真奇怪,她竟还笑得出来。
或许真如灵榕认为的那般,她总要经历这些,第一个是灵榕,第二个是南宫慕羽,第三个是她爹娘。
同样的痛苦,经历的多了,反而麻木。钟书玉已经感觉不到难过了,更多的,是一种迷茫感,她好像活在一场梦里,这场噩梦接二连三的吓唬她,等有朝一日梦醒,大家都还在。
韩云州心疼的要命,他从钟书玉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他尚记得,那是一个下晴天,前一天夜晚下了场暴雨,把天空洗得澄澈,他起床做好早饭,如何也等不到韩瑶下楼。
韩瑶说,男女授受不亲,母子也不行,所以他从不上楼,直到日上三竿,他喊了好几声都不见动静,才小心翼翼走上去。
楼上没人,被褥掀开,好似主人下楼如厕,很快就会回来。韩云州摸了摸,被褥没有任何温度。
他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去找,一开门,看到熟悉的身影穿着寝衣,头朝下趴在地上。
韩瑶是个疯子,她时不时会说一些奇怪的话,看着别人怪笑,没人敢靠近这里。她也是个干净的疯子,无论什么境况,都会把自己收拾干净,为了打水,还在院子里挖了口井。
然后,她死在了泥水地里。
被南宫夫妇收养后,韩云州以为有家了,他不善言辞,只能尽己可能的对芸姨好,对舅舅好。
芸姨与韩瑶很不一样,她很温柔,也很聪慧,她总能第一时间发现韩云州的难过,然后摸着他的头发安慰:阿瑶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她会在天上看着你,等你长成真正的大人,她会很欣慰。
十五岁那年,南宫夫妇也死了。
当时的他与如今的钟书玉一样,他没有哭,也没有感觉很难过,他离开了国师府,偷偷溜进魔族奸细的老巢,潜伏一段时间后,手刃凶手。
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了芸姨的话,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大人。
他担得起责任,也有足够的能力,担起责任。
韩云州握住钟书玉的手,将掌心的热度传递给她,道:“我会陪着你,永远。”
就像当初钟书玉承诺他的一样,他需要一个人,无论何种境地都陪着他,以此暖化他冰冷的过去,钟书玉同样需要。
人生这条路孤独又冰冷,幸好他们有彼此。
边境之地正是缺人的时候,他们不敢耽搁,打算尽快过去,临走之前,钟书玉去到她和南宫慕羽的婚房,从妆奁中拿出一根白玉簪子。
成婚后,她的东西全从客房搬进了南宫慕羽房间,只是她常宿在韩云州房里,并未在意。今日,她才发觉国师大人的衣柜中,竟有一大半是为她准备的新裙装。
妆奁里满满当当,都是照她喜好,精挑细选的配饰。
钟书玉心中钝疼,挑了件素净的衣裳换上,又用白玉簪重新盘上发髻。他们已经和离,她没资格为南宫慕羽戴孝,也不配跪在他的灵前。
只能用这种方式缅怀。
韩云州没说什么。
时间等不及他们慢悠悠过去,韩云州化作狼形,驮着钟书玉一路狂奔,直到夜幕降临才赶到边境之地。
太子见到两人终于松了口气,一个月不见,他像换了个人,之前是太子,现在更像乞丐。
各种事情累加在他身上,连洗漱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胡子拉碴,衣襟上沾着血,眼下一片青紫,唇瓣甚至起了个水泡。
无任何开场白,他带来一个极坏的消息:“妖族与魔族勾结上了。”
印象中,魔族没什么脑子,他们嗜杀成性,平日除了睡觉就是在捕猎。不会思考,更不懂交流。
这种也好对付,躲着走,或者用阵法克制,就能保证性命无忧。
谁曾想在无界之地待了一千多年,竟让他们长出了脑子,甚至会和妖族勾结。
那道防妖族的结界,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在结界破碎之前,他们需想到新的解决办法。韩云州跟太子走了,钟书玉去找周荪,一天的时间,医馆人满为患,临时搭了个棚子出来。
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见她来,红肿着一双眼,穿着与寻常不同风格的衣裳,周荪没多问,只握了握她的手,道:“你还可以吗?”
干涸的眼泪再次涌出,钟书玉点点头。
周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此刻不适合细问,比起好奇心,她更希望钟书玉从伤痛中走出来:“受伤的人太多,你去熬药吧,其他人我不放心。”
熬药没想象中简单,不同的药有不同的特性,下进药罐的时机也不同,最好由熟知药理的人来干。
钟书玉领了命赶紧去。
可用的人真的很少,能动的都去巡逻了,会法术的都去加固结界的,会点医术的都去看护病患了,熬药的,只有她。
一忙起来,没时间去想那些令人痛苦的事,心情反而能好些。只是偶得闲暇时,想起那些已经逝去的人,她不禁想,他还活着就好了。
天气逐渐变冷,井水冰冷刺骨,每次打水弄湿鞋袜,她都得穿着湿袜子辗转在各个炉子之间,等不及干透,再打水,再弄湿。
炉子不曾熄过,她也没时间休息,直到夜深,周荪来换她,她才得以短暂的睡一会儿。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三日,她打水回来后,周荪兴冲冲地说,给她找了一个帮手。
帮手在草药堆里抬起头,额间的金色印记流光溢彩,竟是南宫问雪。
她一袭白衣,与临时搭建的破败茅草屋格格不入,发间一朵白绢花,代表了她此刻的身份。
周荪把人送到就走了,留下两人,相顾无言。
钟书玉最先反应过来,她把水桶放下,抓了新的药放进药罐,开始煮新一轮的药。
受伤的人大都被魔气所累,不同等阶的魔物,魔气浓度也不同,之前她们遇到的那种来自魔神,中之必死无疑,普通魔物的魔气则可以靠药物延缓,受伤较轻的可以治愈。
所以这里煮的药,全是同一种。
有几炉药好了,在钟书玉行动之前,南宫问雪先一步把药倒出来,问:“要放哪些药?”
钟书玉不太想说话,可人家是来帮忙的,她不可能死守着嘴巴一言不发,于是道:“我抓给你看吧。”
她按药方,一一讲解给南宫问雪看,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问:“都记住了吗?有什么不明白的再问我。”
南宫问雪回答:“你恨我吗?”
这四个字,成功让钟书玉沉默。
南宫问雪又问:“几个月前,我差点害死你。”
她是说,一开始换身的事。
钟书玉几番张口,又几番闭嘴,最后道:“都过去了。”
不是恨,也不是原谅,是都过去了。
她不可能永远活在过去,在脑海里反复回忆如何被背叛,如何被欺骗来折磨自己,她又不能原谅,原谅伤害自己的人,如同给敌人递刀子,让对方再捅自己一刀。
她只能说,都过去了。
南宫问雪没说话,她把新的草药放进药罐里,架在火上煮着,她看着炉中跳跃的火苗,幽幽道:“我也不想害你,但那是系统为我选的最优解。”
南宫问雪是胎穿到这个世界的,她从有意识起,便知晓了自己的命运。
一开始,她特别自傲,觉得她穿越而来,又有系统,绝对能把那群原住民耍得团团转,直到八岁时,她的养父母去世,她才明白,多了一世记忆,不是让她多了一个脑子。
自以为大人的她甚至不如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她靠着两个实际年龄比她小的人,继续稳坐在南宫小姐的位置。
自那以后,南宫问雪低调了许多。
十六岁时,她按系统的指示救下钟书玉,并与之成为朋友。一开始她有些抗拒,她自以为与众不同,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为何要利用炮灰配角的身体攻略别人。
系统说,这是算法计算出的最优解。她妥协了,并且照做,直到几个月前钟书玉逃走,她重生在另一个人身上,她才明白,她和系统没自己想象的那般厉害,一切,都有改变的可能。
这也是她头一回,有了自己的主见,她决定靠自己攻略男主们。
但这份主见只存在了一瞬,很快,她又听从系统的安排,陷害长姐,在南宫慕羽面前展现自己。
更让她惊讶的是,没过多久钟书玉带了个陌生男人来,把她们换了回来,后来她才得知,男人是几百年未出世的上神。
南宫问雪当时满脑子: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是怎么不依靠任何外界的东西,靠自己活下来的?她抓着系统翻来覆去问了许多遍,也没找到答案。
在琥珀里的日子孤独又无聊,她把过往十八年的记忆走马观灯似的过了一遍,然后,她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在依赖别人。
小时候依赖养父母,长大后依赖哥哥,背地里依赖系统,心理上依赖自己穿越而来的身份,未来,甚至打算依赖攻略对象。
她的傲慢如同她房中的云母屏风,漂亮华贵一触即溃。她所谓的高贵,竟需男人的宠爱来保持。
完全像一场笑话。
她开始羡慕钟书玉,她的人生,永远在她的掌控之下,若说南宫问雪必须获得一个人的满好感值才能成功,她选钟书玉。
“对不起。”南宫问雪突然道歉,“那日我醒来后,对你那么凶,是因为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