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拿了我的大白》玻璃心脏

2、02 颜料

　　随着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大批学生们纷纷冲向食堂。陈泽凯和巫阳一前一后地混在学生堆里出了校门。

　　全校共三个食堂，菜式大同小异，出于分流三个年级的需求建设。食堂一周的菜谱属于艺高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学生之中流传着这样的传闻：这张简单菜谱将要迎来两位数高寿。很难说这句话有没有夸大的成分。

　　除了食堂，校外还有一两家小餐馆。两个人最爱吃、同时也是学生中最热门的小炒像是永远坐满了人，算得上是艺高的“第四食堂”。

　　今天食堂没有两人爱吃的，他们决定去校外吃小炒。陈泽凯上午早早跟老板微信订好了菜，只等着去大快朵颐。

　　说是订菜，其实也就只有几个菜，但陈泽凯坚持这份简单的仪式感。每次看着陈泽凯放下手机，故作神秘地说“中午吃小炒”，巫阳感觉自己下一秒仿佛要去吃难得的山珍海味。不过他也习惯了陈泽凯的乐观主义和对食物足够的尊重，毕竟他的朋友就是吃白米饭也能吃出不一般的享受。

　　经过一上午文化课的折磨，两个人饿得前胸贴后背，三两下吃完了午饭。进校门的时侯他们决定直接去美术楼午休，下午第一节用来随意支配的体育取消后让人叫苦不迭，去美术楼午休可以少走一段楼梯。

　　在楼梯上，陈泽凯充满怨念地说：“我要给体育老师送保健品…看着那么壮动不动就生病请假，中看不中用的腱子肉…”

　　巫阳想了想说：“你应该给老张送六个核桃，八百年前的开学测现在才想起来考。”老张是他们的色彩老师。

　　陈泽凯呆愣了几秒，随后反应过来，笑道：“因为他记忆力差给他补脑吗？巫阳你也太损了哈哈哈哈…”

　　“别送小卖部的就行。”巫阳补充道。

　　美术楼画室很多，除了满足全校所有美术班上课需要的画室，还有一些画室摆放各种石膏静物供学生完成长期作业。到画室的时候，巫阳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午休剩余时间意外的多，除了午睡，还有多的时间收拾颜料。

　　不过准确来说是他午睡，陈泽凯收拾颜料。

　　陈泽凯一直很头疼他的颜料。他觉得自己像被颜料之神诅咒了一样，不管什么牌子的颜料，在他手里脾气都特别差。喷水少一点点颜料就干得用不了，多一点点霉菌又肆意繁殖，而一旦盖上颜料盒，就会进入“盒子里颜料可能发霉和没发霉”的叠加状态。

　　如果颜料要人陪才能保持不干不湿的完美状态，陈泽凯早抱着颜料入睡了。

　　巫阳买了一张折叠床，常年放在画室，供自己休息。也因为这张床，他愿意每天中午多爬一段楼梯来画室午休。虽然趴着睡和躺着睡对巫阳来说基本没有区别，但能给他带来不一样的乐趣。

　　陈泽凯对此点评：真不知道说你有精力还是没精力。有精力为了躺着午休爬楼梯，没精力上课。

　　这就是巫阳，有精力睡觉，没精力也睡觉。

　　陈泽凯轻车熟路地推开画室的门，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把颜料盒朝外挪了一点，一边祈祷一边开颜料盒。他们上周在画长期的石膏写生，所以没用到色彩颜料。巫阳把垃圾桶拿到陈泽凯脚边，示意他等会可以把处理的脏东西直接扔里面，然后在一旁站立。

　　“我不敢开，我真不敢开。”陈泽凯有些纠结。

　　“有什么不敢的，就看一眼的事，最近湿度变化不大，不会发霉的。”巫阳双手抱胸。

　　薛定谔的颜料盒开了。

　　“阳啊…我终于出头了。没发霉，除了有几个有点干而已。我太感动了……”陈泽凯激动万分，他现在手上这一盒好不容易快撑到一岁高龄，打算下个月双十一买盒全新的。

　　“恭喜恭喜。”巫阳拍了拍陈泽凯的肩，走向角落的折叠床，准备入睡。

　　睡前最后一个记忆片段停留在陈泽凯拿着一袋看不清颜色的颜料补充包，远远地问他：“阳哥，我颜料干了用你的…”

　　用我的补？

　　补呗，多大点事啊。

　　就这样，巫阳毫无顾虑地睡着了。

　　下午的起床铃如约而至。巫阳醒来的时候班里人已经差不多都到画室了，他强打着精神，收起折叠床，踩着点打了桶水，然后回到画室。

　　等他回到座位时，周志芳已经开始发卷了。她一边利索地数卷一边催促：“动作都快点，计时器已经开始跑了！你们老师说这次考试难度很高，我只给三小时，到点就收！”

　　巫阳赶紧从后门钻到自己位置。画室里堆了各种东西，也就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座位左手边，原本放颜料补充包的箱子被挤到了座位后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

　　…一个人？

　　他看了对方一眼。

　　复学的、高个男、龙傲天……萧什么来着。巫阳想了两秒钟，想了一堆代号也没成功想起右边这位的真实姓名，不过他没时间想了。

　　这场八百年前的开学测显然太高估学生的水平。或者说，它原本是想给学生们一个下马威，激起他们的忧患意识，使他们从学期初开始好好学习。可惜因为迟到，下马威现在成了一场刁难。

　　考题图片上白茫茫一片，里面有白碗白花瓶白石膏白衬布，好一个全白套装、纯白地狱。如果这张考题出现在色彩名师的视频号，巫阳想自己很乐意点评一二；但现在它被自己拿在手中，巫阳有些笑不出来。

　　画室一片敲桶涮水之声，听得出来大家都怕画不完。巫阳没拿铅笔，随便选了只笔蘸着颜料草草地上手起形，然后马不停蹄开始铺色。

　　他往调色板上挖了一大块白色，但很快就用完了。当他再次弯腰，准备挖颜料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一袋白色补充包躺在自己颜料盒旁边。颜料袋不是很饱满，看着是用过一些的。

　　颜料补充包除了牌子，长得都大同小异，毕竟再怎么设计也只能设计包装袋的颜色，改不了类似果冻饮品的外壳。白色因为经常需要用，大部分人会买大容量的补充包，被简称为“大白”。大白基本上算是美术生人手一包的时尚单品了。

　　他想到午睡前陈泽凯拿的那包补充包，跟这包白色一个规格。

　　大概是陈泽凯用了就随手放颜料盒旁边吧，巫阳来不及细想，也懒得再一次次弯腰挖颜料了，于是直接挤了一大坨白色在调色板上。

　　左手边，原本沉浸作画的龙傲天突然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淡淡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就这一眼，让巫阳感觉被惹了。

　　不是，挤个颜料而已，没看过这么用的啊？

　　巫阳瞥了回去，然后猛戳了一笔颜料，加快节奏。他画画一向不着急，每次都坚持不浪费最后一秒钟，但今天事出有因，其一是因为物体颜色难以区分，他需要留一定时间来整体调整。

　　其二是因为龙傲天。

　　大部分时间里，巫阳做事随意，待人温和，而且他又动不动就睡觉，睡醒了就懒洋洋地发呆，显得没什么攻击力。特别是他有一双圆眼睛，卖乖很占优势。

　　其实他知道，自己的好胜心很强。

　　从小到大虽然学习不怎么样，但家里人不在乎，没怎么给过他压力。作为美术生，巫阳清楚自己的实力在整个区里也是比较靠前的。

　　虽然他没什么志向，梦想是随随便便过一辈子，但不妨碍他习惯了顺风顺水，习惯了不怎么费力就能排在他人之上。

　　可以说，他想要的随随便便过一辈子，是不怎么费力也能轻松过一辈子。面对潜在的对手，巫阳不可能不在意。

　　所以当巫阳瞥回龙傲天，看到对方惊人的画面效果和恐怖的进度时，胜负欲便轻轻地一点即燃了。

　　龙傲天画得偏快，是在巫阳心理预期内的，但他画得快且好，是巫阳始料未及的。他就像一台机器，每一步，每一笔，都只画对的东西，而且不做修改。除了他用的白色很有限以外，可能想展示一调就准的调色技术吧。

　　巫阳每每戳颜料时，都会看一眼对手的进度。龙傲天不仅给到巫阳胜负欲，还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可能是第一次，他在一场小考试中想要用尽全力，而不是像之前一样差不多即可。

　　他心里有一种预感，从前随随便便也能排在前面的好日子随着龙傲天的到来结束了，潜在的对手真的来了。

　　巫阳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继续作画。

　　随着计时器的结束，铃声再次响起，画室里传来各种动静。周志芳示意一边示意大家交卷，一边数卷看谁没交。

　　画室里可谓是众生百态：有的人早早主动放弃，画到一半就开始玩手机，交了个堪比白卷的纸上去；有的人挣扎到了最后一刻，才撕下纸胶带，随手拿只笔写上姓名；有的人从考试铃结束的那一刻就没停过口吐芬芳的嘴。

　　“画得累死了，那么难的题，等会要吃顿好的犒劳自己。”

　　“我最后那个花瓶和碗好像没怎么区分开，这能打到多少分啊？”

　　“我靠不行了，画得大脑缺氧，色彩求放过…”

　　“不是，怎么那个花瓶还有花纹啊？？我忘了翻面看考题了啊啊啊！！”

　　龙傲天早早地交卷离开，留下了那张大作被大家围观欣赏。巫阳也在众人或艳羡、或惊叹的眼神中交了卷。其实今天算他超常发挥，有对手施压，画画的效率高了很多，但还是有所差距。

　　他交完卷，木木地回到座位，打算去倒水。然后他差点踩到考试时用的那袋“大白”。

　　巫阳拿起颜料。手心接触到包装袋，不同平日的光滑，包装袋有一块突出的粗糙，像…贴了纸胶带？

　　巫阳感觉有些不对。他的大白可没有贴纸胶带的习惯。

　　他翻到颜料另一面，包装袋腹部贴了块不小的纸胶带用来写名字，上面写了三个字。

　　萧一鸣。

　　……

　　复学的、高个男、龙傲天、对手—这些都是萧一鸣。巫阳想他大概再也不会忘记这个名字了。

　　毕竟他不但给对方取了一堆代号，还把对方当成假想敌，期间错拿假想敌的颜料，用它画完了大部分画。

　　……

　　陈泽凯看他不动，好奇地走过来问：“拎着桶水站着干嘛呢，阳哥？”

　　“你要送老张六个核桃的话，顺便给我买一瓶吧。”巫阳有气无力地说。

　　“我也要喝点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