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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颗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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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离家前备了便当在冰箱里。
苏原坐在餐桌边,等微波炉热饭的时候,打开电脑邮箱刷新,还没收到论文评审答复。
眼下新年临近,审核流程会慢些。
但就算这篇论文无法记入统计,他现有的研究成果在学校里也足够惹眼,明年出国交流的申请大抵也能成功。
他心情不错,午饭也吃得舒心,再回二楼卧室躺下,闭眼就睡着。
一觉醒来,窗外夜浓如盖,天昏地暗。
他身上犯冷,因为睡前忘了盖被,也忘了穿厚睡衣。
再一抬脚,发现还穿着拖鞋。
苏原笑了,想到昨天早晨母亲与他开玩笑的一句话。她说,怕将来留苏原一个人在家,他会把自己饿死。也不一定是饿死,还可能是冻死。
他拖着身子到浴室放热水,靠在流理台上等水满的几分钟里,又昏睡过去。
咚的一声!
脑袋磕在镜子上,他慌忙伸手,在滑倒的一刻救了自己,避免了一场惨剧。
浴缸的水已满,淌到拖鞋上,漫过他的脚趾。他却不敢泡热水澡了,担心一会在水里睡着,酿成不可预期的后果。
放在外间的手机响了,是一通语音通话,屏幕上的“许”是个很陌生的备注名。苏原怀疑自己打错字,把某人的“徐”姓,打成了“许”。
“徐经徽?”他接通语音请求,试探地问。
“嗯,是我,”很简短,也很平静。
苏原听着他的嗓音,已经想象出他脸上的笑,像暖风像绿水,是翻过草坪的花瓣,停落在湖面,轻轻缓缓,不惊不扰。
居然把他名字写错了……
苏原想,当时在医院门前头脑昏沉,才会犯这样的错。
电话那头,徐经徽也陷在沉默里,可能也不适应两人关系的转变。
苏原不急,开了免提,回卧室收拾地上的水。等忙完,徐经徽还不开口,他只好回来拿手机,退出通话界面,点开徐经徽的微信头像,看见了微信名。
只有一个字:许。
不应该是“徐”吗?
苏原有点好奇,顺手翻开徐经徽的朋友圈。里面只有几张照片,除了风景,就是一只纯白毛色的猫。
苏原不了解猫,认不得那猫的品种,先保存下来,回头请教母亲。至于他为什么对徐经徽的猫如此上心,大约是想多了解结婚对象一点。
“我没有吵到你吧?”终于,终于,徐经徽开了口。
苏原清清嗓子,“没有,我在放水洗澡。”
“……现在凌晨三点,”徐经徽顿了下,又问:“熬夜写论文了?”
苏原搓动胳膊,不自觉打起哈欠,“没写,刚睡醒,有点冷。”
徐经徽说,“深城冬天就这几天最冷,睡觉盖好被子。”
“这么晚打来,说正事吧,”苏原又一个哈欠结束,身上还是冷,他走回热气蒸腾的浴室,找了厚睡衣穿上,稍微暖和一点点。
“也没有很重要的事,想问问你记不记得天亮之后要一起出门?”徐经徽的声量很低。
苏原低头,看手机屏幕上的日期,“今天腊月二十二了?!”
这一觉睡得太沉,他从认识徐经徽的第一天,睡到了第三天。
“腊月二十二的日子,不好?”徐经徽问。
“没有不好,我觉得蛮好,”苏原一点都不困了,端详了会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蓬乱,脸色发白,真的急需泡个热水澡。
“那你家地址,愿意告诉我吗?”
苏原躺入热水里,浑身缓过劲才睁开了眼。而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徐经徽凌晨三点联系他,目的在哪儿。
整件事情要怪他自己的。
是他忘了告诉徐经徽家里的地址,害徐经徽白等两夜一天,忐忑不安,以为他提结婚是一时兴起,转头就不作数,还要在约定结婚的当天放鸽子。
“我现在发给你,”苏原不说自己错了,伸手捞手机,给徐经徽发了定位。
徐经徽在那头轻呼了一口气,“看来文阿姨没说错,你平时好像真的挺忙的。”
“我当然忙啊,这几天没日没夜改论文,饭都顾不上吃,自然也顾不上……”回你消息。
苏原没说后面半句话,看在自己先对不住徐经徽的份上。
“你先洗澡,等一会天亮我过去接你,”话到此处,徐经徽没挂断通话,拖长地“嗯”了一声。
“还有事?”苏原问。
“你看这样行不行?如果我让你定个闹钟,会不会让你感到为难?”
“我不为难,你什么时候来?”
“九点,早不早?之后我们一起吃午饭,可以吗?”
“可以。”
明明是他先求婚,徐经徽表现得这样紧张,不应该。
苏原放下手机,没入热水里,头脑变得更加清醒。
他感觉徐经徽太小心了,可他们之间既没有死灰复燃的旧情,也不是隐晦暗恋的同学,徐经徽到底哪儿来的一股子矫情劲儿?
算了,有人天生性子软,不是大不了的事。
相反,母亲看上徐经徽,有意撮合他们,兴许就看准了徐经徽性子软,能照顾他多一点。
“就定在九点。对了,今天这样的场合,需要我特别准备什么吗?”结婚是两个人的事,苏原不能都推给徐经徽,有要配合的地方,肯定会配合。
徐经徽:“只要你帮我开门,出来跟我走,就行了。”
苏原听了忍不住玩笑,“哥哥?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就算认识过,你现在也不记得我了,不是吗?那你肯定也听过一种说法,人与人遇见的几率是十万分之四,相识的几率是千万分之四。也许,我们是认识过的吧。”
真狡猾。
但苏原满意他的答案,“其实这话后面还有另外半句,说的是,人一生能遇见的情投意合的对象,只有一到三个。套用在你身上,那个糟糕的前任占了一个名额,而我很可能是你这一生最适合的有缘人。”
徐经徽慢半拍地笑,“还真是。”
语音通话还在线,苏原迅速擦干身体,裹上厚睡衣,拿手机回卧室,“闹钟定好了,你要准时来哦!”
手机放在枕头边,徐经徽就像贴着他的耳朵说话,“定闹钟是开玩笑,睡吧,醒了再说。”
通话断了。
苏原哪里还睡得着,他回到与徐经徽的微信聊天框,想再聊点什么,徐经徽却先发来一行字。
【记得盖好被子,别着凉。】
苏原抿唇笑,没打算回复他。
嗡地一声。
又有新消息进来,不是徐经徽。
苏原在微信上的联系人不多,除了徐经徽,几乎都是学校里的同事。那些人里倒有不少作息一致的同类,喜欢在凌晨时间活动。
联系他的是学校系主任,也是此次的论文评审委员之一。系主任说,他前天交的论文有几处要当面答疑,问下午有没时间见一面。
苏原和徐经徽定了上午领证,一起午饭过后没有其他安排。于是他回复系主任:【没问题。】
【过年期间,学校放假不方便,咱们约在‘唐风’?】
苏原知道‘唐风’,一间早茶酒楼。母亲和奶奶从前喜欢去,苏原也跟着去过几回。它家订位难,必须提前预约。他想着,谈公事也不用去‘唐风’那种奢靡的地方。
【主任今天还约了其他人?】
系主任的解释合情合理,【就几个评审员,大家看完你的论文,都想见见你本人。】
评审委员会的大佬,每一个都在苏原研究的领域里深耕多年。苏原能有机会与他们面谈,是他的荣幸,也是推不掉的。
【行,您帮忙安排,我一定准时到。】他扔开手机,翻身闭眼,昏沉入睡。
被闹钟惊醒的一刻,苏原的脑海里还在回放前一秒的那个梦,徐经徽的唇……一把抓过旁边的枕头,盖住了脸。
最近梦的内容越来越不可思议。
窗帘外天光大亮,苏原洗了个冷水脸,青天白日的,居然梦见徐经徽。
楼下有一辆SUV无声无息地停着。
车门旁立着一抹白。
今天的徐经徽太耀眼,他穿着正式的白礼服,手上捧着正式的花束。
一切都在反衬苏原对结婚这事的无所谓,但他不是真不在乎。
“等—我—”
苏原走到窗前,冲徐经徽比嘴型,徐经徽也冲他点头,对他比嘴型“慢—慢—来”。
他的衣柜里只有一件能配衬徐经徽的白色系正装。
还是他十四岁就读国外高中的校服……
布料显得很旧,尺码也不合身了。
苏原叹了口气,不可能穿得如此随便去敷衍徐经徽领结婚证。
旁边另一套浅灰的,是新的,合身的。
原本这是母亲为他这次论文获奖准备的,现在只能先用它顶一顶。
出门前,苏原在玄关柜的糖盒里抓了两块巧克力。
两天没进食,他担心低血糖发作,倒在徐经徽面前,又要吓着徐经徽。
踏出家门,他朝车边的白色身影走过去。
他隔了十一年的时光,终于走向徐经徽。
也许时光让他的容颜成熟,但在徐经徽眼里,他还是当年那个蹲在宿舍楼下,柔声安抚流浪白猫的十四岁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