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定你了》南火土

19、很好（完）

　　当回到一座阔别已久的城，先关注的是它的发展。
　　农村的发展是很缓慢的，裴辉也没离开太久，但他还是注意到他的村子发展了：家家户户少了竖起来的天线，而连接了机顶盒。一台台电视扩展了更大的视线，它有没有扩展人的内心呢？
　　他想是没有的，他和宁瑧，还是不被人所接受的。

　　在公共的空间里，很多时候，他和宁瑧都在默契地装陌生人。
　　因为对面的人是宁瑧，所以他装起来并不沉重。

　　宁瑧看阿衰看多了，他也像活在漫画里一样，觉得这是很好玩的一件事，类似于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躲猫猫。
　　他还玩出了乐趣，时而会暗戳戳地踩裴辉一脚，然后像是陌生人一样惊呼，对裴辉连连道歉，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在公交车上，他先占了座，他会特别礼貌地让座裴辉说：“大哥啊，你坐。”
　　而要是裴辉先占了座，他就像薯条旁边的番茄酱一样，黏黏糊糊地蹭着裴辉，小眼神乱飞着，诉说着：“不给我让个座吗？哼哼哼，我生气了哦。”的意思。
　　裴辉又无语又想笑，往往是纵容着他，跟他一块演。

　　宁瑧的爸爸不在老家，说是去别地打工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房子的钥匙宁瑧是有的，两人就住在宁瑧这里。

　　上一辈子，裴辉抛宁瑧，最主要是因为他发达后，老娘来看他，她觉得他喜欢男的可以，但不能喜欢宁瑧。
　　宁瑧太笨了，他是村里远近闻名的小傻瓜，会给裴辉丢面子的。
　　宁瑧其实没做什么，他跟老娘没什么接触，只有一次，他给老娘端茶递水时，不小心把水撒了，结果遭了一顿训。

　　裴辉不是那个靠意气就离家出走的少年了，他已经是个老人了，他也不在乎什么面子，过年的那两天，他带着宁瑧，去了家里。

　　老娘爱儿也爱面子，邻居的眼都在瞟，她放了他俩进来，但还是对宁瑧百般嫌弃。
　　宁瑧不说话，脸色很难看，不是弱势的那种快哭出来了，而是怒，他想立马甩手走人的。

　　裴辉看到宁瑧这神情，梦回前辈子宁瑧走的时候。
　　他心里害怕，他不能不说话，他维护宁瑧，说：“多亏他，我才能有这么多钱。”
　　钱才是扭转人想法的致胜法宝。

　　老娘问：“多少钱？”
　　裴辉欺骗老娘，把钱数往多了里说：“二十万。”

　　老娘再看宁瑧，就觉得他是什么另类的福宝了，还嘟囔着什么傻人有傻福。

　　但宁瑧这关仍没有过。
　　等只有两个人，宁瑧找裴辉说：“我们分开吧，我们已经拥有的够多了，你有爸爸妈妈，你应该为他们考虑考虑。”

　　宁瑧不会自卑，每当有自卑的苗头，微微感觉到难过，他就会想妈妈：他是妈妈的孩子，他怎么能自卑呢？
　　他要是自卑，不是伤害妈妈了吗？——他想不到这一层，而想到这一层的人又会多想，而不会停留在这一层的；因为他单想妈妈，觉得妈妈在鼓励他，他就不难受。
　　现在有点不一样了，他有点自卑了，裴辉什么都有，而他什么都没有。

　　“我只想要你。”裴辉压抑着上辈子积攒的痛苦，眼圈近乎要落泪，“有你，才是我今生的圆满。”
　　“我是什么宝贝吗？”
　　“不管。你是不是宝贝，我都想和你在一块。”

　　“你应该照顾好你的爸爸妈妈，他们也把你当成宝贝的。”
　　“你不要我了吗？”裴辉扮可怜地问。

　　“我没有。”宁瑧擦了擦眼泪，说：“小辉，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这些话，我好像说过。我说过吗？我没说过呀。我糊涂了吗？嗯……我一直都糊里糊涂的。”
　　裴辉心一痛，想着对不起，上辈子我太混账了，让你没来得及说。
　　宁瑧还是准备抛弃他了。

　　裴辉在考虑，他不是考虑跟不跟宁瑧在一起，他这辈子死也会跟宁瑧在一起，他只是在考虑，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宁瑧打定主意，一辈子跟他在一起。
　　宁瑧是个小傻瓜，但可不好骗，尤其他还特认死理，说不在一起，他肯定不会在一起。

　　裴辉想着各种各种计策，美人计？苦肉计？空城计？走为上计？
　　哎……想不到。
　　最好的办法是让宁瑧妈妈给宁瑧托梦，但他跟鬼魂对不了话，请求不了宁瑧妈妈。
　　对！托梦。

　　裴辉想到了，宁瑧妈妈给宁瑧托不了梦，但能给他裴辉托梦啊。

　　第二天清晨，裴辉就给宁瑧说慌：“你妈妈给我托梦了，说我俩是一对，千万千万不能分开。她还说她也会给你托梦的。你妈妈……长得的确像是天线宝宝。”

　　宁瑧双眼发亮：“真的吗？哪个色的天线宝宝？天堂离太阳近，妈妈应该被晒得黑黑的，她像黑色的天线宝宝吗？”

　　裴辉愣了三秒钟，把注意点拉回来，说：“妈妈说咱俩不能分开。”
　　“妈妈没给我说啊。”
　　“等等看，妈妈说就这两天给你托梦。”

　　但两天过去了，宁瑧也没等来妈妈的托梦。

　　裴辉解释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她说就这两天，那意思就是这两年。”
　　宁瑧不太高兴，哀怨地问：“妈妈为什么找你，而不找我？”
　　“因为我更爱你。”
　　“胡说，明明是我更爱你。”

　　裴辉狡诈地反问：“那你妈妈为什么不给你托梦。”
　　宁瑧不上套，道：“因为……因为，你个坏蛋，这话明明是我问你的。”

　　“我一直想和你在一起呢，可不就是我更爱你嘛。你一点都不爱我，随便就把我丢了。”
　　“我不是不爱你。”
　　“你就是不爱我，所以你妈妈才不给你托梦。”

　　宁瑧焦急地问：“那、那我该怎么办？”
　　裴辉装模作样道：“好办，你爱我就行了，咱俩在一起，你妈妈就会来给你托梦了。”

　　“哦。我知道了。”
　　“跟我在一起，你还不高兴吗？”

　　“我当然高兴了。但成熟的男子汉，不能不对家不负责。”
　　“你是我的家。”裴辉觉得，他总要舍弃些什么，之前的家是父母，现在和之后的家是宁瑧。
　　而且，他近乎无耻地想，父母是会原谅他的。

　　裴辉半夜，在宁瑧耳边呼唤：“瑧瑧，要跟小辉一起在一起。”
　　方法起了效果，宁瑧兴奋地手舞足蹈，说：“我梦见妈妈给我托梦了。”
　　“说的什么？”
　　“说了好多，要我跟你，好好在一块过日子。”

　　裴辉点点头，神情严肃些，但也更温柔，说：“我们以后会为使用木勺子还是铁勺子争执，还会为做饭做什么而生气，还可能会为遭别人的白眼而冷落对方，很可怕的。”

　　宁瑧思索了半天，结结巴巴地说：“……我喜欢用陶瓷勺子的。”
　　“……你喜欢用陶瓷的啊，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裴辉说着说着，抱着宁瑧哭了出来，“跟我一直在一起吧，我会知道更多你喜欢的。”
　　“也要知道我讨厌的。”

　　年过完了，裴辉和宁瑧准备赶回去，去给家里人告别时，老娘的面色不太好，舍不得裴辉。
　　老爹在他走出大门才开了门，拿发霉的象棋子砸裴辉，喊：“过年回来，再给我点时间想想。”

　　“行。老爹，明年见，找你下象棋。”

　　走在路上，看到了一只蝴蝶，宁瑧很惊奇。
　　裴辉的中指抖了一下，春意来得更早了，他的戒指，也早戴上了。

　　*
　　宁瑧才十九多，年轻轻的，裴辉余下的做的一件大事，就是掏高价让宁瑧进一所高中上学。他的脸嫩，不说年纪，完全混在初中生中
　　裴辉也在陪着宁瑧一起，但每次看宁瑧学习，他都觉得要疯了。

　　宁瑧每次做作业，就喜欢乱画、抠手指、瞎玩……他一人就是一个王国。
　　最常见的是宁瑧拿502胶水滴在棉花上，听嘶嘶嘶的声音，他说这是褒姒撕锦帛的低配，又说这是掌心炮，他可是个文化人了。
　　他还爱拿一张白纸，放一根菜叶子使劲搓，把一张白纸都染成绿色。

　　裴辉可算知道，为什么宁瑧被说是个傻瓜了，只要不让宁瑧学习，宁瑧就是正常的。
　　是学习让宁瑧变傻了，但不可能不让他学下去的。

　　宁瑧的字很漂亮，经纪人是真心夸赞的。
　　宁瑧不会学习，上课的时候，他就把学习的功夫下在了写字上，写得跟印的一样，完全是不夸张，一笔一划，完美的不像是人能写出来的，没有一点瑕疵。
　　据他说，他没用字帖，练字都是照着课本上的楷体练的，才会把字写得缺乏人工的感觉。

　　他本来想在课上画画玩的，但画画需要些想象力——也就是脑子要好使一些，他不行，想象不出来，只能照着描，既然这样，那还不如照着字描了。

　　一次月考刚考完，宁瑧倒在裴辉怀里，眼睛里窝着泪，说：“有的时候我好难过，心里堵着一管子水一样的火，烧得我想呐喊、想哭泣，但我表现出来的，还是乖乖的样子。”
　　这真是文化人了。

　　“谁给你气受了吗？”

　　肯定是是上学糟心了，但宁瑧不想多谈，转而撒娇胡扯般地说，“我都要累小了。学习真是一件费瑧的事。”
　　费瑧？
　　宁瑧这文化人厉害了，都会造词了，这不得封个宁·莎士比亚·瑧啊。

　　裴辉调笑地说：“给你买点奶粉补补呢？”
　　宁瑧眨巴眨巴大眼问：“能买些漫画书吗。”

　　“你的漫画书够多的了。”
　　“可我还想要啊。就像小辉的爱，怎么都要不够。”

　　“我记得你之前，也就只有一本《阿衰漫画》的。”
　　“现在不一样了嘛，我有有钱的小辉疼我了，我想要的就更多。小辉，我爱你，你也爱爱我嘛。”
　　“好。”裴辉可算是知道被妖姬迷恋的昏庸帝王的感受了。

　　月考成绩出来了，宁瑧考试考了倒数第二，老师打电话专门说的。

　　“小辉，我不想上学了，”宁瑧又费了不少瑧，他躲在裴辉怀里，双睫凝着泪说，“我很早很早以前就是这样，老师说我的分数还没有我的脑瓜子好看。老师是夸我还是损我啊？”

　　裴辉在黑暗中拍着他的背，说：“我们的日子已经很好了，每天遇到的挑战是让你不无聊的，你要是不想要，那怎么去玩别的。但我先说一下，我看到大瑧你越来越有知识分子的气质了，你今□□我走过来，我都想喊一声宁瑧大学者了。”

　　“真的吗？”
　　“真的，宁瑧大学者。”
　　“哦……我会考虑考虑还上不上学的。”
　　早上，裴辉起来，看到宁瑧不在床上了，书包和满是八叉的卷子也都不在了。

　　逐渐的，宁瑧说起在学校里别的事了，他说黑白色的校服特别丑，穿着像是一只只大企鹅，他还说他不喜欢后座的人，因为他上课老是打呼噜，让他也想睡觉了。

　　今个儿，他说老师有个壶的肚子会咕嘟咕嘟地尖叫，像是要爆炸了一样。
　　裴辉给他说那叫烧水壶，尖叫是因为热空气上升气流回旋。这个时候，烧水壶还不是家家都用的，宁瑧不知道不奇怪。
　　宁瑧自有他的一套解释，说：“肯定是水喝多了，我喝多了说，一晃肚子也会叫的。”

　　宁瑧想要眼镜了。但他根本不近视，他要眼镜是想装。他还不好意思说，扭扭捏捏地说挤着眼，做出他近视的假象，好让裴辉看出他眼睛是有点不舒服的，带着他检查检查视力，顺势就能配一副眼镜。

　　裴辉当然是看出来了，也带着他去检查了，检查出来是他的双眼好得很，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他恋恋不舍地回头，说：“我这辈子是没机会戴眼镜了。哎……”

　　裴辉看他很失落，隔天给他买了一副可爱的装饰眼镜，让他过过戴眼镜的瘾。
　　*

　　2004年，大长今火了，两人去了宁瑧“考上”的大学逛了一圈。

　　阳光很多，也很好，很多事物都是越多越不稀罕，唯独今日的阳光不是，它那么多，裴辉还是觉得它很好很美。
　　他再看宁瑧在光下的影子，已经是实的了。

　　在学校对面的街道的面店吃饭时，耳边传来张韶涵的声音
　　“不要怕不要怕，我的娃娃……”电视机里在播放。

　　“我好像听过这首歌，”宁瑧举着筷子，痴愣愣地望着伸向窗边的一片绿叶子，说：“小辉，我想妈妈了。特别特别的想，我想让她看看我，我觉得她会满意的。”

　　裴辉握住他的一只手，随他去看那片叶子。
　　阳光太烈了，他看不清是什么叶子，只觉得那片叶子悬得好高，颜色好绿，如同前世的回忆，明知道是有，却又不再明朗。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