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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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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瑧不怕生人,他找这间出租屋就是一路问过来的。他有最淳朴的聪明,问的都是上了些年纪的人,会从面容识别“好人”,他也当个好人,见人喊得甜。
陌生人的好,总是比熟人的好,来得要简单,一两句话或者是一个笑容,就能让宁瑧在心内认为:他是个好人。
在宁瑧的心里,裴辉当然是个好人。就算裴辉偶尔不好,宁瑧也会像橡皮擦错迹,一样,用裴辉好的方面,把裴辉不好的一面擦掉。
裴辉宅在家里,着了魔地盯着电脑看,当然是不好了,宁瑧总是担忧他,但宁瑧一看他望过来的那张脸,就又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裴辉还是个好的。
有人看宁瑧面善话软,会好心地跟他唠,说:“裴辉这样,就是在吃你的喝你的。你上当受骗了,他就是个瞎胡混的。”
宁瑧的声音不大,却很用劲儿地反驳:“小辉在做大事。”
那人说:“你尽听他跟你吹吧。”
宁瑧突然更坚定了,因为要是别人都不相信裴辉,那他绝对要相信裴辉,不相信裴辉的人越多,他对裴辉的相信更强,他近乎呐喊地说:“我看到的啊,小辉很努力!”
宁瑧的嗓门那么大,又是在离近的走廊里喊的,在屋内的裴辉自然是听到了。
他先是感觉到积极的情绪,等了一等,他又被消极的情绪影响,他不免有些担忧,这辈子终究是与上辈子不一样了,他努力着,究竟有没有用呢?别是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裴辉有在关注这一辈子的时代动向,上一辈子他也关注过,因此他能对比出,这辈子跟上辈子的软件编程的市场发展,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知道他要编什么样的,也在尽力地去捡起来老本,和添加些新程序。
这一时期的杀毒软件,功能普遍单一,更新频繁且操作烦人;而且,出名的杀毒软件都要收钱,大多数电脑使用者,往往不会为此买单。
裴辉结合前辈子的经历,打算开发一款能自动更新的杀毒软件,并弥补单一软件对恶意软件的查杀不足。
等软件编程出来后,他准备找个合伙人商量,把目光放长远些,将其做成免费的模式,靠软件推广合作来获利。等资金筹备充足,再往增值服务模式转化,提供高级安全服务,与企业协商合作……
而且,裴辉还有个必胜的法宝——他的记忆。他记得就在这一两年了,会有一场席卷全球的病毒来袭,目前市面上的杀毒软件无法杀除,而带着记忆的他,完全知道该如何去除那个病毒。
这绝对是发一发的好时机。
*
裴辉聪明,他是了不起的大学生,一个村里也就他一个这么有本事的。但好本事的他,上到大三,跟宁瑧在一起了。
初见宁瑧,是裴辉大三暑假回家。他骑着自行车赶集,堵在超市大路口时,被前面的宁瑧的背影吸了睛。
宁瑧推着自行车,站在卖苹果的摊位上,吸人眼,他站在那一会儿,摊子上就挤满了人。
宁瑧不是喜欢跟人扎堆的,人一多,他就哈哈笑着钻了出来。但裴辉认为,宁瑧是专门为他钻出来的,好让他更看清了他。
宁瑧的装扮很简单,跟他的一颗心一样,穿着宽大的无袖白背心,套着宽大的黑裤子,头戴着遮阳的草编帽,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
宁瑧赶集来得早,要买的东西都买全了,车筐子里和后座都堆得满满的,准备回家去了。
而宁瑧骑着摇摇晃晃的车一走,两手空空的裴辉,竟也不管不顾地跟着走了。
沙沙沙沙——自行车轱辘转出不惹人烦的细碎声音。
裴辉如同寻求温暖的候鸟,蹬着自行车,跟了宁瑧一路:随他挤过拥挤的集市,随他翻过一垅垅玉米地里的乡间小路,随他看过一个个指挥鸟雀的稻草人音乐家,随他驶过一座座土砖瓦房子……
好像过了一辈子,裴辉的脑子里是过了一辈子:编排了他和宁瑧相知相遇相守相死的一生。
他乐开了花,连幻想死都是那么愉快幸福。
路边的人对裴辉招手,喊他的名字,他一概没有理会,他的眼里只有时近时远的宁瑧。
叮铃铃铃——裴辉拨出来的铃铛声,没有吸引宁瑧的注意。
裴辉的手指发着颤和汗,想拨第二遍铃声,可他有些没勇气了,宁瑧没搭理他,让他开始担忧不安了。
宁瑧停在一家绿漆铁门的门口。
裴辉期待着,他觉得他是能期待着的,他感觉到了宁瑧是“有情”的,他紧张又自信的等待。
他祈祷得到宁瑧的一个回应,即使是他能让他自以为是的回应。
在灰旧的门坎子处,宁瑧晃着蓬蓬的黑发,微微侧了侧脸,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宁瑧回应他了!
裴辉愣愣地盯着宁瑧,他很冷静,又很幻想,他想,他第一次见到了光的相,听着了天地的动。
魔力,魔力,爱真TM的有魔力!
他想抱着宁瑧啃亲一顿,说一说爱,这样野蛮的做过之后,他觉得他的灵魂也会有形、有色、有声。
但宁瑧对眼神冒犯的裴辉,有些怕的。宁瑧没说二话,率真地一扭头,刹着自行车骑了进门。
人没影儿了半天,裴辉才回过神来,止不住地傻乐起来。
他入迷了,他着魔了。
他欣喜若狂地呆笑半天,才转过车子,再赶了热热闹闹的集市。
他最先去了苹果摊,不分大小地一抓,买了一兜子芳香四溢的苹果。
他闻着苹果味儿,觉得这就是宁瑧给他留下来的味儿。
每一颗苹果,他都认认真真吃了,连皮带核都吃光了,简直像个野兽一样。
裴辉的家离宁瑧所住的屋不远,几百米的短距离,算是一个村的。
之前没见过宁瑧,主要是宁瑧最近才回来住。
妈妈死后,宁瑧跟着他爸爸到处漂泊,漂泊到他成年了,他爸爸就不养他了,袖子一甩,就去别处了。爸爸什么时候走的,宁瑧都不知道。
宁瑧无路可去,在大城市闯荡,他一个人不敢冒险,就回来这边的乡下的老家暂时住住,简单的打打零工赚钱。
裴辉花了半天的时间,了解到宁瑧,又花了三五天的时间,跟宁瑧从陌生变熟悉。
裴辉没想到宁瑧会对他如此不设防,但他又傲气地想:宁瑧一定是只对他一个人如此不设防。
现今,裴辉不再自大了,他知道宁瑧对谁都不设防,他只是运气好,才最先捉到风雾般的宁瑧。
裴辉先对宁瑧表白的。
某个傍晚,他傍着云霞说:“我们俩在一起,能做很多事。”
宁瑧没懂他含蓄的意思,直愣愣地怼:“啊?我一个人也能做很多事。”
“我想和你一块做很多你一个人能做的事,和你一个人做不了的事。”
“亲亲吗?”
“还有很多。”
宁瑧想了想,想到很多事,他特别惊奇,他的小脑瓜里居然能想到这么多的事啊?!
缪斯——宁瑧想到这个时髦又难懂的词,意识到裴辉是他的“想一想”的缪斯。
宁瑧想着他最想做的:裴辉领着他去蛋糕店,他把脑袋贴在明净橱窗上,像妈妈在时一样,他睁大眼,嗅着温柔的糖和奶油的味道,欣赏一排排的小糕点。
他光想一想,就快乐的要成一道甜味,钻入裴辉的怀抱里了。
“那我还挺期待的。”宁瑧双手绞着手,双脸红扑扑的。
宁瑧就这么跟他在一起了,亲切地喊他小辉。
裴辉看宁瑧小孩装大人样,明明他小,却喊他小辉,他就反着来,喊他大瑧了。
裴辉玩的很大,一条龙通了关,他不仅把宁瑧搞上了床,还跟家里人出柜了。
出柜非他本意,他想瞒着的,但村里人眼毒嘴碎,都是剥丝抽茧的一把好手。
裴辉老爹听来了几耳朵的风言风语,回去质问裴辉。
老爹说话一直都带着戏谑的气:“听说,你跟男娃子混一块了。哈哈哈,当人不尽兴,要去当丑鬼吗?”
裴辉讨厌老爹这样,他初生牛犊不怕虎,更是从小跟老爹反着来习惯了,堂而皇之地出柜了。
“我爱男人,我看上宁瑧了,我啥都跟他做了。丑鬼?那也没什么。”
他说完,气更足了,昂首挺胸的架势,恨不得立马牵着宁瑧的手,向全天下光荣宣布。
“你别忘了,你还有别的事,你要上学,你还得健全你的心智。”
“这关上学和心智什么事?我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啊……你知道你怎么做,那你知道,别人会怎么做吗?”老爹仍然是怪生疏的反问语气,眉骨向上阴阴地突了突,拉出一个恶毒的笑。
裴辉跟他爹斗智斗勇久了,毛骨悚然地懂得了老爹的意思。
老爹是在威胁他。
他上学带不了宁瑧,等宁瑧落单,凭老爹的阴狠本事,完全能把宁瑧不留痕迹地搞残。
裴辉头一昏,当即就给他爹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说:“这学我不上了,爹,你嫌我丢脸,那就当没我了。我这就走。啥时候你想要我了,给我通个信,我再回来吧。”
不顾他老娘的拉扯,裴辉倔着性子执意走了,连带着宁瑧也绑在了身边。
于是,他这么个珍贵的大学生,就这样草率地辍了学,带着宁瑧离开H城,跨越一千五百多公里,来到S市。
前辈子很多时候,因为这一件事,裴辉都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为宁瑧付出了太多,宁瑧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他完全不想,不,应该是他刻意避开想,与家庭父母决裂,更像是他过剩的少年意气用事下的产物,而跟宁瑧没有多大点关系。
要不是他,宁瑧置身事外,该怎么过,仍然是怎么过,也就少了他罢了。
*
裴辉正在废寝忘食地捯饬电脑,他觉得他通了,往下就是一泻千里地捯饬完了。
宁瑧睡醒了一小觉了,凉白的胳膊肘拨了拨一穗穗的黑发,挪着眼看到裴辉还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
桌子是那张刻着很多刀印的,比较低,裴辉弓着腰坐着,姿势不太舒服,面色有些苍白,眉头也难受地皱着。
宁瑧哼唧了两声,仰着身半卧着,睡眼惺忪说:“小辉,睡吧。”
裴辉早已忘记了时间,以为才是九点钟多,随口说:“你先睡。还早,我再忙会儿。”
宁瑧扭动着身,坐了起来,抓抓蓬松的头发,鼓着腮帮子说:“我牙疼,睡不着。”
“啊!咋会牙疼?”
裴辉揉了揉鼻子,高大的身子支起来,从电脑前撤了身子,贴到宁瑧身边。
宁瑧本来是郑重其事说的,牙疼得脑子都发昏。而裴辉一来,他觉得好很多了,于是不当一回事地说:“上火了吧。”
在宁瑧这里,什么小病小痛,都归咎于上火了,治疗上火的良方就是多喝水。
裴辉摸出个手电筒,站在宁瑧的头前,说:“张嘴……张大点,一口能吃一个馒头的大。”
“啊——”腮帮子都肿了,宁瑧有点张不开口,只张了能吃半个馒头大小。
“你咋满嘴都是泡,盲袋鼓鼓红红的。你等一会,我去给你买瓶冰。”
裴辉没顾宁瑧要抓他的手,走出出租屋,一看到街上空空落落的,天下已是月与星的了,他才恍然意识到这是几点钟了。
有商店开着,他买了一瓶结冰的水,拿一件破衣服一包,给宁瑧冷敷牙。
“嘶——真冷。”宁瑧抱着水,像是抱个小玩偶,摇着手贴在软白的腮边。
“太冷了就挪开。”
“嗯。”
宁瑧敷牙这会儿,裴辉转转干涩的双目,烧了热水,在黄色的陶瓷碗里沏了一杯鸡蛋茶,再点了一圈的小磨香油,端给宁瑧。
“趁热喝。”
“呜。”宁瑧嗅着香油气,嘴张着小小口,嘘嘘嘘地吹了一阵,一点一点地抿了下去。
“好点了吗?”裴辉坐在他侧边,拿掌心摸摸他被冰红的脸。
宁瑧也不知道好没好,只觉得冰冰的,但裴辉关心他的样子,他觉得特美,便深深地望着裴辉带着红血丝的大眼,点点头,说:“好多了。”
裴辉叹了口气,抓着他卧倒,跟他躺在一块,手指插入他的头发中,浅浅地刮了两三下,说:“睡觉。病痛是个娇气的小姑娘,要好好用心养养。”
“啊!我才不惯着她呢。”宁瑧翻了翻眼,愤愤不平地嘟囔。
“呵。睡吧,那让病痛惯着你,让你睡个好觉。”裴辉用胳膊搂住他,贴到他柔软的嘴唇上,一动不动地亲好一会儿。
感受着宁瑧嘴皮子的热烈温度,他的心和他的身体,已得到了最大的慰藉,他什么都不想干了。
他静默着,感觉到了累。原来,全神贯注地感觉到累,是一种幸福。
他在宁瑧的气息中,忘情地歇息着这股累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