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妈妈 ...

  •   宁瑧换了工作。
      秋天气温不高,他跟一串跟他差不多高的人栽绿化带。远远望去,这群人就像是在军训,苦累和繁琐,但一点也不光荣,也没什么前景可言。

      没几天,宁瑧的一双手就被泥土泡得成了黑白的,指甲缝里藏着难以洗去的污垢,仿佛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猫。
      宁瑧不会在乎这些,他多在乎吃吃喝喝的,根本没注意到。裴辉看到了。裴辉看到了也不能做什么,他又不能让宁瑧不干。宁瑧是个爷们儿,卡在指头缝里的不算什么磨难,裴辉没什么心疼的,他只有辛酸。

      宁瑧对这份工作适应良好,他不无聊,花花草草是他不会反抗的奴隶,他能把它们任意折腾,把它们安插在适合的位置。他还会使坏地折腾它们,揪一揪叶子或者是晃一晃花朵。

      至于休息时,他就跟大爷大娘们唠嗑。他很适合跟这些一句话能来回说三四遍的老人唠嗑,会显得他比较聪明一些,虽然大都是这些年长者教给他知识,告诉他花花草草的名字和怎么劳动最省力。

      宁瑧第一次穿了工作服,他很激动,这就像是校服一样,让他在这份工作里轻而易举就找到归属感。
      工作服是不透气的防水材料,沾到泥土也不怕,一冲就干净了。色彩鲜艳耀眼,从头到脚都是大红色的。人一穿上,就跟一颗水灵灵的红萝卜似的,走哪都放光彩。

      说是之前种植工人们没有工作装,一个穿绿衣服的正在栽花,不显眼,一辆车失控了,没看到人,打着方向盘为躲避障碍物,结果撞死了这绿衣服的。
      因为不透气,所以很难受,多数种植工都不想穿,但老板享受不到那种粘粘湿湿的好滋味,强烈要求必须穿,劳工们不想被赶走,就只能穿了。
      裴辉从宁瑧口中得知那绿衣服的被撞死后,想给宁瑧买个透气的红罩衫,来当工作服。但宁瑧节俭,不要,他说太闷了就把上衣的拉链拉开,散散气。

      活儿不多累,除了工作服问题,还有一点是伙食不太好。
      宁瑧处在长身体的节奏里,他老是有点饿,一回来,板凳都不坐,率先疲疲地趴在案边,胳膊扭着,拿起筷子开吃,看着有点可怜人。

      裴辉踩了上辈子的老路。他没有再干活,而是在家搞电脑编程的那一套。
      他本不想踩上的,那路上有刺扎他,有坑陷他,可是没有办法,失去这条路,他是个谁都不如的废物。

      宁瑧是充满干劲的能人,就算是疲倦的吃饭,那也是狼吞虎咽的,但在裴辉这边,他也是娇气的,一回来,只要见裴辉在闲着,他就愁眉苦脸地说翅膀根疼,张开双臂,要飞起来似的,让裴辉给他掐掐捏捏。

      要是裴辉对着电脑忙,宁瑧就会自己玩了,他上下班都会带个小塑料罐子,里面装着他栽树的时候挖来的小虫子,他回家就逗这些虫子玩,玩死了就找块地一埋。

      裴辉大老爷们一个,不怕虫,但也没有宁瑧这种傻瓜般的豪气去玩虫。
      每次从电脑边挪开视线去扫宁瑧,看到宁瑧跪坐在地上,楞蒙蒙地捏着一串蟋蟀突突突地乐叫着,他都觉得有点瘆得慌,又可乐得很。
      裴辉不能跟他一起玩,就给他出玩的建议,让他捡些雪糕棍,当成墓碑,写上一只只虫的名字,随死了的虫一块埋了。

      今日,宁瑧回来晚了,他专门弯了个道,去买了些凉拌菜和馍馍。他提前给裴辉交代了,裴辉就不需要定好闹钟做饭了。

      宁瑧回来时,没开灯,屋内蓝得发黑。
      宁瑧也没开,丢下手里提的饭菜,往坐在闪光的电脑前的裴辉跟前凑,小声地说:“小辉,你的脑袋好亮啊,看起来藏着一颗智慧的宇宙。

      宁瑧夸人特有一套,裴辉给逗笑了。
      “过来,你来电脑前,你的脑袋也会变亮。”

      宁瑧弯着腰钻过去,用手戳戳电脑屏幕,好奇地说,“像戳玻璃一样。”
      裴辉解释:“本来就是玻璃。”

      宁瑧一挪眼,轻轻地点着黑色的鼠标,唯恐力气重而弄坏了,缩回手问:“这是什么?”
      裴辉挪动了两下鼠标,说“鼠标。”
      “书表?”
      “鼠,老鼠,鼠标。长得像老鼠一样,被叫成鼠标。”
      “哦,鼠表。”
      “傻样。”裴辉爱死他这个傻样了,粗哑着嗓子喊,手抓了抓他的胳膊肘。

      宁瑧有些痒,躲避着,往裴辉的头上拍,说:“我给你揉揉,你的头进了太多的光了,不揉出来会头疼的。我可不想你的脑变成光脑。”
      也不知道光脑是什么,应该跟笨脑子一样,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裴辉不要他躲避,抱着他亲了亲,说:“光脑会传染的,我要是变光脑了,你也会变光脑的。”
      宁瑧笑眯眯地多亲了他几口,说:“多亲几口,你的光,多分给我点。”

      裴辉不怀好意地说:“我的热,也给你点吧……”
      “哪里的热?”

      “这里的。”裴辉攥着宁瑧的手,往鼓囊囊的地方摸,陷进眼眶中双眼,放着黑白不分明的光。
      宁瑧撑着眼,默默地打了个寒噤,骨头酥麻,肉皮则辣。他觉得裴辉特爱他,爱的都想把他连骨头带肉炸炸吃了。

      “啊!还没吃饭!”宁瑧从肉想到了肚子还饿着,嗖得跳起来,什么都不想干了,只想吃吃吃。
      *
      中秋节来到了,望着圆圆的太阳,想着圆圆的月亮,他俩第一次买了大虾。应该说是小虾,太大的虾太贵,没舍得买。小虾不是小虾米,也是够吃的。

      依旧是裴辉掌勺,宁瑧瞎胡闹。
      宁瑧看裴辉洗虾时,嗑着瓜子问:“小辉,虾为什么没有血?”
      “有的吧,我也不太清楚。”
      “你编一个解释嘛。
      裴辉拿着剪子,剪了两下虾的长须须,慢吞吞地编造道:“嗯……它的血在体外,流动水就是它的血。就像你我一样,我的命留在你身上。”

      宁瑧没太听懂,血啊,命啊,这类词,他都给屏蔽的,但他知道裴辉说得是好话,他顽皮地挑起眉头,跟活蹦乱跳的小虾似的,回了两句没什么意思的节日气好话:“吉祥吉祥。”

      做了油焖大虾配米饭和两个小菜,只有他俩吃。玩的还算可以的俩神经病和孙健,都各拉着各自的伴儿,去下馆子了。
      裴辉的手艺是拿得出手的,分量过多,菜和大虾都剩了些,唯独碗里的米饭没有剩。
      不是米饭盛的少,而是宁瑧习惯吃米饭吃干净。
      他什么菜都能剩下,唯独米饭吃的光,从小学的粒粒皆辛苦,让他见不得米饭倒进垃圾桶里。他觉得倒米的人,死后的身体就会生蛆,倒多少米,生多少蛆。

      到了晚上,宁瑧守在窗边,对着被大楼遮住的月光,啃着一块咸肉的月饼。
      他没吃过咸味的月饼,觉得滋味很美,就学着很多人的模样讲话,模式化地赞叹:“大城市就是好,连月饼都比家里稀罕。”

      裴辉不太赞同,他不喜欢吃月饼,咸的和甜的都不喜欢,说:“家里虽然没什么稀罕的,但有很多好玩的吧?”
      宁瑧想了想,手拨了拨嘴角的月饼渣子,说:“嗯……也没有什么好玩的。”
      裴辉反应到了点什么,问:“你不喜欢家里吗?”

      宁瑧又擦了擦嘴角的渣子,眼中闪过郁色,闷闷地说:“不太喜欢。都太熟了,别人的眼睛,都不像是别人的眼睛了,都像是我自己的眼睛。”

      裴辉不太懂宁瑧这句话的意思,只听出来了他说起家里不太舒服的感觉。他搂了下宁瑧的肩膀,随口搭腔道:“哦,那确实是没什么好玩的。”

      裴辉只知道一点,宁瑧是遭嫌弃的傻瓜,村里人讲话直白,甚至是指着他的鼻子嘲笑,宁瑧能听懂。
      而城市人互相之间的隔膜明显,讲话藏着掖着,谁也不会去管一个傻瓜怎么样。宁瑧听不懂,那对宁瑧来说就是没有。

      黑暗终于都沉下来了,夜市传来很喧闹又很冷寂的声音。人的大喊叫,像是炸开没形的烟花一样,听到响动,就想去混一混。

      宁瑧穿了个套头的帽衫,把帽子扣上了,他的身形瘦长优美,就像个中性打扮的女孩。这层伪装很好,他能“光明正大”地牵着裴辉的手去看月亮和看人。
      可惜,是个雾浓浓的天,月亮没见到,人倒是见到了很多。不过也不是无功而返,宁瑧捡到了一块顶顶好的石头,透亮透亮的,跟白玻璃似的。
      宁瑧举着问裴辉:“这是什么石头啊?”

      裴辉对石头不了解,在他印象中,石头分两类:鹅卵石与玉石。他看这块石头样子不错,就胡诌道:“玉鹅卵石吧。”

      “啊!”宁瑧心喜欢,把石头供在了出租屋的窗边,把他当成满月一样欣赏。

      裴辉心里毛毛的,他望着这块隐约闪光的石头,想起个新闻,说是司机捡到了一块特漂亮的石头,摆在驾驶窗前,没几年就得癌了,因为漂亮石头辐射太多。
      他觉得这块“玉鹅卵石”太漂亮,也是带辐射的,他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熬到大半夜,等宁瑧睡得熟了,他偷偷给石头扔了出去。

      宁瑧早上醒来,一睁开眼,眼皮子都没抬完全,率先赤着脚,去看他的石头。
      他把石头当成花了,以为睡一觉醒来,石头会大变模样。
      石头果然大变了样————它不见了!!

      “嗳?!”宁瑧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眼睛冒的像是两个电灯泡,脚底板都抬了起来,恐慌地说:“我的石头呢。小辉,我的石头不见了……它跑了吗?”
      他连连询问石头呢,慌张的要哭了,真把石头当成宝了。
      他问不出来,裴辉假装还在睡,他就开始弯着腰,到处扒拉着找。

      宁瑧是个很重物品的人,他对不动的物的感情,比对人还要多。今个儿要是找不出什么清楚来,他吃饭都不香的,活都干得不起劲儿。

      裴辉知道宁瑧的脾气,有些好笑又紧张。他还真有点担心宁瑧发现他把石头扔了的,那样的话,宁瑧可能气得一周都不理他。
      宁瑧会这样,有的时候,他会把小事看成大事,把大事看出小事的。比如,上辈子,他骑车撞断了一只手,他跟没事人一样,嘻嘻哈哈的,觉得断了的手一定是认为主人忽视他了,故意找存在感呢。
      而有一次,他买的扑克牌少了一张,吓得脸都白了,认为是被鬼偷走了,而鬼都偷扑克牌,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把他偷走的。

      裴辉等了等,等到宁瑧泄气些了,不再胡乱寻找石头了,他才拿出想到的说辞忽悠:“大瑧啊。你的石头……变成星星了。”
      宁瑧一下子又来劲儿了,白白的胳膊甩起来,惊奇地亮着双眼:“真的吗?”
      裴辉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编:“别的石头变不了星星,那么漂亮的石头,一定能变成星星。”

      宁瑧认可地点点头,惊慌失措荡然无存了,他看起来是完全相信了。
      突然,他转折说:“它会和妈妈作伴吧?”
      裴辉抽了下眉毛,神情严肃些了,从鼻腔内喷出一口气:“嗯。”
      宁瑧受到裴辉严肃神情的影响,也有些严肃了,噘噘嘴说:“那石头,就算是我送给妈妈的礼物了。妈妈会给我回礼物吗?我想她回来。”
      妈妈虽然失去了,但宁瑧永远永远都不会忘了她,她是最好的,她是最疼她的,他隐隐有些记不清了,但全都知道。

      裴辉柔和着说:“嗯。她会去你梦中的。”
      宁瑧也柔和了表情,重重点了点头:“嗯!希望妈妈也去你梦里,她特别好看,我想给你看看。”
      裴辉有些失语,什么好的宁瑧都想给他,妈妈是最好的,宁瑧就想让他也见见。

      裴辉卷了下舌头,说:“会的。你可以多给我说说你妈妈,要是梦到了,我能一眼认出她。”
      “嗯……她长得很漂亮。”宁瑧有些词穷,想给裴辉大谈特谈一下妈妈,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裴辉知道宁瑧的想法,引导着问:“你哪些地方,长得像她?”

      “额头一样,下巴也一样。特别像,特别好。”宁瑧说着,眼睛一闪一亮,笑得脸蛋圆圆的,脸色更加清润。
      他有了主意,满满足足地说:“我知道了,妈妈和天线宝宝一样可爱。小辉,你看到跟天线宝宝一样的人,那就是我的妈妈了。”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
      裴辉:“……”
      宁瑧的一句话,把他的cpu干烧了。

      裴辉差点笑喷了。
      姜饼小人倒是有点天线宝宝那个味儿,但跟他理解的宁瑧妈妈的形象,也差太多了。

      裴辉扬扬眉,忍住笑,尽可能严肃地说:“嗯,我……尽力。”
      宁瑧也发觉得有点不太恰当,脸变得有些红,凝了凝神,他补充道:“天线宝宝是我很小的时候认为的,现在的我不那么认为了。”

      “知道了,看到类似长大了的天线宝宝的,我就知道是你妈妈了。”
      “啊对!”宁瑧完完全全笑了,一口白牙齐整地都露了出来,像是一只嘚瑟的小怪猫。

      呼——石头的事算是过去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