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雪月松

1、金丝卷

　　现在是早上五点半，黎千琅把昨天晚上做出来的金丝卷分份儿装成一袋一袋的，再统一放进泡沫箱里。

　　黎千琅边把箱子搬上三轮车，边想着，还能再去哪个商店或者熟食店问问：“能卖我的卷儿吗？”

　　严潮汐从后屋搓着脑袋，慢慢悠悠走到展示柜后坐下，伸手从后边货架上拿了包烟。

　　十一月中旬，海拉尔已然入冬，外边冰天雪地，北风呼啸，如果窗户没上霜，透过窗户向外看，天地都是白的。

　　不是因为下了雪，是气温过低，空气中的那一点潮湿也凝结成雾。

　　按老人的说法，就是：冷得都白了！

　　严潮汐边摆着被弄乱的商品，边抽着烟。

　　今天什么时候开张呢，估计又得是那帮小孩上学路过进来买烟。

　　兔崽子们。

　　卖他们昧良心哦。

　　但是良心能值几个钱。

　　严潮汐烟头刚怼进烟灰缸，就见有个年龄不大的帅小伙开门问：“哥，忙吗？”

　　帅小伙呲着牙，努力冲他笑，手虚扶着门把手，腰身微微弯着，传达出一种：不好意思叨扰了的信号。

　　呦，牙挺白，颧骨有点高，苹果肌丰满，是蒙族吧。

　　还没等严潮汐作声，小伙就把门关上，往屋里走，边走边拍着身上的雪。

　　忙不忙你都得听我说话。

　　黎千琅把手里拎着的金丝卷撂在展示柜上，笑着说 ：“哥，我叫黎千琅，可以叫我小黎，我想送熟食给你卖，自己家做的。”

　　“哥你看，这叫金丝卷，咱们这边没有的，我去长春学着做的，这外边黄色的皮是鸡蛋做的，里边是鸡肉做的肉馅，都是好肉，我自己都吃呢。”

　　是好肉没错，但是掺了昨天剩的肉馅。

　　“看这外皮颜色漂亮吧，金黄金黄的。”

　　兑了色素的。

　　黎千琅手隔着塑料袋，掰了一半递给严潮汐：“哥，尝尝吧，可香了。”

　　严潮汐看着他的白牙，挺齐。又垂眼看了看对方手里的什么来着？

　　哦，金丝卷。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严潮汐接过来咬了一口，嚼嚼嚼。

　　黎千琅两眼放光地盯着他：“哥，怎么样？”

　　严潮汐有点意外，还真好吃，跟其他肉肠的味儿不一样，这个更香一点，料味儿更足。

　　“不错，挺好吃。”

　　黎千琅笑得更开心了，搓着手试探道：“那……哥，你想卖吗，我每天给你送过来，卖多少钱你自己定，我十块钱一根卖你，一天没卖完还可以返给我。”

　　黎千琅吞着口水，他有点紧张，这关乎到他的收入能不能再多一点。

　　严潮汐大手一挥：“行，卖了。”

　　你十块钱一根给我，我十五一根卖出去。

　　黎千琅一听这话，立刻把一塑料袋金丝卷奉上：“哥，那这些算我送你的，咱俩加个联系方式，你明天想要就提前联系我预订，我得提前做。”

　　扫了码，加了微信后，黎千琅看了看时间，一拍大腿：“哥，那我得走了，有别的店等着我送呢，再见哥。”

　　严潮汐起身送他，开了门看对方上了一个金色三轮车，帅小伙可能是因为着急，动作大了点，坐上驾驶座的一瞬间，车身颤了颤。

　　这小三轮不是金属那种很深的金色，是金黄的，跟太阳似的。

　　不过……

　　严潮汐眯了眯眼睛，车棚后边那个正在喷着烟的是什么玩应儿啊！

　　应该是对方为了延长小三轮儿的使用时间，让它能跑更远的路，安上的某个发电的东西。

　　但这真不会被交警抓去拘留吗！

　　严潮汐打了个寒战，双手抱住自己，搓着胳膊回店里，擤着鼻涕想：这海拉尔真不是人待的。

　　严潮汐的店叫“潮汐商店”，烟酒零食，蔬菜果蔬都卖，显得很杂乱无章。

　　他无数次想拾掇拾掇，最后都因为一身懒病不了了之。

　　无所谓了啦，反正店变好看了生意又不会变好的啦。

　　严潮汐把黎千琅留下的一袋金丝卷儿打开，嚯，五根呢。五十块钱就这么送出去了，挺会做人。

　　这下就算想反悔不卖也不好意思张口了。

　　果不其然，到了上学的时间，一群穿着校服的男生女生就组团来买烟和打火机，吵吵嚷嚷的，还有几个买了瓶强爽。

　　严潮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在自己店里吸烟，吹着牛皮，眼见着紫色的烟雾充满了整个房间。

　　钱，都是钱，忍。

　　他们有钱我没钱，这又不是一两句话能劝住的事儿，学校抓住了也就积十分，何必管那个闲事儿呢。

　　严潮汐闲着没事打开手机，还停留在刚刚通过了微信申请的界面。

　　帅小伙网名是个梨的emoji，头像也是个梨，是那种绿色的，刚买回来很硬，放软了之后，用叉子就能叉下来一块儿果肉的梨，面的，挺好吃。

　　严潮汐平常就喜欢把梨放盘子里，叉着吃，不脏手。

　　他给了黎千琅一个备注，是“小白牙（金丝卷）”

　　黎千琅朋友圈里全是推销他那个卷儿的广告，像什么：金灿灿，美味鲜，好吃就认金丝卷。

　　严潮汐翻着他朋友圈乐了半天。

　　看来也是个掉钱眼儿里的人，跟他一样，不过对方看起来很积极，他很懒，也是活该穷着。

　　那帮祖宗走了后，严潮汐立刻把门打开散味儿，冷气扑来，他冻得瑟瑟发抖，行吧，那也比乌烟瘴气的强啊，影响生意。

　　终于把烟散干净后，严潮汐点开了新下载的快节奏烹饪游戏，在一堆数据线里把十三块五拼来的电容笔刨出来，开始玩儿，嘴里哼着歌。

　　十几块钱的电容笔肯定还不如普通的触屏笔，但是用触屏笔玩没有那种感觉。

　　黎千琅刚成年那会儿就独自去了长春，学做熟食，两年后学成归来。

　　仗着本地还没有金丝卷，赚钱比较快。

　　自己在家先做好，再卖给熟食店供他们卖。前一天晚上熬大夜做卷儿，第二天又要起大早送卷儿，黎千琅的睡觉时间变成了下午。

　　靠着这个，黎千琅带着奶奶从小屯搬出来，借钱在铁路花十三万买了套楼房，两年就都还清了。

　　没错，这个地方就叫铁路，位于海拉尔的郊区，海拉尔火车站就在这儿。

　　人家高级文化区是依山傍水，铁路是依山傍工厂。

　　得亏了呼伦贝尔环境好，住哪都不影响。

　　但两年了，大家新鲜感过去了，都吃腻了，钱也变得难挣。

　　奶奶也只住了两年楼房就去世了。

　　今年黎千琅二十二岁，就剩他自己了。

　　赚钱的动力从要给奶奶好生活，变成了要给奶奶换块好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