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麦田插秧

5、下山

　　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总是在不经意间悄悄溜走。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就要到元宵节。
　　陈落打算下山看看，他和同学约好了元宵节要见面。
　　这大半年来，除了去上必要的课程，其他时间陈落都待在山上，连原本每月一期的读书会也不再参加。他总放大家鸽子，已经有要好的朋友起了疑，问他到底在忙什么，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憬琛提出要和他一起下山，陈落不允，他有自己的担忧。
　　憬琛虽然可以维持人形，但他毕竟心性单纯，不懂人心复杂。陈落私心里不想他沾染上俗世气息，更害怕他会暴露身份。
　　被拒绝后，憬琛就一直闷闷不乐。他一不开心，就会变回小狐狸的模样，委屈巴巴地窝在火塘旁。陈落知道他在赌气，便也在他旁边坐下，说些玩笑话来逗他。
　　起初，小狐狸还转过头不理陈落，可他架不住对方黏糊糊略带撒娇的话语，更贪恋那只抚在自己毛发上轻柔的手掌。于是忍不住化出人形，将陈落扑倒在火塘旁。
　　下山前一日，阴沉许久的天气忽然好转，刺眼的日光洒在林间，融化了连日不断的积雪。
　　二人快到晌午才起身，磨磨蹭蹭地吃完午饭，太阳已经向西偏移。
　　憬琛在灶台边洗碗，陈落站在窗边望着西沉的太阳。
　　忽然，他说：“我们去看日落吧。”
　　“什么？”憬琛没有听清，捏着碗一脸茫然地看向他。
　　陈落随手抓起一旁的外套，拉着憬琛往外走。
　　“日落，我们去看日落。”

　　二人沿着山路往上，来到山顶时，暮色正好，太阳犹如一颗饱满的咸蛋黄，缀在西天。
　　陈落找了块视野极好的草地，拉着憬琛坐下，将外套披在二人身上。
　　夕阳无限好，良人倚身旁。
　　陈落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指着前方的落日，问：“你看，美不美？”
　　“美”，憬琛回着话，眼睛却盯着陈落的脸。
　　陈落拿手肘碰碰他，笑道：“别看我，我让你看落日。”
　　二人头靠着头，依偎在一起。
　　憬琛的唇凑近陈落耳边，轻声道：“落日美，你也好看。”
　　红晕染上脸颊，不知是晚霞轻照，还是被突如其来的情话羞红了脸。
　　陈落抿嘴笑笑，一转头，脸颊蹭上憬琛的唇。
　　在这样的距离下，憬琛的眼里只有他。他相信憬琛也到了自己眼里的景象，里面有他决定珍爱一生的人。
　　两张唇轻轻贴合，耳鬓厮磨过后，憬琛附在他耳旁，声音轻轻的。
　　“阿落，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你答应我，不要丢下我。你知道的，我只有你，也不能没有你。我知道你还有山下的生活，可是，我不想跟你分开，哪怕只是片刻。阿落，带我走吧，我想跟你一起下山，去看看你生活的地方，你读书的学校，还有那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我们一起去找他买糖葫芦，好不好？你不是说我长得像唱京剧的小生么，你带我去听戏，好不好？我想跟你一起做这些事情。你总说你一个人过了许多年，现在有我了，往后我也会一直陪着你，你也一直陪着我，好不好？阿落，你跟我讲过许多缠绵悱恻的故事，你说书里的人总是没有好结局，他们把爱留给了后世，却无法留住彼此。我不懂他们的爱，可是我想说，阿落，我爱你。我爱你，阿落。”
　　湿润的气息打在脸上，陈落觉得耳朵痒痒的，脑袋空空的，心却在这一刻被填满了。
　　他没法拒绝这样的憬琛，只能伸出双手抱着他，声音温柔的回应。
　　“我也爱你，小狐狸，你听到了吗？阿琛，我爱你。”
　　憬琛放开他，眼里亮着光。
　　“那你答应带我下山了？”
　　陈落揉揉他的脸，笑道：“好，我带你下山，带你回我的家。”
　　憬琛皱起眉头，问：“那这里呢，这里不是你的家么？”
　　陈落莞尔：“这里是我们的家。”
　　言罢，他望向远方，安心看着日落，憬琛却一直盯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陈落问。
　　憬琛扭过脸，耳朵红红的。
　　“你能不能再说一次？”，他问，声如蚊呐。
　　陈落疑惑：“说什么？”
　　“说，说你爱我。”
　　陈落笑了，他看着天边半圆形的落日，冲着前方，大声喊道：“我-爱-你！阿琛！”
　　憬琛笑得满足，也学着他的样子，喊道：“我-也-爱-你！阿落！”

　　下山路上，憬琛走得慢吞吞的。
　　陈落知道他是对山下未知的一切感到紧张，便问：“怎么了，是不是害怕了？”
　　憬琛好像生怕他会丢下自己，赶紧抓紧他的手，大步往前走。
　　“才没有呢，我才没有害怕。”
　　陈落笑笑，跟上脚步，握紧他的手，道：“我们是回我的家，那里以后也会成为我们的家，怕什么？有我呢。”
　　得到肯定的回应，憬琛放松下来，盯着他的笑脸，认真地问：“城里的人都生得跟你一样好看么？”
　　陈落被他逗笑，有心想逗逗他，便道：“不止，好看的人多了去了。说不定啊，你看见比我好看的，就不会喜欢我了。”
　　憬琛哪里听得出来他的玩笑话，急道：“不可能！不会再有比你好看的了，我只喜欢你一个。”
　　陈落很是满意，但觉得不够，还想再调侃几句。
　　他道：“你说了可不算。我跟你说，城里不仅有比我好看的，还有比你好看的，你就不怕我喜欢上别人，不要你了？”
　　话音刚落，一眨眼，憬琛变回了小狐狸，两只爪子挂在他双肩，抓得紧紧的，似乎是黏定他了。
　　陈落忙不迭举手投降：“好啦，我逗你玩的，快变回来吧。”
　　小狐狸不信，脑袋往他脖子里凑，爪子抓得更紧。
　　陈落抱着他，轻声细语道：“城里没有比你更好看的了，我也不会不要你，我只喜欢你一个，你知道的。”
　　小狐狸松了爪子，转过来把头往他脸上蹭。
　　陈落痒得发笑，眼看就到山脚，忙道：“你快变回来，听话，当心被别人看见。”
　　憬琛乖乖变了回来，却赖在他肩头不肯离开，耍赖般道：“看见又怎样？我是你一个人的小狐狸，谁也抢不走。”
　　陈落笑着抚他的头发，随口道：“那可不一定。”

　　憬琛是第一次下山，到了城里，走在街上，陈落本以为他会像小孩子一样，对周遭的一切都很好奇。憬琛却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边。
　　陈落知道他心里还是紧张，怕自己会突然不见，把他一个人丢在陌生的地方，便握住他的手，慢慢走着，希望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到陈落居住的小胡同时，夜已经深了，大多数人都已睡去，只有巷子里几个贪玩的孩子跑来跑去疯玩着，不舍得回家。
　　年还没有过完，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红灯笼，照亮了二人前行的路。
　　几个小孩看见他，欢呼着跑过来，叫着：“阿落哥哥回来了，阿落哥哥回来了！”
　　陈落跟巷子里的小孩处得很好，偶尔也会带些小玩具和吃食回来给他们。
　　可这次他手上除了山上带下来的行李，什么也没有。
　　陈落低头看着堵在门口的几个小孩，为难道：“哥哥今天没来得及买玩具，你们先让让好不好，让哥哥进去，哥哥明天去给你们买好吃的。”
　　小孩子瘪着嘴，颇为失望。
　　一名小孩儿看见躲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憬琛，惊奇地叫道：“哇！你们看，他的头发是灰色的，好神奇啊。”
　　一时间，一堆小孩儿都往他身后挤。
　　憬琛贴着陈落的后背，紧紧拽住他的衣角，不敢抬头。
　　陈落正要开口，隔壁的大婶出来了。
　　“你们几个，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去睡觉！”
　　大婶一出来，小孩子四散着跑回家。
　　一转头，她看见了陈落，眼睛一亮，道：“哟，阿落回来了，你这是去了哪儿啊？走了这么久，大过年的也不在家。”
　　陈落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去了外地的亲戚家，今天刚回来。”
　　大婶看着他身后的憬琛，问：“这小伙子是谁？你同学么，以前怎么没见过？”
　　”呃“，陈落大脑转得飞快，“不是，亲戚家的小孩，跟我一起过来玩的。”
　　大婶凑近憬琛打量一阵，道：“亲戚家的小孩？跟你长得不像呢。哟，这孩子看着这么年轻，头发咋白了？”
　　“呃，他，他身体不好”，陈落忙道：“对，身体不好，他这是天生的，天生的。”
　　“天生的？”大婶摇摇头，直道可惜，“小小年纪，咋得了这怪病。”
　　“他，他这次过来就是来看病的，对，看病。”
　　“噢”，大婶点点头，又道：“倒是跟你长得一样俊俏。”
　　说完，她厉声叫立在一旁穿着红夹袄的小男孩：“福娃！还站在这儿干啥，还不快回去睡觉去，一天天的，就知道在外面野。”
　　福娃瘪着嘴看陈落一眼，乖乖往屋里走。
　　陈落拉着憬琛，刚转过身，又被大婶叫住。
　　“阿落”，她看了看憬琛，道：“你这刚回来，家里肯定啥也没有，缺啥就跟婶儿说，别客气。”
　　“诶，谢谢婶儿。”

　　进了屋，憬琛还紧紧抓着他不肯放开，陈落把他带到堂屋里，按在椅子上，站在他面前，俯身看着他，笑问：“吓着了吧？”
　　憬琛点点头，眉间拧成川字。
　　陈落温声道：“没事的，他们都是我的邻居，都是好人，不用害怕。”
　　憬琛眉开眼笑：“那以后就是我们的邻居。”
　　“对，这里是我们的家，他们是我们的邻居。”
　　话音刚落，憬琛又严肃起来，问他：“你刚刚为什么要说我病了？”
　　陈落揉揉他的头发，道：“我那是一时着急，随口瞎说的，不然你这个模样，我怎么跟他们解释。”
　　“你为什么不说我是你的小狐狸？”
　　“不行”，陈落耐心道：“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是只小狐狸，他们会害怕的。”
　　憬琛抬起眼皮盯着他，问：“那你不害怕么？”
　　陈落抬手抚平他的眉眼，反问：“你是我的小狐狸呀，我为什么要怕？”
　　憬琛突然伸手用力揽过他，陈落脚下不稳，跨坐在他怀里。
　　“阿落，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