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麦田插秧

4、倾心

　　两日后，陈落忐忑不安地上了山。
　　虽然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憬琛，可他更害怕，如果自己不按时回去的话，小狐狸等不到他，一定会难过的。而且，万一他迟迟不归，小狐狸撇下他自己走了怎么办。
　　还未到小木屋，就远远看到前方小小一团银灰色乖巧地坐在院边，专注地盯着山路。
　　陈落深吸一口气，整理好心情，快步走上前去。
　　小狐狸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扑到他怀里，而是一直坐在那里，视线跟着他移动。
　　小狐狸耷拉着耳朵，模样可怜兮兮。
　　面对着这样的憬琛，陈落心里反而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他蹲下来，摸摸小狐狸的头，道：“怎么坐在这里呀，不冷吗？走吧，跟我进去。”
　　小狐狸起身，蹭蹭他的裤脚，跟着他进了屋。
　　屋里和走时一模一样，两只装过药还未洗的碗摆在灶台上，书桌上放着字条，火塘旁的小板凳上摊开着油纸，上面是几串糖葫芦。
　　唯一不同的是，塘里的火灭了，屋内冷冷清清。
　　陈落叹了口气，问：“你一直在外面等么？”
　　小狐狸点点头。
　　“你没吃东西么？”
　　小狐狸摇头。
　　“你不饿么？”
　　陈落坐在火塘边生火，小狐狸点点头，走过来把头搁在他膝上，眼尾向下垂着，一副做了错事闯了祸的模样。
　　陈落见不得他这样，一时心软，将他抱起来放在腿上，抚着顺毛，无奈地问：“你这是在跟我赌气么？”
　　小狐狸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把脑袋往他怀里蹭。
　　接下来的几日，小狐狸始终没有变回人形，每天跟在陈落脚边，跟进跟出。他去外面捡柴火，小狐狸就帮他叼木棍。他做饭，小狐狸就安安静静地蹲在旁边看着他。
　　起初，陈落觉得这样也挺好，不用对着作为“人”的憬琛，他就不用去想那另他头疼的问题。
　　可过了两日，他又开始想念人形的憬琛，他想像往常一样，白天两个人一起去外面晒太阳，夜晚一起坐在火塘边烤火。他想跟憬琛说说话，虽然作为人时，憬琛也像作为小狐狸时一样，时常只是安静地听他说，可那毕竟不一样。
　　晚上躺在床上时，他甚至会默默许愿，希望明天一早醒来就能看见人形的憬琛。
　　就这么过了几天，除夕到了。
　　早上起床时，小狐狸还是小狐狸，依偎在他身旁，睁眼望着他。
　　陈落起身，看了对方一阵，终于忍不住，道：“小狐狸，你变回来吧，今天是除夕，我们一起过年。”
　　话音刚落，憬琛回来了，依然是……光溜溜地躺在他身旁。
　　陈落赶紧拉过被子给他盖好，翻身下床，留给对方一个背影。
　　“我去准备一下，晚上一起吃年夜饭。”
　　憬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听起来闷闷不乐：“我以为你只喜欢小狐狸，不喜欢我。”
　　陈落失笑，心想这人怎么还吃自己的醋呢。
　　吃醋？不！不不不不，他对我只是依赖，不是那种喜欢，不是。
　　陈落拼命想甩掉脑中的念头，穿好了衣服的憬琛走过来，摸摸他的头，一脸紧张地问：“怎么了，头疼么？”
　　“啊，没有没有”，陈落后退两步，避开对方的手。
　　憬琛看了看自己落在半空的手，眼里瞬间装满了委屈。
　　他收回手，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小臂青筋暴起，眼看着又要变回小狐狸。
　　陈落一着急，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他，不管不顾地喊道：“不要！不要变回去！”
　　憬琛整个人忽然放松了下来，神情有些错愕。
　　他问：“为什么？”
　　陈落将头埋在他胸前，声音瓮瓮的：“我，我喜欢这样的你。”
　　憬琛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眼睛又弯成月牙，抿嘴笑着，顺手紧紧回抱陈落。
　　陈落好一会儿都不敢抬起头来，有尴尬，还有不知所措。
　　谁知憬琛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更加尴尬。
　　憬琛的下巴轻轻搁在他头顶，声音沙沙的：“我可以……亲你么？”
　　陈落的太阳穴感觉到对方的喉结在上下滚动，一时间更是无地自容，脸上烧得火辣辣。
　　这种事，想做直接做就好了啊，为什么要问出来？
　　这也……太尴尬了。
　　卡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看着对方，磕磕巴巴道：“可，可以……”
　　字还没吐全，就被迫不及待凑上来的唇堵住。
　　陈落僵了片刻，心一横，勾紧了对方的脖子，认真地回应这个吻。
　　憬琛的吻过于热烈，啃得陈落嘴唇发麻。虽然没有章法，却也无师自通。
　　陈落只觉得天旋地转，大脑一片混沌，晕乎乎的，像是喝了好些二锅头。
　　情事乃万物本能，不用人教。
　　感觉到异样时，陈落脑中一阵轰鸣，猛地睁开了眼睛。
　　瞥到门缝里射进来的阳光，陈落心中大呼不好，这样不行，青天白日，还是在陈家陵园旁，不能这样，不能再由着对方了。
　　靠着残存的理智，陈落摁住对方的手，撤开面庞，别过脸，细声细语道：“那个，我，我去做饭。”
　　等他走到灶台边，憬琛还站在原地望着他，眼睛微微眯着，眼中神色晦暗不明，与平日里的绵绵软软的小白花形象大相径庭。
　　陈落知道对方这把火是自己烧起来的，不过他却不能再煽风点火了，太快了，这样真的太快了。
　　陈落今天少有的沉默，一个人忙里忙外地准备年夜饭，一句话也没有。憬琛想过来帮他的忙，也被他一句“不要添乱”赶了开去。
　　憬琛便只能坐在火塘旁抱着双腿看他。
　　傍晚时分，陈落做好了一大桌子菜，拿碗筷时，看到了架子上他早就买好准备过年喝的一壶酒。
　　买这壶酒的时候，陈落想，过年嘛，得喝点儿酒才有氛围。
　　可现在他却不敢喝，更不敢给憬琛喝了。一来憬琛没有喝过酒，二来，想到上午那个情况，他不敢想万一憬琛喝醉了会是什么样子。
　　这么想着，他又把酒放了回去。
　　刚放回去，又被另一只手拿了起来。
　　憬琛问：“这是什么？你都看了半天了。”
　　“啊，没什么”，陈落心里一慌，伸手就要去抢。
　　憬琛已经打开了盖子，凑在鼻尖。
　　“好香啊”，他说。
　　陈落抢回来，盖好盖子，放回架子上，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憬琛认真地看着他，问：“那到底是什么？既然不是好东西，你为什么要将它放在这里？”
　　陈落最怕他这股认真劲，知道对方不好忽悠，便老实道：“酒，这是酒。”
　　“酒？”憬琛眼睛一亮，问：“这就是你上次说的你的同学拉你去喝的那个东西？”
　　陈落点点头，憬琛顺手拿过酒壶，道：“那我也要尝尝。”
　　“诶，不行不行。”
　　憬琛回到桌旁坐下，陈落跟过去要抢，谁知对方已经打开盖子，往碗里倒了。
　　陈落拿过酒壶和装满了酒的碗，道：“不能喝。”
　　憬琛委委屈屈地问：“你都能喝，为什么我不能喝？”
　　“呃……因为……”，陈落道：“喝了会很难受，会不舒服，还会头疼。”
　　憬琛蹙眉望着他：“可是我想喝。”
　　看着对方满眼渴求的模样，陈落败下阵来，把碗放回憬琛面前，顺便给自己倒了一碗。
　　“好，我陪你喝，不过说好了，只许喝一碗。”
　　憬琛乖巧地点点头，端起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陈落抿了一小口，刚放下碗，憬琛已经将空碗递到他眼前，道：“我还要。”
　　“哈？你怎么全喝了，不辣么？”
　　“不辣。”
　　陈落由衷佩服：“没看出来你还挺能喝啊。”
　　憬琛笑出一口大白牙：“好喝。”

　　说好了只喝一碗，可等陈落喝完两碗时，酒壶已经见底了。
　　他看着一碗接一碗的憬琛，忍不住提醒：“吃点菜，光喝不吃会不舒服的。”
　　“噢”，憬琛乖乖往碗里夹菜。
　　一壶酒，憬琛喝了八分，陈落下肚两分，前者没醉，后者倒觉得有些微醺。
　　吃完饭，收了碗，二人来到屋外放爆竹除岁。
　　憬琛没有放过爆竹，不知道那东西的威力。等到陈落点了火，一转头，却发现憬琛愣愣地站在对面，俯下身子十分好奇地盯着地上一长串的鞭炮。
　　眼看就要炸起来，陈落心中一急，飞奔过去将他扑到一旁。
　　憬琛脚下不稳，连带着身前的人向后倒去，撞在门前的柱子上。
　　陈落只听见“咚”地一声，抬头一看，憬琛两手紧紧抱着他，自己的头却撞在了柱子上。
　　即便这样，他也没有放开手，稳稳地将陈落抱在自己怀里，为他挡住了可能发生的危险。
　　陈落急忙伸手察看他的头，大声问：“疼么？！”
　　鞭炮在他身后劈劈啪啪，憬琛看着到处乱蹦的爆竹，转了个身，将陈落整个圈住，用后背挡着，生怕爆竹蹦过来伤着了怀里的人。
　　陈落知道他是何意，心中一时间被柔软填满，嘴角噙着笑意，伸手回抱对方。
　　很快，夜空又陷入宁静，陈落抬头，撞上了憬琛亮晶晶的眸子。
　　良久，有两颗心脏在胸腔里四处乱撞。
　　这次陈落没有等对方开口询问，主动吻了上去。
　　吻逐渐加深，带着些许酒香。
　　憬琛带着他，慢慢往屋里退，退到门内，勾勾脚，门被关上。
　　烛火已经熄了，只剩火塘里的灰烬亮着一团红色的光。
　　陈落不再管憬琛到处摸索的手，当膝弯碰到床沿时，他想，快点就快点吧，也没什么。
　　憬琛像只小狗一样这里啃啃那里啄啄，银灰色的头发在夜色下泛着莹润的光。陈落伸手摸他的头，心里开始慌乱，可是体内逐渐涌上的欲望却无比真实，让他没法忽视。
　　在最关键的环节来临前，憬琛撑起双手，看着他，道：“冰糖葫芦很好吃，还有”，后半句说的委委屈屈：“我不是小孩子。”
　　陈落愣了片刻，想起那天他赌气般的话语，无奈又好笑。
　　当身体贴上对方的皮肤时，陈落捧起憬琛的脸，再次吻了过去。
　　本能告诉他，他想要更多。
　　寂静的小木屋里响起细碎的喘息和低吟，环上对方腰身时，陈落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大年三十，荒山野岭，他就在这小木屋里，在陈氏陵园旁，与一个狐狸变成的人做这种事。
　　憬琛进入的那一刻，陈落绝望地想：我死后大概是进不了陈氏陵园了。

　　第二天早上，陈落醒来时，床上只余他一人。
　　他起身，推开门，看见憬琛裹着褥子站在屋檐下，伸手去接天上飘落的雪花。
　　陈落来到他身后，双手环抱着他，将头搁在他肩膀上。
　　憬琛转头，笑着看向他。
　　“下雪了”，他说。
　　“嗯，我看到了”，陈落说。
　　他站到憬琛身旁，看了看他裸露的小腿，问：“不冷么？”
　　“有你在，不冷”，憬琛说着张开怀抱，将陈落一同裹进褥子里。
　　二人在檐下站了许久，久到树枝上开始沉积雪花。
　　一瞬间，陈落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