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初见 ...
-
鬼界,无间都。
酆都山,酆都殿。
酆都大帝高高坐在大殿之上,丑陋的面孔上没有瞳孔,尽显威严。
抚琴王俨然立在殿上,表情肃穆,凝视着殿前被手下压着的鬼。
男人身形高大,健硕而不臃肿,整齐的头发披散而下,脸上带着丑陋的面具,面容不明。
男人身着黑色衣袍,胸前裹着黑纱,露出一片胸肌,如果不看脸,一定会引来少女们的阵阵脸红。
突然,男人抬起头,看向抚琴王的方向,丑恶的脸孔对着他,歪了一下头。虽看不见表情,但十殿阎罗除了抚琴王都能看出男人近乎撩拨的动作。
无奈抚琴王铁面无私,无所动容。
就在这时,不知是面具未系紧的缘故,悠然从男人脸上滑落,当啷一声,面具掉落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
也就这是这个时候,抚琴王无法不色变,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
男人额头有一个美人尖,接着露出的就是那双能溺死人的桃花眼,眉眼轻佻,眼角点痣,勾人入魂,堪称妖孽。随着面具掉落,男人嘴角上扬,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看抚琴王的眼神总有若有若无的引诱。
突然,酆都大帝一拍案几,响彻大殿。威严的声音不用术法便能传出千里:“恶鬼李辰璃,扰乱轮回,修习歪门邪道,蓄意陷害鬼界官员、百姓,当入十三层血池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最后一个字落定,大殿安静的可怕。
而一直面容严肃的抚琴王,在听到那个名字之后,明显的乱了心,心脏极速跳动。
二十二年前——
钱塘县。仲夏。
江南的雨季来临,昨夜下过雨,屋檐嘀嘀嗒嗒的滴着水。
清晨,桉榄从淮菱旁边醒来,小心翼翼的挤开簇拥着的妇女们,轻巧如精灵般走了出去。
仲夏的炎热使妇女们睡觉时裸露的更多,大多衣不蔽体,但桉榄没有在她们身上留神一眼,出了门去。
早晨还算清爽,走出蚕奴们的居所,桉榄只觉得从窒息中清醒,闻到清晨空气的一瞬间他便获得了新生。
蚕奴们的居所设在半山腰,不大,但能装下几十号人。环境优渥,适合养蚕。
桉榄在溪水边洗了把脸,漱了漱口,把溪水打在胳膊上,洗下浑身的汗渍。
桉榄不爱出汗,但淮菱和身边的阿姊爱出汗,和她们挨在一起睡一觉便会浑身汗渍。
沿着小溪往上再走几步,山腰有一块平整的空地,支着几十个竹台,上面铺着桑叶,桑叶之间零零散散结着一些白色椭圆形的蛹,那便是蚕茧。
桉榄把蚕茧从桑叶上摘下,一把把扔进竹筐里,再越过小溪,到另一块空地,又是几十个竹台,就这样走了好几个空地,采了满筐的蚕茧,衣服里还兜了一些,这才下了山。
下山时,女奴们已经起来了,一排排站在住房前,纷纷俯首。桉榄愣了一下,随后听到淮菱小声招呼他,他反应过来,把筐放到墙角,再把衣服里的蚕茧抖到筐里,站到了淮菱旁边。
这时,站在女奴面前的张尚书注意到他,马上笑容满面的招呼他让他过去,态度十分诡异。
桉榄有些无措,下意识抬头看淮菱,淮菱也不知所措,只能紧紧的握住桉榄的手。
张尚书见他不动,也不恼,依旧招呼着。桉榄见此,握了一下淮菱的手安抚,随后走上前去。
张尚书一上来就亲昵的搂住了桉榄的肩,另一只手捏住了桉榄的手,边摩挲边乐呵呵道:“哎呀,这小手啊,真嫩啊。”
桉榄常年养蚕,手已经被养的十分细腻滑嫩,手型又修长好看,比女子还柔软。
桉榄有些不适,微微扭动着身子,但张尚书的手依旧牢牢的箍在他身上。
淮菱有些担心的看着桉榄。
张尚书又道:“小桉啊,想不想攀上富人家啊?”
桉榄愣住了,一双杏眼左右飘忽,却也不敢看张尚书。
桉榄自小没有父母,养父母是钱塘当地的奴隶主,一小便把他丢到奴隶堆里,后来遇到了淮菱,许是同病相怜,她对他常常照顾。
淮菱是养蚕女,养蚕的没有男人,桉榄便一直生活在女人堆里。
13岁那年,他随着淮菱到镇上织布厂送蚕丝线,遇到了张尚书,张尚书偏说淮菱的蚕丝线是假的,要她到客栈去验货,还不让她带桉榄。淮菱无法,只得照做。桉榄始终觉得张尚书有问题,他便在后面偷偷跟着。果然,张尚书的房间传来淮菱的求救声。桉榄破门而入,救出了淮菱。
因此,张尚书记住了他,并始终对他有意见。
张尚书见桉榄神色不解,便道:“那博陵崔氏,可是世家。现在搬到长安。那崔氏老爷要给他千金纳婿。呵,他们久闻我们钱塘出美人,你要是攀上了那崔家,后半辈子都不用愁喽!怎么样,愿不愿意啊?”
说着就勾了一下桉榄的下巴。
桉榄思考一瞬,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开除奴籍的机会。后又突然想到什么,依旧看着下方,问道:“那淮菱呢?”
张尚书神色一僵,随即干笑:“小桉啊,这你去崔家是去当女婿的,淮菱……也不能去当女婿,你说是吧?”
桉榄虽未看张尚书,但语气坚定:“开除淮菱奴籍,其他不用干。”
张尚书:“呃……”神色为难。
“不然我不走。”
“你!小兔崽子,你以为你是谁啊?还敢跟我谈条件了?!”张尚书暮然变脸,又换上了恶狠狠的样子。
桉榄微微一笑:“好,张尚书,我就看看这钱塘奴场还有哪一个像我这样形态的男儿,能入崔小姐的眼。”
这人对自己的外貌还挺自信。
张尚书先是一愣,随后笑道:“哼,就算不在钱塘奴场找,我在整个钱塘县还找不着一个吗?小孩,别太幼稚。”张尚书拍了拍桉榄的小脸,随后一甩袍袖,就要走。
“张尚书。”桉榄叫住他,“崔氏在钱塘选女婿,各个家族争相而上,崔家下发的奖赏从来只有一份,这要是崔家看上了哪个公子,再怎么,这奖赏也轮不到张尚书吧?”
张尚书脚步顿住,回头看桉榄。
桉榄也看向张尚书,微微一笑:“我的养父母自小把我丢到奴场,我恨他们,我如果真嫁到了崔家,虽说不会说谁的好,但肯定会哭诉他们的坏。到时候这奖赏就只剩……我还听闻张尚书是想升官是吧?”
张尚书定定的看着桉榄,似乎是在震惊他一个隶人为何懂得这么多。随后思考一会,似是觉得桉榄说的在理,再次抬头看他时不由神色添上几分讨好。
张尚书同意了。
马车早早的就停在蚕奴们的居所旁边。
上马车时,桉榄还能听见女奴们的议论,无非就是嫉妒他为何能飞上枝头当凤凰,纷纷鄙夷。
淮菱握住桉榄的手,用眼神告诉他不要在意。桉榄当然不在意,他能走出这牢笼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一路马车颠簸,桉榄拉开窗帘,看着一路上的景致有腐败到繁华,最后变成人流如织。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手伸向了天上的太阳,握拳,抓住,收回,看掌心,什么都没有。没事,好在,他能看见光了,看得见,就有希望。
突然,马车在街上停了,停在了一个算卦小摊的旁边。坐在车前的张尚书下了马车,走到小摊前,坐下。
桉榄有些疑惑,他不敢露面,只掀开窗帘一角,和淮菱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一会,人们看见穿着官服的人坐在摊前算卦,觉得稀奇,都纷纷凑过去。桉榄听见他们讨论。
“这人是谁啊?官员也爱算卦啊?”
有消息灵通的人便道:“你不知道?这可是我们钱塘县的尚书大人,能见着你就偷着乐吧!”
“呦,尚书啊!”那人先是一阵惊叹,然后疑惑道:“诶?尚书也需要算卦吗?”
“哎,你不知道,这位张尚书这官位便是靠算卦得来的,他少年时便算了一卦,卦象说他靠科举入仕途,便是他的前程,他便考了,这不,就当上尚书了。所以啊,他至此,每每遇到大事之前便都算一卦,这也就成了习惯。”
“呦呦呦,那可了不得……哎?但这是占卜吧?”
“嗨,差不多啦……”
桉榄看了看卜卦那人,神婆神经兮兮,双手合十,嘴里念着他都听不懂的“神词”,铜铃作响,神迷至极。张尚书真被他唬住,也闭着双眼,双手合十,虔诚至极。
突然,神婆瞪大双眼一声惊吼,吓得围观人群纷纷后退一步,神婆深处双手,轻轻捧住张尚书的脸,像个走尸一般,对着张尚书的脸看来看去。张尚书有些紧张,不敢动。
半晌,神婆嘴里缓缓吐出一个字:“凶……”
张尚书吓了一跳。
桉榄坐不住了。他在天庭待了一个月,人间的三十年,这神婆身后的屋子还供奉着他的神像,怎么就没见过这种算法?神婆这一番操作,别说人了,就是神看了都要愣半晌,他一眼就知道这是唬人的。如果是平时,他定鄙夷不已,就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拿出来赚钱?
但此时境遇不同,张尚书如果真听信了那神婆的虎狼之词……
他掀开帘子,跳出马车,一个飞身落在张尚书身后,引得人群一阵惊呼。
淮菱没抓住他,赶忙掀开帘子喊他。桉榄向淮菱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随后一个大跨步坐在了张尚书旁边。
神婆眯起眼睛看他,将他打量一番,应是看他穿着,不知他和张尚书有何关系。
桉榄给了神婆个台阶,微微一笑,一手支腿,一手倚桌,豪迈至极,当真一副世家公子之态。
他爽朗一笑,道:“神婆,我虽不信这些,但家父年事已高,受不得惊吓,我常年在外修行,今日是听说钱塘县要来贵客,这才急匆匆赶回来,还请神婆斟酌一番,再说结果,莫要唬他。”
那神婆恍然大悟,表情未动,闭上眼睛,口中默念,似在向天启示,后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没了瞳孔,面无表情,语调没有了灵魂,真像被天神夺了舍,在给凡人指示。
我夺你个香瓜王八大头鬼啊,你当天神是你啊?他们很闲吗?还天神指示,你谁啊就让天神给你指示,天神根本就不能插手人间之事,你懂吗?!
要不,他也不能……
桉榄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受神官指示,特来告知你父亲的宿命,还望小公子相信神官之示。”神婆眨了下眼睛,眼中出现了瞳孔,她慈祥一笑,道:“我观小公子面相,修行是你命中之劫,还请另寻他路吧。”
张尚书张大双眼,看了看桉榄,又不可置信的看着神婆,慌了神。指着神婆的鼻子,气的上气不接下气:“你,你……”
围观群众纷纷疑惑,不知这局面怎就变成了这样。
神婆不明所以,看了看张尚书,又疑惑的看向桉榄。
桉榄此时早没了豪迈之气,他微微一笑,变得阴邪起来,道:“神婆大人可知,我是谁?”
神婆道:“你不就是他的公子吗?”
神婆僵硬的手指指向张尚书。
“非也,我和他关系并不好。”桉榄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和神婆越来越近,他逼视着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不过就是钱塘的一个蚕奴,何处修行,又如何成为公子?!”
神婆听到这里慌了神,秘密被揭发,她手足无措,就要往后退,不想直接跌到了地上。
桉榄缓缓起身。神婆见张尚书对他怒目而视,她忙爬到张尚书脚边,拽着他的衣角祈求着:“尚书,尚书大人,我就是混口饭吃,我就是混口饭吃,我再也不敢了,您放过我……”
张尚书信念崩塌,把怒气都发泄到了神婆身上,他一脚踹翻神婆,吼道:“你这个贱人!来呀,把这个贱鬼压入大牢,律法处置!”
张尚书缓过来时,转过头,桉榄已经换上了那副低眉顺目而不屈不服的状态。张尚书看着他,不知如何说,只是神色奇怪,既不威胁也不讨好,就道:“上车吧,先去客栈换件衣服,等崔家来。”随后拍了拍桉榄的肩膀。
钱塘客栈是钱塘县最豪华的客栈,淮菱在进客栈时惊讶的好好打量了一番,桉榄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房间内,淮菱为桉榄换好丝绸的衣服,整理了领子,摸着桉榄的脸,道:“桉榄,我的桉榄长大了,可以保护姐姐了……”不知不觉这就红了眼眶。
桉榄已经高了淮菱半头,看着姐姐白皙的面孔眉眼温柔,和他小时候难过时,姐姐看他的眼神一样,只是这次是她红了眼眶,桉榄不由心里化成了水。
他把手盖住淮菱的手,把脸贴过去,蹭了蹭,像小时候一样,道:“淮菱姐姐,你放心。以后我一定护你一辈子,永永远远的护着你,永远不让你受欺负!”
淮菱笑了起来,这笑容,以前,是冬日让桉榄安睡的南风;现在,是春天引百花齐放的春风。
不管怎样,桉榄永远需要她,她永远是桉榄的姐姐。
桉榄围住她,把她护在身下,也像小时候一样。
这时,房门敲响,桉榄警惕的遮住淮菱,道:“谁!”
门外,是张尚书那个侍卫的声音:“桉榄,你和淮菱的放奴文书到了。”
!
桉榄心里一惊,这么快?
他本以为张尚书虽答应了他,但他拖一拖怎么也得三五天才能搞好,不想当日便发了下来。
桉榄对淮菱道:“我去取。”
桉榄走到门前,先是侧耳倾听,马上他便一阵懊恼。这身子也太弱了,连门外有几个人都听不清。
他只得透过门缝看。
暂时……好像就一个人。
桉榄拉开一个小缝,左右看了看,这才拉大一点,接过放奴文书,刚要关门,就停侍卫道:“桉榄……公子?倒是很有警惕心。”
桉榄心想,他又不傻!这四下都是张尚书的人,随随便便就能把他扒一层皮,要是不防着点不真撑瓮中捉鳖了?!
桉榄面上不显,只微笑,道:“该是有的。”
随后便关门,这时,侍卫的手“啪”一下便握在了门上,不让他关,桉榄后退好几步,瞪大双眼,就要带淮菱跳窗了,只听那侍卫道:“主子让我来叫你们,崔家来了,识相便别让他们好等。我在门口等您。”交代完这一句,便站在了门口。
桉榄上前一步飞速把门插上,确定四下除了侍卫没人并且他没有歹意才去叫了淮菱。
不一会,桉榄房间的门便打开了。
二人一前一后,侍卫带他们去了崔大小姐的包间。
桉榄握着淮菱的手,他能感觉到淮菱的手心冒出了细汗。他握紧,示以安慰。
桉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前面有一块硬邦邦的东西,因他过瘦而凸显不出,侍卫也就没看见。
离崔千金的门近一分,桉榄和淮菱就紧张一分。桉榄另一只手默默攥紧了手边的衣服。直到侍卫敲响了千金的门。
“崔小姐,人带来了。”
里面一个霸道的女声传来:“进!”
侍卫推门之后就退到了一旁,桉榄正式的面对了崔小姐。虽说之前他贵为王室,有当了那么多年神官,但这十五年还是对他伤害太深,几乎把他的自尊扔在了泥巴里烂掉,此时乍一面对贵族,还是会有些不适应。
他踌躇一会,崔小姐开了口:“怎么,不敢进?”
声音带着特有的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