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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茉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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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是去季焱家找他的。
我蹲坐在他家前面的大石头上,捡起大石头旁边的小碎石,一粒一粒地对着墙扔,看着它们一下又一下地弹开到一边。
玩了好一会儿,我才发消息给季焱,告诉他我到了,在他家楼下。
不一会儿季焱就下来了。
“怎么突然来了?”季焱走到我面前。
我眯着眼看他,阳光照在我脸上,却模糊了他的脸庞。
季焱转了身子,为我遮住了太阳,我才清晰地看见了他的脸。
“想找你,就来了。”我挪开点位置,拍拍大石头上的灰尘,示意他坐。
季焱坐上来,我俩紧紧靠在一起。
“你志愿填好了?”我接着一下一下扔着石头,有些石头反弹这滚到了季焱的脚边。
季焱把它们捡起来,学着我的动作,然后这些石头有的又滚到了我的脚边。
季焱点了点头,“差不多。”
他都没有问我的志愿,他就填好了。好吧,我也好像没有问过他的志愿也就填好了。
没事,反正也都还可以改。
“填了哪些?”我把手里的石头散落在脚边,拍了拍手,从大石头上撑起身子站了起来。
“z大、w大、j大.......”他念了好一串名字,没有n大,也没有一个在n市,而且都不是很近。
“我想学法学,n大我去不了,而且专业上也不合适,所以......”季焱偷偷望了我一眼。
“为什么一定要是法学。”我嘟囔了一嘴。
“我想帮我妈,还有和她一样的人打赢官司。”季焱平淡地道。
“哦。”我点点头,摆弄摆弄衣角,拍了拍手,又有一下没一下地提着那块怎么踢也踢不动的大石头。
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能再说什么。
“挺好的,我记得w大的樱花很漂亮,我一直想去看看来着,要不我也报和你一样的好了。”我停下动作,兴致勃勃地说道。
“颂知。”季焱起身站在了我的面前,抬头看着我。
我低下头没看他,专心地踢着我的石头。
“不是答应奶奶要去n大么,而且n大的平台和专业更适合你。”季焱平静地道。
“不是说好要一起上大学么?说好了的。”我不再踢石头,抬头看他。
我俩差不多高,所以他没能再次帮我挡住太阳。太阳照在我脸上,很刺眼,刺得人生理性地落泪。
季焱低了头,半天没说话。
“你不想和我一块儿上大学么?”我揉了揉眼睛,朝他走了一步。
“抱歉,是我失约了。”季焱拽了拽衣角,每次他只要心情波动大,他就会不自觉地拽衣角。
“都说好了嘛。你不能去n大,那我们就去w大啊。”
“颂知,不要这样。我不喜欢别人为我牺牲什么。”季焱重新抬起头看我。
“你怎么知道是牺牲?”又是别人,我踢了踢大石头,嘶,有点疼。
季焱没了话。
我们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站了好久。
“颂知,我要离开z市了。”太阳落下了一些,阳光跟着变换了角度,我能看清季焱的脸了。
我像伫立在海岸边的石头,从上一个浪潮席卷进下一个浪潮中。
“为什么?”
“去外婆家,陪我妈一起。暑假可能都不在这边了。”季焱道。
我深吸一口气,理解地点点头,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石头。一只踢疼了便换了一只。
“那之后还回来吗?”我问道。
“可能不回了吧,到时候直接去学校报道了。”
“也对,再回来显得有点多此一举了。”
我点点头,季焱也点点头。
我俩又沉默了。
我呼了口气,站定身子,整理整理衣服,走上前一步,珍重地抱了抱季焱。
“去到那边保持联系,最后去哪个学校也要告诉我,我等着找你蹭饭呢。”
“放心,我不会因为你改志愿的,咱俩总得有一个讲信用不是。”
“遇到什么困难了随时找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吧?”
季焱回抱住我,微弯着腰,头搭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嗯了一声。
那天,我们在夕阳下挥了挥手,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成长的阵痛,是想要选择但不能选择,是不受意志的分别。
回到家后,我躺在沙发上发了很久的呆,想到以后不能再在一块儿上学我就感到难过。
他会遇到新的同学,新的好朋友,会有很多很多金色的遇见。
那个时候的我呢?隔着十万八千里,不能第一时间在得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不能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做很多很多的事。
时间是流动的,人和感情也是流动的。
世界唯一不变是一直在变。
可我不想要变,即使要变也不是渐行渐远,而应当是天涯共此时,应当是千里共婵娟。
不就是不在一个学校么?不还在一个国家么?高铁那么发达,相见不随时可以见。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有些是得早点做,省得之后有人惦记。
毕业典礼那天正好是我十八岁的生日。我捯饬好自己,穿着私服叫住了准备回家收拾行李的季焱。
“季焱!”我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的全名了。
季焱愣了一下,停下脚步,而后笑着望着我。
“别跑那么急,小心摔跤。”
我呼了呼气,调整好呼吸。
没等季焱反应过来,我牵着他的手,把他拉到旁边的博雅楼架空层旁的花园里,此刻只有我们俩。
廊道的风卷起他额间的发尾,满满的阳光打在他身上。风很大,带着我向他走了两步,我听见喧嚣风声中我那轰轰的心跳。
积攒了一个春季的茉莉在这个夏天开了花。
“季焱。”我叫了他一声,借着风向他再走了一步。
距离很近,近到我能感受到少年越来越炽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扑打在我的脸颊、我的脖颈,混着我的呼吸,在空中纠缠不清。
“我喜欢你,季焱。”我深吸口气,笑着道出了我的告白。
“是想亲吻、想拥抱、想一直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我直勾勾地凝视着他的双眼,此时此刻,我们的瞳孔里都是对方。
季焱眼里的讶异一闪而过,而后是被压抑着的喜悦与很多很多糅杂其中的情绪,像是炉灶上烧开的水,鸣叫着、冲撞着壶盖、随时喷涌而出。
我知道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我知道他知道,他也知道我知道。
我们都不是傻子,只是选择一直做傻子。
他撇过脸,我无法再凝望他的双眼,他眼里的我不见了。
过了许久,我听见少年人有些嘶哑的话语。
“对不起。”
“颂知,抱歉。我对你没有这种感情。”少年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像石头砸在脚上,闷闷的,但让人疼得直落泪。
“你自己信吗?”我咬了咬嘴唇。
“对不起。”季焱低下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你抬头看着我。我说你抬头看着我。”我最讨厌他的对不起了,听得我想拎着他的衣角把他抵在墙上。
季焱抬头看了看我,双眼有些微红。
“再说一次。”
“.....我不喜欢你。”
我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也不在问为什么。
好一会儿才发声。
“我勇敢过了,也努力过了。季焱,遗憾的是你,不是我。”我呼了口气,笑了笑。
他站在树下,风拂过他白色的衬衫,吹落了地上月白色的茉莉。我的青春,那些因风褶皱的波纹也似乎终究被风抚平了。
“再见!一路平安!”这是我最后对他说的话,没等他回应,我就跑了出去。
一路跑,一路跑,在操场上,一圈又一圈。
十八岁生日这天,我短暂的爱恋就这样画上了句点。
季焱走那天,我没去送他。
当天我收到了他同城速运到我家的生日礼物。
一台照相机和一包茉莉花袋。
我不知道他攒了多久的钱,也不知道这袋茉莉花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就好像做了一场梦,明明就发声在上一刻,但是梦醒之后,很多很多的情节都遗失与忘却了。
此后数年,我再未收到过茉莉,也不曾有过和茉莉有关的故事。
开学后,我们一如往常地联系与问候,就好像那场告白从来没有过一样,我们仍然这般默契。
起初,记忆的裂隙依然存在,我偶尔再次被回忆裹挟泛起各种情绪的涟漪,但随着新的人、新的故事的介入,我越来越少地想起那个夏天。
时间月空间的不同步也让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
我后来从段茵茵那知道,阿姨离婚成功了,季焱也搬了家,再也没回到z市。
我们再一次见面已是很久很久之后了,那时我也有了同频的、想要珍视的人。
十七岁的他只活在我的十七岁,那当然是独一无二,只有一种的,只属于茉莉的夏天。但生命的长夏不止一个,夏天的记忆也不止一种。
它们像一枚枚不同的书签,夹杂在不同的书页里,携带着各自的记忆,流动在我时间的河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