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白季夏》橙子加冰

19、阒黑

　　周二这天是奶奶的葬礼，昨晚小了小雨，空气很湿润，凉凉的水汽混在微风里一阵一阵地抚摸着我的脸。缤纷的霓虹挂在黛绿色的远山边，天气很好。
　　葬礼流程很规范，来人根据亲属关系披麻戴孝。除了直系亲属要头戴以外，其他来者多是将毛巾系在手臂上，男左女右。
　　葬礼沉默而喧哗。沉默的鞠躬与低头、喧哗的哭嚎与哀悼。
　　我很平静地观摩着这场葬礼的进行，很少悲伤，很多想念。
　　我知道生命的止步不是心跳的暂停，而是记忆的失却。我将前往奶奶生活过的城市，经历着她在另一个时空的经历，追寻着她在另一个时空的追寻，完成属于我们的约定。
　　我跪坐在蒲团上，磕头向奶奶告别。
　　我的眼睛最后一次为死亡留下水珠，此后当记忆的碎块被翘起时，我只为思念抖动。
　　“知知，这是奶奶留给你的。”爸爸叫住了我，把一封信交到了我的手上。
　　“奶奶给我的？”我接过信，喃喃道。
　　爸爸微笑着对我点点头，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发。
　　“知知，不要食言，奶奶可是给我下了任务的。”
　　我抱了抱爸爸，“我知道的。”
　　回家我拆开了奶奶给我的信，信里面有一封信纸，还有一个钩织的小太阳钥匙扣。
　　“知知：
　　今天你和奶奶约定，让奶奶送你去上大学，奶奶很高兴。奶奶不想错过知知人生的每个阶段，从奶奶背着你上幼儿园开始，奶奶就盼望着陪着知知慢慢长大，开心的、健康的。病痛折磨着奶奶的身体，奶奶不害怕，奶奶只是怕会对你食言。从小到大，我们要求你做人诚信，君子坦坦荡荡，一诺千金。知知也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诚信、勇敢、善良又坚强。生命就是不断的遇见和告别，未来知知会遇到很多很多人，也会目送很多人的的离开。奶奶希望不管遇到什么，知知都能够好好爱自己，自信、自强，勇敢地体验人生的各种可能性。奶奶衷心地祝愿一如阳光般灿烂的知知，昨天、今天、明天依旧明媚。”
　　我擦拭了眼角的湿润，拽紧了手心的钥匙扣，连忙把不小心滴落在信上的泪珠擦掉，接着吹了吹。
　　我笑了笑，回房间珍重地把信放好，系上钥匙扣，收拾好书包，给爸爸妈妈打了个电话，就回学校了。
　　此刻我内心只有一件事要完成，好好学习和考试，我要实现和奶奶的约定。
　　回到学校后，我一股脑地扎进卷子和习题册里面，试图补上缺失的进度。
　　我看到季焱想和我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如果换做以前我肯定会不自觉想逗弄他，只是现在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我们能说什么呢？不痛不痒的关心好像在此刻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对我来说，我目前没有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去进行这种我已经进行了很多很多次的无实际意义的关心对话了。我要做卷子、刷题、努力把每一个知识点吃透，我要实现和奶奶的约定。
　　其实我也很想询问季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此前一次又一次的回避，让我不认为再问可以问出什么。一想到可能再次被牵动的烦恼与忧愁，我就提不起交谈的动力。
　　高考的倒计时越来越近，我没有时间了。在约定面前，一切的情绪和事情都要靠边。
　　我告诉自己等到高考结束，等结束了就好了，等结束了我们就有时间了。
　　尽管我知道很多事情和疑虑就像毛线团，如果一开始没有得到解决，那么下一次或许连线头都找不到了。
　　我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进入到了一个“冷战”的状态。
　　然后迎来了一模考试。
　　这一次的一模考试很难，加上考试几天我正好感冒，发挥不是特别好。
　　一模成绩出来得很快，这一次不仅有校排名，还有整一个市的排名。
　　我考得果真也不是很理想，差点掉出年级前十，市排也掉在了一百左右。
　　班主任邹姐把我叫去办公室谈话，问我是不是最近家里出事，压力太大，情绪没有调整好一类的。邹姐鼓励我，让我好好调整好心态，成绩偶尔的波动很正常。
　　尽管我心理很想反驳，但我深知在既定的结果面前，一切的话语都会显得苍白而无力。
　　等下次，等下次考试。我再一次如此迫切地盼望着下一次考试的到来。
　　我装着邹姐给我的满满一口袋的投喂离开了办公室，转角遇到了似乎等候我多时的季焱。
　　我挑了挑眉，正准备和他打声招呼，季焱先我一步叫住了我的名字。
　　“颂知，我有话想和你说。”望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我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点点头，跟着他上楼到了天台的隔间。
　　“怎么了？”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小袋巧克力，拆开后先递到了季焱面前。
　　“吃吗？”
　　季焱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眉头还是蹙着。
　　“颂知，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你的成绩.......”季焱把我递到他面前的手轻轻推开，问道。
　　我耸耸肩，开心地吃起了巧克力，砸吧砸吧嘴，味道是真不错。
　　“没有，失误而已。你找我来就是说这事？”我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望着我似乎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季焱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我有点担心他以后的皱纹会变多。
　　“颂知，一切还是以学习为主，你要把重心放在学习上。”
　　我嚼了嚼嘴里的巧克力，感觉没那么甜了。
　　“只有考上好的大学才能......”
　　我把空包装在手里捏皱，哼笑了一声，“才能什么？能实现理想？还是能有更好的工作和生活？这我知道，就不劳您操心了。”
　　我还以为他找我是要说什么，结果搞半天结果是说教？
　　才跟邹姐说完，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再争辩这件事情，只想回去做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颂知。高考或许不一定决定一生，但他一定是一次重大的际遇。你要振作......”
　　我摆摆手，表示不想再听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迟来的深情比什么还什么。
　　“行了，季老师，谢谢您。没什么我先走了。”我又摸出一块巧克力，放在嘴里，嘶，有点苦。
　　我转头便下了楼，新的一次换座位，我选了班上单人单座那一列的最后一排。
　　班上不少同学都很惊讶，因为自高二以来我一直都是和季焱做同桌，这是我俩第一次分开。
　　然而在接连不断的考试里，在一张又一张交叠的试卷中，这仅仅只是一个再微小不过的水波，荡起一点点细微的涟漪后便消没在忙碌的庸常里了。
　　除了邹姐又一次地找我谈话，段茵茵的询问外，一切又都很快地回到了既定的轨道上。
　　季焱什么也没说，只是皱着眉头望着我的搬离，几次他想要帮我搬桌子和书，我都摆摆手拒绝了。
　　“没事，我自己来。”
　　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静静地流淌、晨曦、艳阳、黑夜不断轮转交替。五月初，二模。
　　我稳定地发挥，考到了年级第二，季焱第三。
　　再一次选座位，也是高中最后一次换座位。我还是选在了单人单座的最后一个。
　　季焱跟着我，选在了我的座位前面。
　　见他安定好位置回头望我，我便对着他挑了挑眉头，表示打过招呼了。
　　“这个巧克力也很好吃，尝尝？”他把一大包巧克力放到我桌子上，静静地望着我。
　　我平静地望着那一大袋巧克力，又抬起眉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焱活动了一下有点僵直的胳膊，仍然保持着转身的动作，静静地望着我。
　　直到我伸手进袋子里拿了一小包巧克力，他才活泛地吐了口气。
　　“我就尝一包就行。”我将脸撇到一边，勉为其难道。
　　季焱点点头，把剩下的一大袋放在了我桌下收纳柜书本的上面。
　　“我放这儿，你想吃随时都可以拿到。”
　　我撕开包装，跟倒糖豆一样把巧克力往嘴里送。嘶，齁甜。
　　时隔一个月，这场冷战终于宣告结束，我们好像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时候。
　　一起上课、一起上厕所、打水、吃饭、去小卖部、在阳台等对方洗漱。
　　只是又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架空层的红色倒计时越来越快，距离高考还有29天。
　　距离高考还有二十天，校三模结束。
　　距离高考还有七天，陪伴了我们三年的早练和晚练结束。
　　“剩下的一周时间里，大家根据自己的情况安排复习计划。”周一班会课上，邹姐笑着拍了拍书本。
　　“没什么可以再教你们的了。多的话我也不说了，祝君顺利，望君珍重。”
　　祝君顺利，望君珍重。
　　人们总说黎明前的黑暗最是阒黑，若没有黑夜的存在，也就没有白天的姓名，足够的甜，是因为有足够的苦涩。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我们四个偷偷打开了天台的门，一起倒在天台宽阔的地上，抬头望着安静的夜空，那一天的星星很多，月亮很亮。
　　“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过这么多星星的天空了。”夏炽双手枕在脑后，喃喃道。
　　我同他一样望着天空，心理默默数着星星的个数。
　　“我也是。”
　　“我刚刚数了一下好像有12颗。”段茵茵抬起相机，举起双手，镜头朝下，将我们拍进相片里。
　　“13颗。”季焱淡淡地说了一声。
　　“是吗？我再数数。”段茵茵放下相机，又重新开始望着天空。
　　“你们紧张吗？”我问了一句。
　　夏炽举着手，一边认真地数着星星，一边回答我：“有一点，但是还好。”
　　“有一点。”季焱也回答道。
　　“我们一定会考出理想的成绩的。”段茵茵第一次带头对着天空喊了起来，吓了我们一跳。
　　“我们一定会考出理想的成绩的！”
　　“我们一定会考出理想的成绩的！”
　　我们一定会考出理想的成绩的......
　　我们对着天空呐喊，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
　　直到听见保安发出声音。
　　“天台上的同学，几班的？”
　　我们倏地一下坐起身子，麻溜地起身周望四周，躲在门边的侧面。
　　保安那拿着手电上来了，手电在前方四周的寻觅着。
　　我们四个屏息望着保安的身影往前走动，离门边越来越远。
　　“同学们天台很危险，你们不要在这里嬉戏，快点出来了。”
　　夏炽比了比手势，我们仨点点头，啪啪啪地从门边跑了出来。
　　“诶。不要跑，你们哪个班的？”
　　鬼才听他的站住。
　　我们奔跑着下了天台，跑出教学楼，跑到了空空的廊道上。
　　廊道很黑，只有电子屏幕上微弱地亮着高考的电子倒计时。
　　距离高考还有1天。
　　宿舍楼里响起了高三学子喊楼的声音。
　　呐喊声、表白声、歌声、还有空中飞舞着的书卷声......
　　漫天飘舞的试卷和满地的纸张，三年前同样相似的场景在这一刻清晰的、真切的出现在我们面前。
　　高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