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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徐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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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温秋叶先去找了师妹。
“师妹,你对那位师弟,现在已有几分喜爱?”
她直接问了,问的很认真。
剑修如剑,率性直爽,以修行为重,因此大多不通情爱,譬如她自己,读完话本也依旧不太理解其中角色的感情变化。为何便情根深种?为何又为情所困?现在师妹与她还是更亲近些,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姚春风一愣,还以为是自己起太早没醒过神来听错了,师姐可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
“封居胥其人,生平背景我们一概不知,只知道他曾是西洲流民,我担心你。”
温秋叶说罢抿了抿唇。
她虽是真情实感,但这话说的不好,敌意太重,师妹可能会反感,于是又补充:“年轻男女会被皮囊蛊惑,受情爱所困,这是很平常的事。在摸清他底细之前我会看着他,但宗门责任所在,我不可能时时跟在旁边,多半需要你带他学剑,你们朝夕相对,我确实担心。”
温秋叶又抬出师父。
“师父如今有三名弟子,两位先天剑骨,必然希望看到你们修为精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何况还有宗主想光复剑道,路阻且长,若你们因情爱耽误前途,甚至产生嫌隙”
“师姐,”姚春风无奈打断她,“我看你是跟白姐呆多了,怎么说话一股官腔,像在压我。”
温秋叶收声。
说多了。因为没有证据。
讲的越多,越像是她对新来的傻子师弟有意见一样,虽说是事实不假,但这莫名其妙的敌意总让人不喜。如今封居胥在明、她在暗,一个是让人愧疚怜爱的漂亮花瓶,相比于平淡中表现出苛刻的大师姐,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对立。
“是我多言。”温秋叶最后说。
“我明白师姐也是谨慎,”姚春风笑说,“我看师弟更像是,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她还真仔细想了想,“我对他确实有几分喜爱,但目前看,还谈不上用情至深,往后我也没有找道侣的想法,师姐不用担心。”
其实话本里的师妹一开始也是如此。剑修是从苦修中炼道得道,心性更为坚定,但男主巧言令色,顶着一张正派的魅惑众生的脸,一张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轻轻松松哄的小姑娘昏头转向。
温秋叶:“若能警觉些便好。”
若真到那种地步,她不介意来做这个恶人。
安排完师妹去带封居胥从木剑练起,温秋叶先去后院练了两个时辰的剑。
洗去一身尘土汗水,她去找了六师叔。外门闹事的弟子需要执法堂处理,六师叔的亲传如今是执法堂的副堂主。另外,晋入内门的规矩已经沿用几代,也需要更新,她准备问过师父辈和弟子们的意见再着手修改。
出门已是下午。匆匆拿了颗味道古怪的辟谷丹,温秋叶面无表情的用舌根把丹药压进食道,又去找师父。
师父人在四师叔那里,等他从四师叔的房间出来的时候,面色并不好看。
“怎么了秋叶?教师弟遇到什么困难吗?”师父问。
“倒是没有,师妹最近稍清闲一些,我便让她多带带师弟,正好压一压她跳脱的性子。”
师父点头,温秋叶又问:“师妹说师父因剑骨曾引荐她与七师叔相识,如今师弟一来,是否也需要......”
“秋叶,我没带你见老七,你怨我吗?”师父突然问。
“秋叶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怨,”师父目光温和悠远,“我带小风去认一下老七,也有别的缘故。”
温秋叶保持沉默。
师父回忆着说:“老七的入魔之相,是我们联手给他锁了修为才压住的。他原来是多得意的剑道天才,说了要第一剑的名头,便真一个一个打过去。他生性倜傥洒脱,在外面闯荡的那些年,被人构陷围困,遭了难也依旧落拓不羁。直到归隐之前,他回山的时候就已经变得沉默寡言、死气沉沉,比之以往真是萧索颓唐。”
师父叹气:“你性子也淡,我让他认识一下小风,除了他们先天剑骨修炼上可能另有心得,也是觉得多跟活泼小辈说说话,万一能破了他的心魔,也算好事一桩。”
温秋叶心绪复杂。
她理解师父是出于好心,谁知道后面又会有那些糟心的事发生。但不知为何,心中古怪难言,有些不是滋味。
师父看得更清楚些,他笑了,“秋叶,你可以怨我的,师父此事确实偏心了些,是师父的错。”
是,偏心。
一开始以为是偏心师妹,现在看倒是更像偏心师叔。
“老七现在的状态,其实也不好多说,等过阵子合适的时候我带你们三个一起去后山见见他吧,”师父说,“他在剑道上的领悟之深是我生平仅见,若他愿意点拨一二,再好不过。”
温秋叶得了她想要的就果断告辞离开,徐杨在后面摸了摸乱糟糟的胡子,不声不响地又叹了口气。
秋叶的性格,这么多年他也有数。
平淡不坏,但人怎么会没有悲喜呢。年纪轻轻就担了大师姐的责任,这么多年没出过什么差错,孩子是好孩子,就是小时候没人宠着,早早就懂事了,好也不好。
剑修炼体也修心。
渡劫以身扛雷易,叩问心关难。
温秋叶也在反思自己。
师妹天赋惊人,她不可能没嫉妒过,只是平日相处太久,亲近成习惯,早就忘了羡慕的感觉。
师父对她们都很好,但偏爱关门弟子是人之常情。她也想过跟师妹较劲、想赢,但她自觉天资只算中上,被收进内门已是幸运,再去争师父的关注也没什么意思。
是,人都有私心,她也有。
但温秋叶做大师姐太久了,被拘束在剑宗这片小小天地里太久了,久到把责任当成了本性,把收敛情绪当成了习惯。
知道话本后第一反应也是“我应该”怎么做,而非“我想”怎么做,想到的是“如果真的爆发人魔战争,剑宗的长辈小辈都要上战场,生死无常,活下来也要吃些苦”,所以她警告师妹、关注鲛人、包括试图告知宗主。
但她甚至没怎么想过自己在话本里的命运。
话本里说,正道宗门发觉魔族意图后慢半拍地开始清查、阻击。她与师妹被派去侦查一组魔族犯下的血案,结果着了魔族的道,碰巧师妹毒发生死一线,她拼死把师妹送了出去,自己就折在那个晚上。
其实算算,离现在也不是特别远,如果改变不了话本里的故事,她也没多少活头了。
所以为什么是她知晓了未来呢?为什么不让师妹知晓,或者干脆告诉宗主,会不会比告诉她更好呢?
温秋叶低头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十指,有些烦闷,默默出神。
“大师姐。”路过的弟子跟她打招呼。
温秋叶下意识换上平日的表情抬头应声,等人走了,又复杂地搓了搓袖中手指。
大师姐也会迷茫和钻牛角尖啊。
*
晚上又去剑阁挑了些基础剑谱准备给封居胥带去,但她现在感觉看着那人就烦,干脆找了师妹。
姚春风在屋里吹着口哨擦她的春风剑。
太难听了。
温秋叶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在心里评价。
早知师妹在音律上一窍不通,但每次还是会被难听到。
姚春风抬头:“师姐你来啦,来来坐,我跟你说师弟今天。”
师姐说每晚跟她讲讲师弟学剑的进度和反应,因为是两人教一个学生,互相知会一下进度比较方便。姚春风完全赞同,她哪知道师姐是想把她带入一个监视者教导者的身份里,更好排除感情因素。
温秋叶一边分心听师妹东一句西一句地讲,一边顺手拿过春风剑。
剑柄上挂了个草编的蚂蚱。
姚春风也注意到师姐的眼神,有些心虚地承认:“是师弟编的。”
“脑子不灵光,还能记得怎么用草编蚂蚱。”
师妹稍微替师弟说了句话:“你看他平日讲话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手倒是巧,使剑虽然生疏,但进步还挺快。”
温秋叶看她一眼,这才教了一天就已经夸上了。
“喜欢?”她手指拨动了一下蚂蚱。
“喜欢。”师妹自知理亏,安静如鸡。
“行。这些明天你带给他。”温秋叶点头,起身便准备离开。
“师姐,”姚春风问已经快走到门口的师姐,“为什么我不能,不能喜欢他啊?”
温秋叶停下脚步,转回来,正视师妹:“不是不能喜欢,而是不能不明不白地喜欢。你喜欢上他便觉得他哪里都好,想没想过,现在你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人、以前做过什么事,万一未来他酿成无可弥补的大错,犯下罪行与你的剑道相背,你又该如何自处?”会不会受到牵连?甚至受到伤害?
一念至此,屋外又有风起,吹得窗户嘎吱作响,温秋叶意识到这便已经是极限,于是她说:“若你们是没有天赋,人生百年,情爱纠葛只在小小一处,没什么影响。但是先天剑骨,前途坦荡大有可为,假以时日必成一方人物,他若为恶,你想过如何应对吗?”
师姐说的认真,室内一时沉默蔓延。
温秋叶不再说话,安安分分等外面骤然而来的风雨散去。
“我知道了,师姐。”姚春风声音发低。
温秋叶知道她是听进去了,这才离开。
又一日清晨,姚春风打着哈欠出门,一眼看到门口放了个深红色的木盒子。
这种盒子一般是用来装丹药的,带着一股浓重的药香味。以为是其他弟子送的东西,姚春风本想着怎么还回去,但神使鬼差之下先打开了盒子。
短短一截金线缠成的迎春花枝,一朵半合花苞灵动可爱,两朵是盛放姿态,花蕊处用了宝石点缀。末端系了一段绿色细绳,跟前面金线花枝连成一线。
盒子里没有留字。
姚春风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什么,乐了。
师姐,她,嗳,师姐,啧。
服啦。
只一天,师父师叔全知道了,姚春风换了个新剑饰,是大师姐亲手做的。
已经在外门办事的温秋叶听闻此事,没忍住,轻咳一声压了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