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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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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为我和陆棕的生活会这样平淡地进行下去。
他不爱说话,我闲暇时就和他找话题。
一年下来,我们也算是成为了好朋友。
这一年,我在拼命地赚钱,每天996加班,最忙的时候凌晨回家,天不亮又出门了。
陆棕对我很上心,晚九点以后都会发信息。
于是每天晚上我都固定能收到两三条顶着白色萨摩耶头像的消息。
陆棕的微信头像是他自己之前养的萨摩耶,名字叫顶顶。
他提到它的时候总是很悲伤。
“顶顶陪了我三年,然后它生病去世了。”
我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背以作安慰,问道:“你喜欢小狗吗?我们也可以养一只的。”
我觉得我嘴笨,又补了一句:“任何一只小狗都不能代替顶顶,我只是想问你想不想养小动物。”
陆棕眼里闪着光:“真的可以吗?”
我默默地将“养一条小狗”加入了我的备忘录中。
里面密密麻麻列了不少事项。
“给陆棕的母亲扫墓”
“看一次极光”
“去探班陆棕”
“还清陆棕的钱”
他不常和我提他的家庭,我知道这会戳到他的痛处。可我总觉得他心里是有结的。
不解开,就会一直横在那里,跨不过去。
于是我总和他说我小时候的事,试图从他口中获得一些信息。
“我妈妈不喜欢我,陆棕平静地开口,“她太爱追求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是德中混血,长得很漂亮。”
他拿出他母亲旧时的照片。
“她年少时有一段疯狂的罗曼史,她终日沉浸在回忆里。而养着我最大的作用就是自我慰藉,她渴望从我这入手去得到她的爱情。”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十八岁那年,她死了。”
陆棕的眼睛太通透,好像能把一切东西看穿。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陆棕抬眸轻笑。
“下次再说吧。关于她的故事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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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照例早早就出门去上班,陆棕说他晚些再去片场。
忙了一上午,跟同事听会的时候,我手机忽然响了。
我懊恼地想起自己没静音,说了声抱歉,走到门外接起电话。
“您好,请问是陈秋分先生吗?”
“是的,怎么了?”
我心中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感觉自己全身都暴露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您的伴侣陆棕今天上午出了车祸,现在在三院抢救。请您或者其他家属尽快赶来。”
“……”
我手一抖,手机差点滑到地上。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从牙缝里挤出答应的话,手脚冰凉又僵硬地推开门,冷汗湿了后背。
坐在出租车上时我无数次想着将会面对的可怕场景,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
“师傅,能不能快点!”我身体发软,“我爱人出车祸了,在医院抢救。”
奔到医院,我挤开密集的人群,爬了不知几节楼梯来到抢救室门口。
“医生,我是陆棕的家属!”
我用我最大的声音喊出这句话。
我以最快的速度签了字,然后绝望地坐在手术室门口。
我颤抖着掏出陆棕的手机,手机在背包中放着,所以没有受损。
他给我设置过人脸识别,很快便打开。
我打开他的通讯录,找到了他的父亲。
电话响了几声,无人接听。
我心如刀绞,感觉胃中隐隐作痛。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一个好的,我们都能接受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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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小时,不知几轮心肺复苏,医生下了死亡通知书。
我眼前发黑,想扒开手术室的门去看一看,他究竟怎么样了!也想疯狂地质问怒吼,为什么早上还好好的人,现在就被拍了死亡通知。
我艰难地拿起笔,字写的歪歪扭扭。
不知又过了多久,医生叫我穿上隔离衣来看一看他。我知道,这是出于医院的人文关怀了。可我还是不相信,我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他受的伤很重,真的救不回来了吗?”
医生沉默了。
我走进抢救室,陆棕身上插了好几处管子。估计受的伤都在下面,被被子遮得严严实实。
平静的只是像睡着了。
我想哭,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只是泪盈在眼中,迟迟掉不下来。
“陆棕、陆棕、陆棕!”
我听不到他的呼吸声,只听得到滴滴滴的声音。
本来已经趋于平稳的心电图忽然不规律地波动起来。
我只能喊他的名字,临了到这时候,我可悲地发现我没有什么能向他表达的。
我动作笨拙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我知道他一定很疼。
最后,他被车推走了。
那样鲜活的年轻的生命,在几个小时间就被宣告了死亡。
——————
我在医院待了一晚上。
同事发来信息问我怎么了,我只给父母发了一条信息后就将手机关了机。
我想我接受这个事实了。可我挪不动步子。
我开始回想起今天早上和他道别的场景。
我为什么要这么早出门,为什么今天要去上班,为什么不和他一起走。
“陆棕,你的命真不好。”
我喃喃道。
——————
我拿着死亡证明书办理了殡仪手续。
葬礼上,他的父亲终于来了。
所有人都穿了一身黑,气氛说不出的压抑。
我的父母都哭了,我妈更是哭得眼睛通红,差点晕厥过去。
“陆叔叔,”我拦住他,“其实那天你有机会可以见到他最后一面的。”
那位陆家主无言以对,轻轻说了一句“麻烦你处理他的后事了”就匆匆离开。
陆棕生前的朋友我都不认识。因为他内敛的性格,只有几个人来参加了他的葬礼。
我颤抖着双手跪在地上擦拭那块小小的墓碑。
除我以外,所有人都献了单只菊花。我买了菊花的捧花,还有茉莉花。
菊花太沉重了,我想他走也要轻松一些。山花烂漫时,也该有他欣赏的一份。
出殡下葬后的规矩是不许向前看。
他的朋友零零星星地离开了,我的父母也劝我快走吧、快走吧。
“秋分,走吧!别回头,他会无法安息的。”
我闭了闭眼,踉跄地离开。
可是心中总有个声音在喊。
“快回头!快回头!”
再不回头,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感受到他存在的痕迹。
求你了陈秋分,回头看看。
再看一眼。
就一眼。
我猛然回头,跑到那块墓碑前,大喊道:
“陆棕!”
像被宣告死亡的那天,只有轻柔和煦的风回应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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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处理剩下的事情。
陆棕的遗产大部分都留给了我。或者说几乎全部。
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孑然一身。
车祸的赔偿我只要了该要的,追究了肇事者的刑事责任。
毕竟,陆棕死了不是么?多少的赔偿也换不回他的命。
萧云听到这消息,心情也很复杂。
“怎么会……”
我没还完的钱,再也还不上了。
他安慰我:“兄弟,节哀顺变。他是个好人,下辈子会好好的。”
我没附和,只是问他能不能帮我投陆棕拍过的影视剧。
“可以啊。”萧云愣了下,“我会让他的剧多出现在公众面前的。”
电视里放着他拍过的剧,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寂静冰冷。
我开了一扇台灯,整理他的遗物。
陆棕的衣柜都是风格很年轻的衣服,品控很好,很适合他。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没多看他换几套衣服。
床头柜最下面的一层抽屉有一个方形的木盒,需要密码锁。
我输入了他的生日,没开。
他成年的日子,没开。
他父母的生日,那更不可能了。
我最终暴力拆解了这个盒子。
这里装的东西很杂,装了许多张拍立得,还有一些信件和便签。
我拿起压在最下面的照片。
“……”
这张照片角度清奇,还有点糊,一看就是匆忙之下偷拍的。
照片里的男生只露出一半的侧脸,双眸弯弯笑得开怀,正在和别人聊天。
……
这个人,是我。
百分之一百的确信。
我感觉我的世界观被颠覆了。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以至于忽视了最有可能的那个可能。
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我翻到背面,是陆棕的字迹,那上写着:2025.5.29
啊,是六年前。
那时候的我还在读高二,学习优异,家庭富裕,几乎没有任何烦恼。
原来陆棕在那时候就认识我了。
按照时间线找,五年前陆棕成年的时候,他写了一封信。
那封信是他写的,也是他写给自己的。
那上面详细记述了他母亲死亡时的神情和嘱托,以及她疯狂的对于情之一字的迷恋。
信件最后,落笔在此处。
“再见,母亲,我会永远记得你。但除了我和那位你深爱的人,这个世界没有你的痕迹。”
“值得吗?”
同年,还有我毕业典礼上言笑晏晏的照片。
我眉头紧锁,心头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我想到了那个最有可能的可能,但对我来说却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陆棕关注我,对我上心,愿意和我结婚,帮我还债。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喜欢我。
带着这个可怕的猜想,我看到毕业典礼的照片背后写了一行小字。
“毕业快乐,有缘再见。”
我再也忍不住,绝望地盯着那行小字,眼眶红了。
后面的照片和信件都很平常,记录了陆棕拍的第一份宣传片、与喜欢的老师合作等等。
终于,在我越翻越往上的时候,找到了他近期打印出来的照片。
那是我们结婚证上的照片。
“能帮到他我很开心。”
“陈秋分,你说我们结婚了。”
我动作迟缓,一眨眼,泪珠终于掉了下来。
我想到他总是低垂着的眉眼以及面对着我的寡言。
我为什么那么傻呢?
我为什么,那么不懂他呢?
——————
陆棕的高中离我的高中很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可能是两个学校交流的时候,亦或是只是上下学遇到了我。
但我的记忆里没有他。
他一个人孤独又难言地将我放在心里六年。
陈秋分,你个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