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暑白

13、再见，再见

　　高三开学以来第一次月考将在下周一、周二进行。
　　这次月考，是和周边市县另外三所中学的联考。赵勤一再强调第一次摸底考的重要性，班上的学习氛围也空前浓郁。
　　耿言韶这两天也不知怎么了，生怕耿行昭压力不够大似的，动不动就说起明年去北京上大学的事，还问耿行昭喜欢北京哪所高校。
　　耿行昭心里泛苦：真是的，喜欢有什么用？好像她能考得上似的。
　　这周的理综考，耿行昭还是第9名。她就奇了怪了，她跟9这个数字是有什么缘分吗？连续三次都是第9名，除了班级前三，就数她稳定。
　　课间，温玉茗来找祝向昀还笔记本。他确实没整理多少，温玉茗很快就看完了。
　　温玉茗注意到祝向昀放在桌上的水杯，问：“你这个杯子，和耿行昭的是一样的吗？”
　　耿行昭没在座位上，祝芊芊听到了，回答道：“不一样啊，颜色都不一样。”
　　“可是款式好像是一样的。”
　　“很多人用这种杯子好吧，何煦不也是这一款吗？”
　　顺着祝芊芊的话，温玉茗看向何煦的桌子，果然看到同样款式的杯子。
　　“这杯子在哪买的？”
　　“清河的‘喜具’。”
　　祝芊芊打发完温玉茗，都有点儿佩服自己的高瞻远瞩、未雨绸缪了。这不，轻轻松松避免了一场少男少女的争风吃醋。
　　祝芊芊正暗自自得，冷不丁撞上祝向昀冰冷的眼神，想说点什么，他已经收回了视线。
　　祝芊芊自诩看人很准，却看不透祝向昀。他看起来随和、礼貌，实则冷漠又凉薄，像一块万年寒冰，对周围漠不关心，让人不想靠近。她都不明白温玉茗喜欢他什么。祝芊芊突然很好奇祝向昀是什么星座。
　　耿行昭一回座位，祝芊芊就撺掇她去问祝向昀哪天生日。
　　耿行昭探身用笔戳一下祝向昀的胳膊，祝向昀不理会。
　　耿行昭探头去看祝向昀的表情，祝向昀扭过脸。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理我？”
　　还好意思问！呵呵。
　　“祝向昀。”
　　“祝向昀？”
　　“祝向昀！”
　　“干什么？”
　　祝向昀不耐烦的语气配合着紧皱的眉头跌进耿行昭的眼睛。
　　也才一两天吧，为什么感觉已经很久没和这双眼睛对视了？她的眼睛纯净又真诚，此刻却装满疑惑，还有一丝受伤。
　　祝向昀愈发烦躁了。他移开视线，恢复做题的姿态，拼命集中注意力到题目上。
　　祝向昀不开心。
　　耿行昭这些天也不太开心。
　　她想祝向昀可能跟她一样，不开心的时候不希望被打扰。她确实太烦人了。也不是每个人都像耿言韶一样，哪怕烦她，也没法摆脱她。
　　可是耿言韶明年就要去北京上大学了，到时候，她得一个人生活，没人陪她了。耿行昭陷入沉思。
　　于是落在祝向昀余光里的景象就是，耿行昭被他凶过之后，一脸委屈的望着虚空发呆。
　　她也不开心了。祝向昀感受到一丝快感，然后是连绵不绝、微乎其微、却又让人难以忽视的心疼和后悔。
　　唉……
　　“你喊我干什么？”
　　耿行昭眼神重新聚焦，她眨巴眨巴眼睛，转了转眼珠子，问：“你生日是哪一天？”
　　“问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想知道。”
　　祝向昀挣扎几秒，老实回答：“四月二十八。”
　　“哦，好，谢谢你告诉我。”
　　耿行昭转头告诉祝芊芊答案：“祝向昀生日是四月二十八。”
　　“四月二十八，那他是金牛座。”
　　“金牛座是怎么样呢？”
　　“金牛座啊，就是……”
　　祝向昀瞪着耿行昭。这人问完他就没后文了，跟祝芊芊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哎！”祝向昀沉着嗓子。
　　“啊？”耿行昭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你又是哪天生日？”祝向昀没好气地问。他听万澈说过耿行昭是八月的生日。
　　“我八月二十四。”
　　八月二十四？四月二十八？
　　他们的生日倒过来，就是对方的生日。
　　这个发现让祝向昀懵了一瞬，心头像是清凉的风拂过燥热的夏夜，奇迹般平静下来。等意识再次回笼，只见草稿纸上一大片的，824428。

　　耿行昭之前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她对午睡的概念停留在放假的日子，偶尔睡到下午三、四点自然醒。
　　如今到了高三，学习任务加重，晚上熬夜学习，中午吃过饭就格外想找个地儿躺一会，小憩一下。
　　祝芊芊听耿行昭说中午要回家，邀请道：“那你跟我一起，让我妈送你回去吧，中午再捎你来学校。”
　　耿行昭拒绝了。观松苑和茂盛居离得虽不远，但也不顺路，她不想麻烦别人。
　　中午放学后，耿行昭去5班找耿言韶要家门钥匙。
　　车棚。
　　周啸澄一把拽住万澈的自行车龙头。
　　“有什么事吗？这位同学。”万澈发现他的怒气会让周啸澄兴奋之后，就采取了疏离的态度。
　　“阴阳怪气的干啥？你气性比女生还长呢？还生我气？你要我怎么样？”周啸澄倒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我要回家吃饭了，麻烦你别挡道。”万澈客客气气的。
　　“哎！你怎么学的跟耿行昭似得，不愧是青梅竹马啊，说话的调调都一样儿的。”
　　放学时间，车棚里有很多同学来来往往，两个男生拉拉扯扯实在不雅观。万澈压低声音：“如果你是想问她的事，你去问何煦，行吧，他不是你的好兄弟、狗腿子吗？别想从我这儿打听一句话、一个字。她哥什么态度你也知道，你俩根本就不可能。”
　　“哼，你也装。”周啸澄顿觉索然无味，放开手，斜靠在一边的柱子上，“表面上和我好兄弟，实际上根本看不起我。呵，好学生的优越感。”
　　“少说这些来激我！我以前对你什么样儿你心里清楚！”
　　两人看着不同的方向，沉默片刻，万澈骑上车，丢下一句：“如果你真心喜欢她，为她好，真的不该在这时候拖着她往下坠。”
　　万澈走了。
　　周啸澄拨了几下旁边一辆浅蓝色自行车的铃，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万澈，你跟她才不可能。”
　　祝向昀看到万澈和一个男生站在一起说话，是那天体测跑在第一个的男生。当时万澈还和他生气了。
　　祝向昀解开自行车锁，听到几声车铃响，转头看了一眼，顿住。
　　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甚至十分确定，这个男生，就是周啸澄。
　　祝向昀扔下自行车，飞快往回跑，跑过连廊，奔向楼梯。上了二楼，他在5班门口张望，没看见耿行昭，头皮一阵发麻，又跑到8班。
　　还好，耿行昭还在。
　　今天外面风大，耿行昭回班上拿校服外套。
　　“咦？你怎么又回来了？”
　　祝向昀喘着气定定地看着她。
　　耿行昭伸手在祝向昀面前挥了几下，“咋啦？看见外星人了？”
　　祝向昀抹了把脸，脑子里编着理由。
　　“你去食堂吃饭吗？”
　　“不去，我今天中午回家，要去吃小区门口的米线。”
　　“你去我家吃饭吧，你不是喜欢我奶奶做的菜吗？”
　　“啊？这……不合适吧！” 耿行昭飞速转动脑子组织语言拒绝，“也没提前说一声，你奶奶和我都没个准备。而且，我特别馋小区门口的米线！”
　　祝向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没仔细听耿行昭的回答，心里砰砰砰跳的飞快。
　　他哪儿遇到过这种奇怪的状况。那男的就站在耿行昭自行车旁边，他不会就是特意在那儿等着耿行昭的吧？
　　他们真的分手了吗？想到这个，刚刚短暂淡去的难过情绪又重回高地。
　　“走吧，别让你奶奶在家等着急了。”
　　祝向昀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慢吞吞的跟在耿行昭身后。二楼走廊望向车棚的视线被连廊和树木挡住，眼看耿行昭越走越快，祝向昀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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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谁啊？”
　　“啊？”
　　“你是祝向昀吗？你不会被外星人附体了吧？怎么奇奇怪怪的？”
　　“耿行昭。”祝向昀突然郑重其事地喊她。
　　“干嘛？”
　　“你有喜欢的人吗？”
　　耿行昭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问这个干嘛，你不会喜欢我吧？”
　　一个人在开玩笑，一个人却被说中了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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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胡说八道什么？你以为全天下都喜欢你呢，我……”祝向昀狼狈地否认着。
　　耿行昭当然知道祝向昀不是这个意思，打断他：“那你问我这个干嘛？”
　　祝向昀气急败坏道：“就许你问我哪天生日，我就不能问你个问题？你问我我就得回答，我问你……”
　　“我没有喜欢的人。”
　　她没有喜欢的人。
　　她没有喜欢的人。
　　也好。
　　很好。
　　“那你，是单身？”
　　“当然啦！”
　　面对耿行昭探究的目光，祝向昀决定出卖一下耿言韶，“哦，你别误会，是你哥，怕你早恋。”
　　“原来如此！”耿行昭恍然大悟，“他居然不相信我，让你看着我是吧？”
　　“他也是为你好。”
　　祝向昀心神不定地听耿行昭絮絮叨叨地说着耿言韶的种种恶行，走出楼梯口时特意快走几步扫了一眼车棚。
　　那男生已经走了。
　　松出一口气的同时，祝向昀心头又埋下更深的担忧。学校就这么大，他能阻止一次，还能次次都这么幸运吗？

　　由于国庆节放假调休，本周六也要上课，周日下午的理综周测和晚自习取消，下周一、周二考试，周三上课，然后就开始七天的国庆假期。
　　周六晚自习前，班上开始大扫除。万澈给大家分好工，去办公室帮赵勤裁剪座位号。
　　耿行昭擦完玻璃，去水房洗手，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边往外走，刚感觉手被自己转晕了，脑袋也一懵。一只手从后方伸出来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拦腰把她抱起来，拖进了水房旁边的杂物间里。
　　周啸澄用脚带上门，手没松开。
　　他微微弯着腰，有些急促的呼吸喷洒在耿行昭耳朵上。
　　提心吊胆了这些天，这会儿被他逮住了，耿行昭反而有种落到地上的解脱感。她心里生出一股被愚弄的愤怒，用力推开周啸澄的两只手，转过身瞪着他。
　　他剃了个板寸，穿着一身黑，玩世不恭的勾着嘴角，黑亮的眼睛里藏着欣喜，整个人带着点邪气。
　　耿行昭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
　　周啸澄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不认识了？看我看傻了？”
　　耿行昭皱眉后退一步，周啸澄又上前一步。
　　几个月没见了，周啸澄弯腰与她视线齐平，用目光描摹她的眉眼，弯着唇问：“想我了吗？”
　　耿行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我跟你说过，我们分！手！了！到底要我说几次啊！”
　　“又说！又说！我耳朵都长茧了。”周啸澄只当她在发脾气，直起腰，仍是吊儿郎当的样子，眼神却很深情：“我很想你。”
　　他垂下眼，在耿行昭说出更多他不爱听的话之前，轻声道：“我爸走了。”
　　耿行昭满腔的愤怒就这样被一泼冷水浇熄。
　　她心软，只要他表现出一点脆弱，她就不忍心决绝的推开他了。
　　“你……还好吗？”
　　耿行昭小心地观察他的神情，看他是不是在故作坚强，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安慰他。
　　周啸澄不需要她安慰。这几个月，从刚开始知道父亲病情的绝望、崩溃、撕心裂肺，到日复一日、没日没夜尽孝床前的疲惫、麻木，父亲最后走的时候，几夜没合眼的他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如今，接受现实后，他心里只剩下平静。
　　他本没打算告诉她这个，他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不需要靠同情来拴住她。
　　周啸澄不想聊这么沉重的话题，话锋一转算起账来：“分手，分手，就知道说这个来气我，你有没有良心？一个暑假没联系我一次，好不容易开学了把我加回来，就发一句话又把我拉黑了，你玩儿我呢？”
　　“那你不也没找我吗？谁让你不立刻回我，就是要拉黑你！”周啸澄的话太容易反驳，耿行昭想也不想就反唇相讥。
　　这对话才像是恋爱中的少男少女会说的。周啸澄眉目舒展，心情愉悦，“行，那你把我加回来，我秒回你，行不行？”
　　“不行！高考完，你考的好再说。”
　　“啊？还要等到高考完啊，那还要好久啊！”周啸澄的嗓音一直都是低沉中带着点沙哑，可能跟他烟瘾大有关。这么一副嗓音却掐出撒娇的语气，耿行昭有些恶寒。
　　她之前怎么会觉得周啸澄声音好听的？
　　周啸澄继续哄她：“我有在学习了，但是之前落下太多，现在补起来很费劲。”
　　耿行昭诧异道：“你有在学习？”
　　“干嘛？不信啊？你到我们班去看，或者你问戴新，我每天晚自习结束还写一个小时题才回去。”
　　耿行昭喜欢被鼓励，所以她也鼓励周啸澄，“嗯！非常好，坚持下去，你一定可以考出理想的分数！”
　　周啸澄笑了几声，摇摇头，“傻姑娘。”
　　“那你快回班上学习吧，下周就月考了。”
　　周啸澄无奈地仰头，叹道：“唉，我这是谈了个什么女朋友啊，天天见不着人，就知道学习、学习。在一个学校一个星期都见不到一次，想见你一面怎么那么费劲呢？”
　　耿行昭开导他：“等你考上大学，有的是女孩子，环肥燕瘦什么样的都有。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
　　这话周啸澄就不爱听了，他像从前那样，轻轻捏了一下耿行昭的下巴，“行啊，你给我找，就照你这个标准，要一模一样的。”
　　耿行昭拍开他的手，想走。周啸澄挡在她面前，温柔的、深深的看进她的眼底。
　　“亲我一下。”
　　耿行昭看着他不说话。
　　他拉过耿行昭的手，捏在手里，看着她圆乎乎的手背上四个小肉窝，“不亲也行，明天中午图书馆见。”抬头看见她不解的眼神，又说：“万澈说的，你在那边补课。”
　　耿行昭甩开他的手，“万澈怎么这样！真讨厌！我不要！”
　　“一起吃个饭。”周啸澄放软语气，“我们在一起快一年了，还没一起吃过饭，这像话吗？哪对情侣像我们这样啊！我也太惨了！”
　　“哎呀行啦行啦。”
　　唉，他也怪可怜的。
　　耿行昭又去开门，周啸澄没再拦，他知道她答应了。
　　他没立刻出去，在杂物间抽了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