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暑白

12、周啸澄

　　一蝉书店。
　　周啸澄没形没状地瘫坐在收银台后面的靠椅上，腿大剌剌地往前伸着，一只手拿着手机敲字，一只手拿着杯奶茶在喝。
　　他肩宽腿长，肌肉结实遒劲，轮廓硬朗，骨相优越，外形极为出色。他眼角眉梢总带着轻佻的笑意，眼里全是张扬和傲气，仿佛这世间的一切他都看不上。笑的时候显得玩世不恭，像是不难相处的样子；冷下脸来不加收敛看人的时候，说是凶神恶煞也不为过。
　　周云舒在整理新到的书，她问：“什么时候回的桐黎？”
　　周啸澄咽下几粒没嚼碎的珍珠，“昨天。”
　　“家里都安顿好了？”
　　“嗯。钱我尽快还你。”
　　“不着急，你好好准备高考才是正事。”
　　周啸澄和周云舒姐弟都是莲墩镇的，从小就认识。周啸澄不跟她客气：“给我找几套卷子。”
　　周啸澄回复完消息，点开和耿行昭的聊天界面。
　　她就开学发了句“你今天怎么没来领书”，发完又把他拉黑了。
　　他将近一个月没来上学。
　　小没良心的。
　　周啸澄看着聊天背景上她回眸的笑脸，眼里的锋利全化成了水：“舒姐，你最近见着耿行昭了吗？”
　　周云舒拧起眉头：“还没死心呢？你还没挨够打？”
　　周啸澄嗤笑：“哼，我那是让着他，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大舅子，我总不能对他动手。”
　　周云舒挑了几套卷子放他面前：“你哪来的自信？”
　　“多少钱？”
　　周云舒知道他性子，算了下价格，给他结账。
　　“哪来的自信？耿行昭给的呗。她拿我没办法。” 周啸澄一脸痞气、不可一世的说完，拎着卷子推开玻璃门，“走了，姐。”

　　那杯奶茶像是一个预警，更像是个昭告——他周啸澄，回来了。他随手送了杯奶茶，就让耿行昭坐立难安。只要一想到他现在就在9班，随时都可能会上来二楼，耿行昭就焦虑的无以复加。
　　她课间操不去做，上下楼不走9班旁边的楼梯，绕远路走12班那边的楼梯，下课也不去买零食了，就在班上待着。
　　是，她没必要怕什么。理智这么说，感性却让她在风暴来临前，只想偏居一隅、暂时逃避。
　　不知是不是耿行昭的逃避奏了效，这两天真的没让她碰见周啸澄。她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反而慢慢有点受不了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
　　耿行昭焦躁的情绪感染了祝向昀。他不管跟耿行昭说什么，她都皱着眉头一副没有耐心的样子，不爱搭理人。
　　课间操的时候，祝向昀又见到了给耿行昭送奶茶的男生，是9班的。他个子不高，有点黑，虽然瘦但看得出浑身都是肌肉，厚厚的镜片后面是一双满是精明的眼睛。
　　这个男生叫戴新。都不用打听，他周围的人都围着他转，“戴新、戴新”叫个不停。
　　说实话，只谈观感祝向昀并不讨厌这个男生，甚至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亲切感。戴新？他喜欢耿行昭吗？眼光倒是不错。
　　情绪像气浪，遇到了一堵无形的墙，看似挡住了许多，但有时，只需一根针就能让它冲破屏障。
　　二零一五年九月二十三，秋分。
　　秋天已默默来临多日了。穿秋季校服的人一多，校园里平添整洁肃穆之感。
　　一切看似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但暗处的发酵也慢慢显形。
　　下午，体育老师秦阳通知7班到12班一千米长跑没有测的男生，晚自习上课前半小时到操场集合，女生的补测安排在第二天同一时间。
　　六点多，万澈、周云深、祝向昀到操场的时候，已经有几个男生在跑道边聊天。其中就有戴新。
　　万澈悄悄走向戴新身后，意图给他来个锁喉，被戴新截住。
　　“小万澈！你对大哥就这态度？”
　　“别喊我小万澈！我都快一米八了，还小呢？”
　　戴新斜了万澈一眼，不想在身高上多费口舌，注意到一旁的祝向昀，问：“哟，这是谁啊？”
　　万澈介绍道：“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祝向昀。也不算很新了，来了快一个月了。”
　　戴新老练地伸出手，“你好，我是戴新，我见过你，坐小昭旁边的嘛。”
　　小昭？
　　祝向昀对他缓缓升起的好印象被自己硬生生打住，冷着脸跟他握手，“你好，祝向昀。”
　　“哟，挺高冷的呀。”戴新又跟周云深握手，“周大神。”
　　周云深也是一张冷脸握了戴新的手，“不是大神。”
　　“哈哈哈哈……”
　　戴新最喜欢逗周云深，总是乐此不疲。
　　体育场北入口处，一个高高的男生一边拍着篮球，一边跟几个男生推搡，然后手上转着篮球，拽着二五八万的脚步朝这边走来。
　　这边的一群男生，不约而同向走来的男生行注目礼。
　　万澈扯了下嘴角，放开戴新，向人群后方走，看到秦阳从南入口走进来。
　　周啸澄一来，先跟秦阳打了个招呼：“老秦，又帅了啊。”
　　“哼，”秦阳上下打量他几眼，“你可黑了啊。行了，来了就行，人齐了吧，不分组了啊，十来个人，一组测了。”
　　秦阳带大家热了身，口哨吹响，男生们冲出起跑线。
　　周云深最近都坚持晨练，状态好了很多，跟着祝向昀的节奏跑。祝向昀跟着前方万澈的节奏跑。十来个男生，几乎是一样的节奏在跑，谁也没有争先出头。
　　秦阳看不过眼，到一边的树丛里找个根树枝，追在他们后面，一边挥舞树枝一边喊：“跑起来！快点跑！”
　　在秦阳的“鼓舞”下，男生们渐渐拉开了差距。
　　周啸澄第一个冲过终点线。他慢悠悠走到看台边拿起篮球，等着戴新走过来。
　　“买水去吗？”周啸澄话对着戴新说，眼睛却看着万澈的方向。
　　万澈知道周啸澄在盯着他，假装没看见，招呼祝向昀和周云深回班上。
　　“万澈！”是低沉又有些沙哑的声音。
　　万澈极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看向他：“怎么地？”
　　周啸澄笑起来。
　　万澈更气愤了，拉着祝向昀和周云深就走。
　　戴新打圆场道：“别走啊，一起买水去啊。”
　　祝向昀等走远了才甩开万澈拽着他手腕的手，疑惑道：“你怎么了？”
　　“哼！”
　　祝向昀眼神询问周云深，周云深摇摇头。
　　祝向昀直觉有什么大家都知道、就他不知道的秘密。而他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解开谜题。
　　晚自习放学，耿行昭去5班走廊等耿言韶。她这两天怏怏不乐，也不进5班和大家聊天。
　　耿行昭的异常逃不过耿言韶的眼睛。他没想到，周啸澄对耿行昭的影响这么大。他既生气耿行昭没出息，又心疼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看来，只是耿行昭死心还不够，他得想个办法，让周啸澄也死心。
　　耿言韶左思右想，也拿不定主意。
　　怎么让一个男生对一个女生死心？
　　警告？根本没用，打都没用，周啸澄没这么好打发。
　　可是，如果这个女生移情别恋了呢？
　　耿言韶不敢冒这个险，也很难找到人敢跟周啸澄对着干。
　　万澈？不行。万澈真的喜欢昭昭。
　　祝向昀给自行车上完锁，一转头，就看见耿言韶阴沉的注视着他。
　　“怎么了？”
　　耿行昭按了密码打开单元门，“你们在干嘛？快进来啊。”
　　“你先回家，我们去买个东西。”
　　耿行昭懒得等他们，利落关上门上楼了。

　　小区的秋千旁。
　　怕耿行昭看见，耿言韶特意找了个远一些的地方。
　　两个男生默默地站着。一个是在组织语言，一个则是略有尴尬。
　　虽然认识有一个月了，但他们交流很少，还都是有耿行昭在场。万籁俱寂的深夜，两个人在路灯下面对面剖析心意，这是第一次。
　　耿言韶率先打破沉默：“这两天，有没有外班男生去8班找昭昭？”
　　祝向昀瞬间锁定耿言韶的眼睛。
　　“有，9班的戴新。”
　　“戴新？又是他。”耿言韶颇为无奈，“戴新可真是个大红人啊，无人不知。”
　　“他在追昭……耿行昭吗？”
　　“不，不是他。”
　　“那是谁？”
　　耿言韶内心又挣扎起来，反复思量，才继续说：“我妹妹还小，她高中不准谈恋爱。”
　　祝向昀点点头。
　　“所以，如果有陌生的男生去8班找她，麻烦你看见了一定要告诉我。”
　　“我告诉你了，戴新啊。”
　　“戴新不算。”
　　“那谁算？” 祝向昀急切道。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耿言韶却无心立刻为祝向昀解答疑问，深呼吸了一下，接着说：“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可能要麻烦你……”
　　祝向昀屏住呼吸，等着耿言韶接下来的话。
　　祝向昀清澈又坦荡的目光让耿言韶说出了后半句话：“要麻烦你假装一下昭昭的男朋友，让周啸澄死心。”
　　昭昭的男朋友。周啸澄。
　　祝向昀敏锐地读出了言外之意：“他们两个？”
　　“嗯。”
　　……
　　一个“嗯”，祝向昀却立刻懂了。
　　突然紧皱的眉头，猛然抽痛的心脏，躲闪着看向一边的眼神，颤抖着吸气又呼气，是一个十七岁少年心碎的模样。
　　“有一个星期吗？反正我一发现就给他掰了。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去吧他。”耿言韶絮絮叨叨说着，回忆起一些往事。
　　祝向昀缓了片刻，等适应了心里泛滥的疼，才把耿言韶的话又从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心里抗拒又难过，却还是问出口：“那昭昭还……”
　　“昭昭就是三分钟热度，贪新鲜，图好玩，这两天不都躲着他吗？有的人就是没有眼力见儿，死皮赖脸，所以说要让他死心啊。”
　　“他们……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冬天吧。”
　　“去年？”祝向昀震惊道，“去年，一个星期，然后到现在那男的还没死心？”
　　“嗯。”耿言韶本就不太乐意跟别人说这事，见祝向昀东问西问，不满起来，“你帮不帮啊？不行我找万澈。”
　　“帮。”脱口而出的回答。
　　“刚好我们两家住一块嘛，真演起来也比较像。”祝向昀又找补道。
　　耿言韶松了口气，“那就麻烦你了。”
　　两人往回走。
　　祝向昀沉默着，耿言韶一路走一路说。
　　“你也别有压力，不一定会走到要你演戏那一步，我另有计划，能彻底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这件事得保密啊，昭昭也别告诉，省的她东想西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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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谜底揭开，难过代替了困惑。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早上闹钟响的时候，祝向昀感觉自己一整晚都没睡着。囫囵吃过早饭，在车棚里又遇见了让他心烦的兄妹二人。
　　耿行昭习惯了高三的作息，现在早上都跟耿言韶一起出门。
　　“早啊！”
　　祝向昀当没听见，骑上车飞快走了。
　　“他怎么了？”
　　“你问我，我问鬼？”耿言韶语气不善。
　　“干嘛呀！一个二个早上跟吃了枪药似的。”
　　耿行昭这几天心情都很压抑，压抑到了一定程度就有一丝破罐子破摔的疯癫。
　　她有什么可害怕的？
　　周啸澄有什么值得她这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
　　耿行昭给自己打气，壮着胆子、梗着脖子，强迫自己不受周啸澄影响。于是她正常去做课间操，正常上下楼。奇怪的是，也没遇见他。
　　难道我疯了吗？其实是幻觉，周啸澄没回校？耿行昭扇了自己一巴掌，重新集中精神算题。
　　这周要去张楠那儿补物理，耿行昭的学习重心自然而然就偏到了物理上。动量与能量综合应用题的第三问，耿行昭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思绪，想问周云深，可是温玉茗正在问祝向昀题目，把周云深堵在里边了。
　　温玉茗问完题，踌躇片刻，鼓起勇气指着祝向昀的笔记本问：“见你整理物理笔记好几次了，可以借我看吗？”
　　不可以。我不喜欢别人动我东西。
　　“可以。不过没整理多少，就几页。”
　　“没关系，那我快点儿看，看完就还你。”温玉茗满心欢喜拿着笔记本走了。
　　她往这边看了好几次。祝向昀看似不动如山，余光却观察着耿行昭的反应。
　　耿行昭站起身，离开座位向他走来。
　　她越过他把卷子递到周云深面前，“第三问怎么写？”
　　周云深找出自己的卷子给耿行昭。
　　“你写过程了吗？不会很简略吧？”
　　“写了，自己看。”
　　耿行昭拿着卷子回到座位上。
　　笔往桌上一扔，祝向昀往椅背上一靠，垂着眼皮平复胸腔中的憋闷和怒气。而后，深深吐出一口气，从包里拿出水杯去接水。
　　她又不喜欢你，怎么会吃醋？祝向昀，你可真是自欺欺人、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