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影》壶粥

7、第07章 摇篮

　　好巧不巧，因为都是选的续影方向，又有两年都在同一个学区上课，那名站在空地上等待素商的返院师姐，缀羽反而有些印象。

　　缀羽当初被抓进海涯城的收容所时不太安分。
　　要不是听说只要在御徒院就学便不追既往，还能上文化课读书习字，给原本无名无姓的自身和双母改换一个政府承认的名称，缀羽可能早就因为不服管教而被海涯城政府从当地御徒生荐举名单中剔除。

　　进来后缀羽才知道，改名也不是一件随心所欲的事。

　　第一必须等到毕业或者结业，她想给自己和双母改换的名称才能得到政府承认。
　　第二她自己正式名称中的那个固定单字，还必须跟她幽瞳能够凝结出来的幽符有那么一点关联才能获得批准。
　　而她的双母只能用她的固定单字当姓，再用她俩奴隶时期数字编号的谐音字来当名——这样一来就成了母随子姓，跟那些并非奴隶出身的寻常恒明家庭完全反了过来。

　　然而其余御徒生遵守的也是同一套院内规定。
　　母随子姓总好过只能用两个数字编号称呼她的先母们，缀羽一咬牙便把这四年熬了过来。

　　当时跟素商同行的返院师姐，在缀羽印象中就是一名固定单字为“书”的同系翘楚。
　　按现在的净影字序来看，师姐的姓名已经改成“素书”，但当时她和素商还一个叫做珠书一个叫做拂商。

　　认出了“书师姐”，也就不难猜出素商身份。
　　她俩既是同期，又是各自方向的满分榜样，哪怕缀羽此前没在御徒院撞见过素商，也曾听过她和素书的名字被人一同提及。

　　所以芙清确实有一点冤枉了素商，实际缀羽才是素商的那个“新欢”，素商跟素书的交情可比跟她久远。
　　若不是后来素商非要招惹缀羽，缀羽可能还打心眼里觉得素商和素书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管她俩将来是选择当工作的搭档还是当生活的伴侣。

　　一个小时后缀羽再跟素商见面，已经一个是考生一个是考官。
　　不出她所料，素商和素书正是老院长口中的那两名一期王牌。

　　司恒官是需要直面幽种、净律秽鎏的高危职业。
　　这种决定一个十岁的御徒生能否成为一名合格司恒官的资格考核当然不可能看她们平时的文化课成绩。

　　实际资格考核就是一堂有毕业前辈在旁围观评鉴的另类实训课。
　　而这四年根本没有认真上过几节实训课的缀羽连演都不用演，就能把那种堪比朽木的笨重和迟钝给完美还原。

　　缀羽不信看过她的垫底表现，还有哪个返院师姐敢对她寄予厚望。
　　等待宣布结果的时候，缀羽都已经淡忘她中途跟素商交流过片刻的事，在尽情展望自己明天的自由新生活。

　　但缀羽却没料到，彼时比她的思绪更自由的竟是那些师姐的荐举标准。
　　上面居然没有对此多加限制，怎么选人都是师姐们自个儿说了算。

　　于是缀羽便看到主席台上最后一个起身的素商，从指尖弹出一片红枫形状的幽光虚影。
　　随后素商又在那片红枫虚影轻灵飘落到缀羽头顶的瞬间，对着自己面前的立式话筒坚定宣布：“我选她。”

　　缀羽的美梦被一片虚假枫叶猛然砸碎，她足足愣了十秒才反应过来。
　　若不是担心她和双母改名之事就此泡汤，她都准备冲着素商破口大骂。

　　后来缀羽才知道，当时站她前面的缀蝉还小声跟她说了一声“恭喜”。
　　但四周一下炸开了锅，当时她的注意力又全在主席台上，根本没有注意到缀蝉的举动。

　　现场也不止是缀羽抵触这样的结果。
　　在素商公布了她的决定后，有好几个实训课的导师就聚到素商身边劝她三思。

　　那些导师的说辞，如今缀羽已经能拼凑出七七八八。
　　有的分析利弊：“那孩子的文化成绩是不错，但实训课从来都不肯好好上。就算把她带到分所去，她也要从头开始训练，到时候要出什么岔子，不仅会影响到她自己，还会影响到你的个人声誉啊！”

　　有的真诚警告：“人是海涯那边送过来的，听说当初是她自己开眼突破了限鎏镣铐的禁锢，按理说确实有那么些天赋和潜力，但你千万别因为她看着弱不禁风就爱心泛滥。海涯那边的人专门提醒过，她手上还沾过人命，你可不能被她的无害外表给蒙蔽双眼！”

　　有的怀柔询问：“这娃娃不仅挑食，性格还极其孤僻，一点也不合群，将来要怎么跟人组队合作？看她也没有当司恒的心思，也许放归社会才称得上两全其美，你确定还要选她当你的直系师妹？”
　　但不管这些导师怎么规劝，素商都充耳不闻，她反而眸光一闪，扬起嘴角，望着缀羽再次强调：“就她不改了。”

　　一众导师都劝不动，当时人微言轻的缀羽也无计可施。
　　从第二天开始，缀羽果真迈入新的生活，只是跟她最初的预想却已南辕北辙。

　　彼时的缀羽也不清楚素商究竟看中她哪一点。
　　但缀羽知错能改，承认自己看走了眼，素商哪里是什么“好好师姐”，分明是一个看似纯良实际却沾点恶趣味的无赖。
　　不然素商怎么会在明知她认为训练等于浪费时间的前提下，还非要把她给拖下水？

　　因此有很长一段时间，缀羽都没办法跟素商好好相处，反而在面对跟自己同系出身的素书时更加轻松自在。
　　再后来缀羽能跟素商顺利交往，也离不开素书的一部分助力，所以缀羽心里其实相当感谢素书。

　　也是素书曾经转告缀羽，素商当初非要从那么多十岁生中选择她的理由：“我想看她能不能坚持下来，而我又能不能把她感化。”

　　听上去多么正气凛然，又多么自以为是。
　　诚然缀羽已经坚持至今，素商也确实曾把她感化，但后来她已经认定反向感化了素商，素商因她而产生的改变却没能坚持到她俩恋情的终点。

　　如今缀羽的确相信，素商和素书没有在一起过。
　　素商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她跟素商的感情破裂，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原因。

　　至于为什么只有素商一个人回到隐涯，成为一名A+级的净影官或律梦官就意味着此人从此能够单独出任务。
　　哪怕换成保留现有衔级升到分局或总局的缀羽，也不可能再跟现在的素商一直当一对连体婴。

　　然而同样的言而无信，她的双母是身不由己，素商却是自绝后路。
　　所以缀羽不曾责怪自己的双母，却迫真痛恨过素商的食言。

　　如果早知今日种种，缀羽真希望能回到资格考核的那天清晨。
　　那样她一定会老实待在那片训练区域，把她跟素商后来的一切可能都提前扼杀在摇篮之中。

　　*

　　缀羽平时不怎么喝酒，久违的放纵害她一直被困到翌日傍晚才成功脱离梦境。
　　但跟昨天下午在办公舱补眠的那场噩梦相比，这个称不上十分美好的梦境至少没有消耗缀羽过多心力，她醒来稍微整理下思绪，又立马精神抖擞。

　　刚跳下床，原本面向房门的那尊金属招财猫便从玄关柜上转过身来。
　　只见它的一双宝石猫眼绽放出幽邃却鲜亮的蓝光，好似在隔空跟缀羽对视，弧度优美的机械三瓣嘴也一开一合，从中飘出冰蓝婉转又未失真的声音：“醒了就回厅里吃饭吧。”

　　归巢歌厅的这些金属物件再怎么瞬息万变，缀羽都已经见怪不怪。
　　正是因为歌厅里到处都是自己精心设计的大小眼线，昨晚看到素商悄然闯入还毫发无损，冰蓝才险些没控制住情绪。

　　“我洗漱好就来。”

　　缀羽这几年也不是第一次给姊帮的人庆生，知道还差一个环节才算参加完一场朝暮族人的生日宴会。
　　她把金属招财猫哄回原位后也没耽搁，旋即钻进卫生间拾掇起来。

　　不到十分钟，姊华厅西面的金属墙体上就兀然浮现出一扇泛着幽光的亮紫色闸门。
　　缀羽换上一套干净衣服，迈出闸门高声嚷嚷：“大灰走了？”

　　离开固定房间前，缀羽专程看了眼对门，果不其然没有收获。
　　这个点接近律梦部门的司恒官上班的时间，但同是机关摆烂人，顾虑到缀蝉和重梅的职业身份，缀羽起码还会到分所乖乖坐班。
　　玄针却是直接翘班，好似根本不在意她那名高居分局律梦局长之位的大师姐。

　　今晚归巢歌厅又恢复正常营业，姊帮其余人都在别的演艺厅忙碌。
　　此时姊华厅的内部布局已变，四周空空荡荡，只剩冰蓝一个人还坐在正中央大长桌的主位之上。

　　听到异响，冰蓝也未回头，仍然专心致志地盯着悬浮在她面前的那一小块幽蓝光屏。
　　直到缀羽轻车熟路地坐到她的邻座，才想起回答：“嗯，她又去医院看她三师姐了。”

　　提及玄缕，缀羽的心情就骤然沉重。
　　她端起桌上备好的醒酒茶喝了两口，才故作镇定地感叹：“元魂跟兆身分离好几年的人真的还能醒过来吗？也不知道放任大灰这样下去究竟是对还是错。”

　　搁一天前冰蓝或许也会赞同缀羽的看法。
　　但此刻听到缀羽如此感叹，她却眸光一闪，侧首轻笑：“昨晚你那‘哑巴师姐’的出现不就证明了咱们对幽相的了解还是不够全面么？你要是能让她透露点内幕，没准大灰就不用再自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