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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瞬に ...

  •   【一瞬に】
      七月,苍穹墨染如窟,日向族的花火大会。
      透明瞳仁的日向族人着以盛装,来来往往穿梭各条街。水池里金鱼的尾鳍,木桩上许愿的铭牌,五光十色的金平糖,那瞳孔被辉映,带上绚丽的颜彩,绝美得不容玩亵。
      小小的男孩捞得五条鱼,用注水的透明兜提着;又去玩套圈,这方面他也是个行家里手,套上不倒翁、熊手还有一个超大玻璃罐糯米团。他正用心想怎么腾出手去吃到糯米团时,气急败坏的日向孝从后面一把提起他衣领,“宁次,你让我好找!”
      “有事吗?”宁次镇定地转头看向孝。
      “典礼就要开始了!咦?你手里乱七八糟的拿着什么?”
      日向宁次稍稍露出怀里的玻璃罐,“等我吃完糯米团,把罐子空出来养金鱼,那时我再去典礼好不好?”
      “不好!”世上最难同步的,大概就是成人与孩子的脑发育水平。那玻璃罐里的糯米团约达一斤之多,他说他要吃完!中夜时段本不该食用不易消化的黏米,他还说一斤他要吃完!只见宁次从从容容拨出其中一半留给店家,另拿出三五个递到孝手中,一板一眼地说道:“节日愉快。我再逛逛,典礼前一定回去。”他如此正儿八经地说要去玩的话,教孝啼笑皆非,未及否定,日向宁次已施施然走出很远,素色浴衣落进斑斓的世相,透出疏离出尘之气。
      日向孝自言自语:“宁次还是个孩子,天性不泯,由他去吧。何况,他分得出轻重缓急,承诺了就会回来的。”转身,东瞧西看,不知不觉吃完了糯米团。“味道可以啊,回头再找他要点。”
      那边,宁次的糯米团又分给衣衫褴褛的卖花婆婆、素来照顾他的铁匠大叔等人,余量已不多。他再往前,被盛装的小女孩拦住,小女孩兴奋地指着宁次的鱼对年长一些的女孩说:“姐姐快看,他的鱼比哪个摊子上的都漂亮得多!哇——好大的尾巴,那条,那条,鳞片像星星一样······”
      “花火,礼貌一些,”被叫做姐姐的人拽了拽日向花火的衣摆,羞赧地望了眼宁次,目光降到对方视线水平面以下。明知女孩是天性胆怯,日向宁次却偏偏仔细察看对方的外表,剪得滚圆的头发,五官玲珑而娇俏。
      “哥哥,你这样提着金鱼很危险,如果袋子撞破了,鱼儿会死的。”花火认真地说。
      日向宁次点点头,把玻璃罐推向花火,“帮我吃点。”
      花火会意,义不容辞地抓了好几块,宁次又把罐子伸向姐姐,轻抬下巴示意她。
      “对不起,妹妹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女孩面露疚色,她慢慢咀嚼香溢齿间的糯米,眼睛渐渐弯成新月,但她又蓦地睁大,问宁次:“你吃过吗?”
      宁次无所谓地耸肩,“还没有。”知他东西抱得满怀,女孩无声替他剥开一枚糯米团的包装,送到他嘴里。女子香的衣料擦过宁次半长的黑发,随动作撩起的风沾染酡红,这次,反而宁次不敢看他了。
      品察不出磁场波动的花火夹在二人之间探出小脑袋问:“可以放鱼了吗?”
      宁次把金鱼倒进玻璃罐。三个人团团围住罐子,玻璃隐隐倒映出灯火蒸发的人物虚像。鱼儿们安然地扭动尾巴,窈窈身姿灵活而优美,身上的斑纹染亮置身的水泽。宁次虽不像花火那般坦率表露,心底也是欢喜的,他抬头看看时间,典礼即将开始。
      “如果你们喜欢就送给你们吧。”宁次说。
      “真的吗?”花火雀跃。
      “很高兴相遇,”宁次的视线从花火转移到姐姐身上,瞳色明亮如星,“节日快乐,再见。”他双手笼进袖里,不疾不徐地向回走。
      姐姐诧异,轻声问:“你要走了是吗?”
      “是的。”宁次停下解释。
      姐姐支吾许久,红着脸说道:“我叫日向雏田,她是我的妹妹花火,我们都住在那幢最高的红房子里。”她手一指,让宁次看到,“你想看鱼的时候就去那儿喊我的名字,我就······”她不好意思说下去,真是不比花火大方。
      日向宁次的视线从自己的目的地方向收回来,吹雪般柔和地落在雏田脸上,二人视线相碰,宁次问:“你是宗室的小姐吗?”
      雏田惴惴不安地点点头。
      “好,我会去找你。”
      回答的瞬间,他忘了算上一直以积极姿态来彰显存在感的妹妹日向花火,他忘了说是“你们”。好了,那漆色微嫌古旧的老屋如今化身为约定的象征,它本身的缺失会在约定者的思念中包装成神秘与怀恋,而它原本的庄严之色则将愈沉厚——那是宗室之府。世代以来,日向分家众星拱月地维护宗家,形成紧密团抱之势,蝼蚁一般奋不顾身地执行宗家的所有决定,鲜血和灰烬铺就出宗族延续之路。
      日向宁次进入队伍里,素色浴衣的襟领处家徽流动着幽谧的光,每个成员无一例外,沙漠中都以这至上的徽章为荣。
      首领日向日足走到宗室之府的长廊中央,他深鞠一躬感谢各分家的支持并寄望来日福祉绵长。日向雏田和日向花火,此刻分立父亲左右,一并肃然面对分家的礼拜。星月如歌,祭奠一度陷入追忆与沉默,当日向日足说完全部的话,夜空被簇然盛放的烟火填满,节日真正降临。
      “身为日向分家的后代,你的一切必须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宗家——看到了吗?那是宗室的长女,未来的族长日向雏田公主,宁次,你是为她而存在的。”
      暖而薄晖流泻的光覆在女孩身上,她的容颜如镌入时光般永恒。她借着亮起的刹那找出人群中的少年,甜甜笑了一下。宁次朝她点点头。
      “我不反感的话——那就保护她试试看吧。”
      “诶?”日向孝照着宁次的头就是一记爆栗,“这是你能说的话吗?忘了自己的身份?”
      宁次断然不敢忘记父亲耳提面命教诲过的,皱着眉头说:“那我该说什么?”
      日向孝比着手指条条教给他:“一不怕苦二不怕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好中二(病)。”
      日向孝伸出一臂勾住宁次的脖子,“若是被选为护卫,那可是分家无上的荣耀。你要是不喜欢,到时候别跟我抢!”
      宁次答应得爽快:“我不同你抢。”
      日向孝愣住,“真的?那说定了。”
      宁次缓缓走进集市,“饶是不抢,我也赢定你啊,”言辞杀人不见血地补刀,“你忍术不过关吧?”沉厚的男声由熙攘的人群密处飘来,悠悠然,融入安宁的夜的柔波。
      宁次瞧瞧看看,遇见熟识的便打个招呼,行至半路竟又是被花火“截获”。
      “大哥哥,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花火咬着手指。
      “日向宁次。”
      “我会告诉姐姐的。”
      “长公主小姐呢?”
      “姐姐陪着父亲去各分家巡礼,她要穿相当正式的和服,腰挺直了跪上好几个小时,每年都如此。多亏我不用。”
      宁次微微笑,“的确很辛苦。”
      在无上的荣耀旁边,责任与义务也如达摩克里斯之剑在头上紧逼,公主的名衔过早地束缚了雏田的手脚。所以她明明能高傲凌驾,却相反低眉顺目。有点让人心疼啊,这种不自由。他想。
      “你刚才叫我姐姐什么?”幼女敏感地回想。
      “长公主小姐。”
      花火怏怏不乐:“从来没有人那样叫姐姐呢!那你叫我什么?”
      日向宁次低头:“小公主小姐。”
      “听着蛮厉害,但是冷冷冰冰的,”花火蹦着小脚拽宁次的衣襟,“你和别的叔叔婶婶一样叫我花火小姐就好嘛。”
      日向宁次温柔笑着,摘下她挂在自己身上的手,“那不合体统。”淡淡而不留余地的回绝。
      关系没那么水到渠成,礼节上该称呼姓氏,但这在一族之内容易造成诸多不便。所以,人们只好不再矜持,反复临幸“日向”后的名字,萍水相逢升华为一见如故,薄情的寒暄里多了些宠溺,也有顽固者执意避开名字而编出尊称。但他们——往往一个拗音一个叹息就会出卖所有心思。
      祭典后每月是枯燥的训练,忍术、幻术和体术,由陌生到熟络,必须无限接近条件反射才能称之为“习得”。惟其如此,才能在危机蛰伏步步惊心的瀚海生存下来。
      瀚海是一片茫无际涯的沙漠,依傍丰沛的水源而繁衍的日向族世代居住在瀚海,他们兼是荒漠的猎手和守护神。除了变化无常的飓风之外,日向族还要防备进到瀚海的各种异族人,他们中有的是迷失道途的旅者,有的是漂泊四方的寻宝者和吟游诗人,有的是觊觎白眼血继限界的屠夫。据说宗族长的使命,就是要成功消除第三类人;而不成功的宗族长,往往碍于智慧贫瘠消除前两类人。若是误杀了邻国的重要人物,战争就会开始。目前在位的首领日向日足,在风雨飘摇中掌舵数载,从无差池,或许可因此而说,他至今所有裁断都是正确的——守护的与舍弃的,都在恰当时候无情分离,用以维护一族的稳定。
      宁次拭去额上的汗水,搓了搓发红的手掌,掌心微热,凝结着新的硬茧。凡事总在精进的过程中发现,那巅峰如此缥缈,挫人志气。无论忍术、体术还是幻术,即便被宗族誉为天之骄子,宁次仍感觉得出与化境的距离,他每挨近一分,目标更远几分,遥遥无期。倔强的脸不肯露出失望、气馁或怠惰的表情,他发着呆,良久透过练习器械看到捧着鱼缸侯立的雏田,见他神情不快,女孩连搭讪的勇气都没有。
      “长公主小姐,抱歉,你等我很久了吗?”这一声叫得雏田诚惶诚恐,但她不会反驳。
      “因为你很久都没去看鱼,所以我想是不是······”
      宁次“哧”地一笑,把玻璃罐接过来放到地板上,“一直抱着不累吗?”
      “没关系······”雏田偷偷揉揉酸痛的胳膊,坐到鱼的另一边。两个人,傍着廊下深色的荫凉,将一小缸鱼夹在中间而坐。树叶婆娑低语,宛如秘密的哀愁。宁次仔细看了看每条鱼的鳞片和尾,赞道:“养鱼要学许多知识吧,这方面我的确不在行。”
      “我喜欢这些。”
      “长公主小姐,以后也拜托了。”
      雏田鼓起勇气,声音却仍是蜜蜂振翅一般的幽微,“不叫我‘长公主小姐’好么?听起来像女魔头似的,你可以叫我‘雏田’,我就叫你‘宁次哥哥’。”女孩说到最后甜甜笑了。
      “对不起,”日向宁次竟是单膝跪到廊下,“尊卑有别,请允许我如前称呼您。”
      雏田见状,不敢造次,佯装开心地答应,“那样也没没关系,随意就好。”只是想起花火大会上,他不知她住在宗室之府,待她亲切真诚;暴露身份后待她却一份公式面孔。
      花火年幼,所以直言不讳:“宁次哥哥,你是不喜欢宗室吗?”
      “没有,”宁次回答,“宗家分家职责明确,我不敢破坏规矩。”再说日向孝日日念咒,宁次再犯便是不识好歹。
      这个回答让两个女孩既灰心又挑不出毛病,由此化合成一种名为“爱恨交织”的荷尔蒙游走神经。
      来年八月,暑气发散到外宇宙,瀚海的温度较往年稍稍接近舒适。宁次以其稳定的技能发挥和全面的素质,顺理成章地名列翘楚,因其年纪与宗室的两公主相仿而被授予护卫公主的要职。日向日足不容抗拒地宣布任命,宁次深深鞠躬,平静接受。
      这次连宗族长都感到吃瘪,“你有其他想法吗?”
      “没有。”宁次说。
      “喜欢你的职责吗?”
      “我会全力以赴。”
      日向日足挑不出毛病,只得沉声道:“拜托了。”
      日向宁次站在宗宅的红房子下,仰头望着窗子,声音提高了一倍:“长公主小姐。”
      日向雏田正在喂金鱼,听到呼声,大脑麻痹地空白了一阵儿,而后顿时忆起自己还有这么个称呼。她快步走向窗边,短发齐耳的脑袋探出外,和微笑的男孩四目相对。雏田高兴地招了招手,映着耀亮的晨曦。
      “宁次哥哥,你终于来了。”雏田说完,转身“哒哒”地跑下去。
      蔚蓝的天一派清明,黄沙层叠绵延,遍地金丝织锦。
      “族长说,要我搬过来住。”宁次坦然陈说。
      “真的吗?”
      “嗯。”
      “我们一起修炼。”
      “我们一起养鱼。”
      脱口而出的言语暴露了不同的志向,二人边说边听,边听边愣,最后一齐哈哈笑起来。
      从此,院子里多了男孩的形影。雏田常常和宁次作伴,也做对手。第一次败阵,雏田一面暗暗惊叹于对方的成熟锐利,一面更加刻苦,想着下次要赢回来;第二次败阵,雏田仍能安慰自己胜败乃是随机概率事件;第三次,第五次,第十次······雏田渐渐在男生灼热的目光中抬不起头。
      “对不起,宁次哥哥,我总是在拖你后腿。真的对不起。”
      宁次揉揉她的头,想了想说:“我每次都赢得很困难,还得谢谢长公主小姐留足我面子。”面不红气不喘,他“赢得困难”才怪。有次他故意保留实力相让雏田,被路过的日向日足一眼看出,当即叫停。日向日足告诉宁次:“她的未来是一族首领,多给她些挫折去历练,别宠惯她。”
      宁次遵命,既不能退让但也会手下留情,不教女生输得太惨。
      他们训练,年岁尚小的花火见习观战。她的看法很圆滑:她认为姐姐厉害,只不过宁次哥哥强得变态,依姐姐的水平在正常人里绝对是佼佼者。宁次善意的谎言加上花火的“胳膊肘向里拐”论,雏田略有所恢复。
      花火托着脑袋,自言自语:“我希望像姐姐一样温柔而强大。”
      此时宁次已开始修习八卦掌·回天,这是宗室流传的法术,生为分家的他全凭自学,结束陪练工作,他便会藏起来,到很晚再现身。直至某天,宁次在练功的附近发现水果和点心,他以为是祭祀用的便没有理会,但接下来每天都有新食物出现,且一直不会出现南瓜。他开始明白这是某个人善意的馈赠。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完成工作,然后去到老地方。不久,端着一盘食物的“田螺姑娘”雏田随于其后,宁次蓦地转过身,“哧”地一笑。
      雏田被抓了个现场,仿佛数道高光瞄准自己,肩膀弱弱地垮下去,脸羞得如同番石榴。
      “来了。为什么不叫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打扰到宁次哥哥了。”
      “没有的事。”
      “如果不是我的话,宁次哥哥就能······”
      日向宁次拉过她的手坐下,自己率性地咬开一个苹果,“长公主小姐,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没有待在这里的意义。”
      雏田一头雾水:“宁次哥哥想去别的地方吗?”
      “有点。但不是必须。我想待在自己能创造意义的地方,恰巧宗家赋予分家这种意义,那么这里就是最适合我的地方。”
      “嗯。”
      “所以别再说对不起,你很好。”
      雏田虚弱地“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有件事想拜托你。”宁次继续说。
      “嗯嗯,什么事?只要我做得到。”
      日向宁次微微发窘:“我可不可以叫你‘雏田大小姐’?”
      雏田不假思索地点头:“一直如此希望的。”
      万里黄沙中升起一道直直的灰烟,光膨胀在每个角落,宗家的朱漆楼宇屹立在沙漠中如不变的永恒,被强光吸收,又像它才是真正的光源。日向日足笼着手,背后是威严的红色,“宁次,雏田,你们的第一个任务来了。”
      “狐獴是瀚海里的一种小型昼行性动物,它们对许多毒免疫,曾经帮助过日向族。长期以来,日向一族都会派专人去照顾邻近的几个狐獴族群。但是不久前,消息来报,接连几个狐獴族群的幼兽和未繁殖过的雌兽都被尽数掠走,连洞穴也遭到破坏,不像是会钻洞的天敌动物所为。我需要你们去查清此事,保护狐獴族群。
      “这次任务的性质是侦查,除了你们两人和长期负责狐獴的人员之外,我不会再加派帮手。雏田,做得来吗?”
      “没问题。”
      “宁次你呢,有信心吗?”
      “我会保护好大小姐,请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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