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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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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身披枫叶红广袖大氅,三千乌发高束成马尾,长长的绯色绸缎发绳随风撩动,衬得他少年飞扬意气风发。
这个才大病初愈的大师兄,身姿并无想象中的清减,轮廓利落的面颊甚至多出几分红润,眉宇疏朗开阔,明亮宛若一轮蓬勃东升的朝阳。
他丝毫没有察觉慕时与之前有任何不同。
他的瞳眸里多出几分自己也无法察觉的温柔,嗓音轻缓平和,“伤养好了吗?”
慕时倒是对这问候颇觉稀奇。
闻清辞很少主动关心他。
慕时曾自我安慰,闻清辞只是不擅长言辞,自己在他心里多少占些份量。
可前世那一剑,却证明这些粉饰有多么不堪推敲。
少时纯粹热烈的爱意早已彻底化为死灰。
唯有失望,在慕时心底肆意滋长。
他意味不明地讥讽出声,“我还以为你的心是冰块做的,原来你也会关心人啊。”
阴阳怪气的一番话,令在场众人颇觉惊诧。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慕时,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言语。
闻清辞面色仍旧平淡,玄月眉却轻微皱起。
自从他拜入逍遥派,慕时便一直对他照顾有加,他武功基础比较差,慕时还毛遂自荐地给他充当陪练。
慕时总是对他极尽耐心、极尽细致和温柔。
从来没有用这么恶劣的态度待他。
他不明白慕时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但他没有去深究。
他淡淡地盯着慕时,“你要去哪里?”
这话隐约有些邀约的暗示。
同门们都不禁露出姨母笑。
这一个月,慕时忙着养伤,闻清辞忙着闭关,二人明明都在逍遥山,彼此却未曾见一次面。
这对未来势必结为伴侣的师兄弟,进展慢得让大伙儿捉急。
眼下有增进感情的大好机会,他们巴不得替慕时争取。
师弟师妹们挤眉弄眼,疯狂暗示他邀请闻清辞同行。
慕时却面无表情拢袖,“我去哪里,跟你没有关系。没事不要挡道,我要下山。”
他绕开闻清辞径直往山下走。
同门们惊呆。
他们瞠目结舌地望了望慕时,又望了望闻清辞。
最后还是朝闻清辞拱手作别,匆忙跟上慕时。
闻清辞回头凝向慕时。
那个少年的背影潇洒,几位同门在他身边欢闹,快活自在得不像话。
闻清辞向来古井无波的瞳眸,不受控制地细微颤动。
这个素来对他百般体贴的大师兄,居然公然冷落他。
居然没有主动提出陪自己回山。
……
清酒镇的街景极为热闹喧嚣,两侧摆满各式店铺小摊,叫卖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可众人却无多少心思游玩。
方才跟闻清辞发生冲突,让每个人都莫名多了层心事。
慕时低着头走在集市边缘的石板路上,一声不吭地嚼了颗白茅草,看去沉闷又压抑。
沈欢摇着白绒扇,试探问:“大师兄,你是不是因为清辞在你受伤时,不来看望你,生他的气了?”
慕时很清楚同门此刻的疑惑。
他跟闻清辞这四年,就从来没有对闻清辞动过脾气。
哪怕是阿黄死的那天也没有。
他们早已默认自己是闻清辞的忠实舔狗。
慕时反问:“我难道不应该生气吗?”
小柿子开解,“说不定闻师兄是因闭关时发生什么走不开,才无法前来看望你,你心里若对此事有疙瘩,不如回去亲口问问他。”
慕时垂睫,不觉苦笑,“他这人,一天到晚除了闭关练功,还能有什么事。”
前世八年,今生四年。
他对闻清辞的了解,比门派里谁都要深刻。
方诸搔了搔脑袋。
冲天辫有些耷拉下来,大如钵盘的脸上显得分外苦恼。
他绞尽脑汁,耿直发言,“大师兄,你不是一直说很喜欢清辞吗,这点小事,你也跟他计较……”
“好了,你们一个个的,就别为我这么操心了行不。”
慕时连忙打断他,指了指面前一家红墙悬灯的小酒馆。
他不愿因为闻清辞影响今日喝酒的兴致,“就这家吧,怎样?”
愁思如细雪,被悄然隔绝在朱门之外。
这是家装潢还很新的酒馆。
清酒镇类似的酒坊有很多,同行竞争大,因此厅里只有寥寥几位酒客。
掌柜老板正柜台前翻看帐薄。
他抬头瞧见有客人,忙停下手中的活,殷切相迎,“几位客官,包厢还是堂食?”
沈欢从怀里取出半叠银票,“包厢。”
掌柜恭敬地接过,“这边请!”
他将四人引至二楼雅室。
雅室不大,却胜在干净明亮。
朱漆落地窗还摆了几株盆栽,可见东家待客用心。
四人商量着点了几道酒菜,掌柜老板很快便招呼上桌,“几位客官,菜已经上齐。你们慢慢享用,有任何需要,只请吩咐我一声。”
他微笑鞠了个躬。
慕时点了点头:“多谢老板。”
掌柜退出雅室的功夫,慕时忍不住观察了这家酒馆会儿。
馆中只有掌柜一名店员,俨然生意并不很好。
但见桌椅台面皆一尘不染,碗筷餐具更是洗刷得干爽洁净。
看来,老板是个勤恳敬业的实在人。
慕时的心情莫名好上几分。
他又望了眼这满桌的酒菜,才发觉除了他们点的九道招牌菜、三壶火烧刀以及一锅酸梅汤,掌柜还额外赠送了两盘精美的时令糕点。
大概是回赠沈欢后来多给的小费。
慕时拍开一坛火烧刀,晶莹酒液尽数灌进口中。
炽热的刺激刀割般鲜明,却在入喉的瞬间尽数化作甘甜,令人回味无限。
他心中惊喜,觉得自己找到了一家宝藏酒馆。
太久不曾相聚,几位同门一边唠嗑一边大快朵颐,很快便将之前跟闻清辞发生的不愉快抛到脑后。
烈酒上头,慕时的眼尾洇开浅薄的嫣红,仿佛晚秋最醉人的落霞。
酒酣耳热之际,楼下却传来嘈杂哄闹的叫骂声,“什么破酒馆,连这点钱都交不起,还敢在我青天寨的地盘开店,不想活了吗!”
桌椅被砸碎的轰隆震响,伴着尖叫声四起。
慕时往下望去。
楼下大厅走来几位魁梧糙汉。
为首的汉子肤色黧黑,腰腿肌肉发达,满脸的络腮胡渣,肩上扛了把□□,俨然是打家劫舍的凶悍土匪。
掌柜的跟他一对比,简直弱小可怜得像只鹌鹑。
他跪倒在地上,两只手无助地绞在一起,哀求怜悯,“大爷,您别开玩笑了,小店刚开张不久,本钱都还没赚回来,就算是掏空家底,小的也拿不出一百两银子呐!”
慕时眸色淡淡。
一百两银子对于再寻常不过的酒馆而言,是什么概念呢。
可能是足足四五年的收入,也可能是当掉铺子都拿不出的天文数字。
前一世跟闻清辞出山游历,他便遇上过不少这种恃强凌弱的恶匪。
闻清辞不爱管闲事,也不让他管。
这一世,他却不想不管。
“哼!老子管你本钱赚没赚回来,今天老子心情不好,你拿不出钱,就把你的店砸了!”
土匪霸广龇着满口龅牙。
他的二弟霸龙今日居然被小门杂派的弟子废了右手。
手筋尽断,再也不能使刀剑。
没有昂贵稀有的断续膏,根本无法治好!
他一脚踹翻跪在他面前的掌柜老板,面露凶残。
掌柜的重重摔在地上,嘴里喷出一颗血牙。
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竟冲上去死死抱住霸广的腿。
他歇斯底里,“恶贼!你别想砸我酒馆!”
霸广使劲甩动大腿,掌柜却像个狗皮药膏,怎么甩都甩不掉。
他不再动作,烦躁地挥动手掌。
其余小土匪立刻会意,提着木棍走向摆满酒坛的酒柜。
便在这时,楼上传来一道惫懒散漫的呵欠声,“在吃酒呢,吵什么?”
众人不禁仰头望去。
一个少年赫然卧在扶拦上。
面容英朗俊俏,绯红氅袍热烈似枫,高长马尾飒爽利落。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酒壶,俯视着霸广。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倒映着满堂的烛光。
那双瞳眸里,
藏着不屑,藏着挑衅。
更多的却是怒火。
霸广是青云寨黑风庄的首领,在江湖上叱咤风云,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
却从未被这般眼神看过。
这种眼神像是曾被推往地狱的枭雄,衔着满腔冤愤爬回人世后,仍能不改乍到人间的初衷,赤肝忠胆侠义天生。
被这般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霸广全身汗毛都炸开了。
他低吼出声,“你是什么人?识相的,就给我少管闲事!”
话音才落,扶拦上的少年却骤然消失。
下一刻,他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霸广身后。
霸广大惊失色,猛然转身,暴躁地挥动手中的□□。
狂悍的真气在他周身汹涌,他瞪开拉满血丝的铜眼,身形犹如泰山拔地,浑身肌肉刹那间激烈抖动,爆发出强烈战意,“找死!”
白色的刀光如同闪电,耀眼且迅捷。
刀势的威力更是可怖如斯。
其余土匪们自觉完全没有加入战斗的必要。
他们抡起棍棒,砸向满柜的酒坛。
然而,酒柜面前却倏然落下三道身影。
为首一人手执柄白绒扇,狐狸眼微笑唇,看去无比纨绔娇矜。
可他的嗓音却尽是萧然肃沉:“大师兄有令,拿下这些匪贼!”
另一边。
长达七尺的重型大刀,带着狂怒之势横劈向慕时。
慕时并没有避退。
关键时刻,他的身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下折。
刀锋几乎贴着他的鼻尖划过,冷冽刀风霎时撩得他碎发凌乱。
他薄唇微抿,身姿矫健敏捷,飒然袭向霸广握在手里的乌木刀柄。
这柄特制斩马大刀乃由玄铁打造,重达整整四百斤。
霸广自认为除了他自己之外,这个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举起挥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