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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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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清辞运功压下内息。
《寒玉功》因太过狠辣偏门,不仅被武林列为禁功,逍遥派亦明令禁止修炼。
他不愿对人声张自己正在修炼这门功法,即便是亲近如老管家。
胡归鸿将他纳入伞下,叹声,“公子没日没夜的修行,瞧着愈发没气色。”
闻清辞却并没有接话题,“大师兄如何了?”
闭关之初,他便听说慕时被魔教中人重伤。
胡归鸿是四年前从江南府邸跟过来的管家,常负责他在逍遥山的日常起居。由于这一个月自己在闭关,胡归鸿便山门后山两头跑,不时主动谈起门派近况。
而拜入逍遥派以来,闻清辞始终潜心练功,甚少关注外界的状况。
主动询问和修行之外无关之事,更是少之又少。
胡归鸿立刻事无巨细地回答,“他身中七星海棠,九死一生命悬一线。所幸你师父师叔已为他逼出全部毒素,眼下在门派养了几日伤,估摸着也快痊愈了。”
闻清辞点点头,不再多言。
胡归鸿却颇有兴致,“公子,慕时这次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你回去,也该多关心关心他。”
“他平时待你也挺不错,你却在他最需要照顾时选择闭关修行,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你爹娘若尚在人世,定要忍不住责怪你薄凉寡情……”
他喋喋不休着。
闻清辞正欲提醒他安静,却听周遭风声涌动,一道黑影迅捷无比地从竹子缝隙中闪过。
闻清辞面色微凉。
真气在他的蓝袖中暗涌鼓荡,狭长衣带飘逸似仙,那双恰似琉璃琥珀的眼眸抬起,浅色瞳仁透着独属于冰雪的凛冽。
空气中传来响亮的爆破之声。
浓稠的白色烟雾,在竹林空地中氤氲弥散。
眼前的视线,完全被白雾阻隔覆盖。
待烟雾散尽,就见胡归鸿已被人架在他对面。
一柄无鞘狭刀横在他颈前。
挟持他的人是一名山匪打扮的虬髯男人。
他穿豹皮氅衣,一只黑色眼罩遮住了左眼,面相阴私刻薄,“呵——我注意你很久了。”
猩红的长舌,贪婪地舔舐起嘴角,“你修炼了什么功法,乖乖交给我。不然,小爷便叫这个老东西血溅当场!”
被他挑衅的闻清辞,眉头都不曾动一下。
早在闭关至一半时,他便察觉有人藏在竹林里窥探自己。
他原本不在乎,可此人却偏要撞在枪口上。
手指轻轻捻去衣上的竹叶,他在潇潇竹声中淡漠开口,宛若冽风,“放了他,或者我废了你。”
山匪没料到闻清辞会如此毫无忌惮。
他本在附近的山上巡逻,不期然发现此人在林中修行,模样分明看着文弱,每日内功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增长。
此人,必定是参透了某种绝世功法。
“你他娘的,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快交出来!”
架在管家脖子上的狭刀骤然用力。
刀刃几乎就要擦破他脆弱的血管。
闻清辞沉声而立,“自寻死路。”
夹在指尖的一枚竹叶倏然掷出。
山匪甚至没看清他如何动作。
裹挟凌厉真气的叶片瞬间袭向他,尖利的叶刃边缘精准地割破他的手腕,沿着手筋的韧带径直挑断。
手里的狭刀锵然跌落在地。
他捂住被废的右手,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那个随手废了他的蓝衣少年,气定神闲地站在落竹飘雪之间。
他的身上分明没有佩剑,方才却用一枚再寻常不过的竹叶,使出了世间剑法极少有人能达到的绝高境界。
摘叶飞花——手中无剑,却天下万物皆可为剑。
山匪胆寒地剜了他一眼,“格老子的,逍遥派弟子是吧?今后咱们走着瞧!”
说罢,跺脚逃之夭夭。
胡归鸿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脖颈。
闻清辞犹自转身没入竹林,声音清冽遥远,“只是个不入流的山匪,走吧。”
老管家望着他淡漠的背影,浑浊老眼中变化万千。
他捡起油纸伞欲追上前,走了几步,却又在竹径间驻足。
他跟了公子十几年,可方才被土匪持刀胁迫,闻清辞眼中分明没有任何紧张。
这是因对自身实力足够自信,还是因性情在漫长修行变得麻木呢。
老管家仰头,逍遥后山的天空漫天飘雪。
目中尽是没有止境的苍茫雪白。
逍遥前山。
慕时静养了几日,逐渐能够活蹦乱跳。
他在山上到处溜达,师弟们在演武场上练功,他便叼着茅草帮师父指导,偶尔还会卧在树上放空。
但他绝对不去闻清辞常在的后山。
号称逍遥鬼医的莫山师叔,每个时辰都给他熬制补充元气的药汤,喝得他闻见药味都想干呕。
不过好在,他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青竹院落,幽竹婆娑。
零星小雪在屋檐下翩然飘落。
敞开的槅扇里,慕时百无聊赖地托腮观雪。
隔壁房间的沈欢突然出现在他的窗前。
今日是休憩日,他没有穿门派藏蓝校服,精心套了件藻绿掐金竹叶纹缎袍,手执把精致的鹅毛扇,一对狐狸眼笑眯眯的,俨然花花公子的模样。
他轻摇绒扇,“大师兄,你的伤已经养好了,咱们师兄弟几个上清酒镇,喝酒庆祝去,我请客!”
慕时是个酒钵子。
他以前经常在休憩日跟同门到山下的酒馆喝酒聚餐,只是在闻清辞拜入山门后,他便很少再去过。
因为闻清辞不爱热闹,慕时只好舍弃自己的喜好在后山陪伴闻清辞。
可这一世,他只想找回自我,他要重新体验那些本该属于他的快乐。
他随手披了件绯色氅衣,“那我们这便出发吧!”
方诸老早也来到了院子。
粗条少年心思难得细腻,“那待会路过后山,咱们顺便叫上清辞一起。他闭关这么多天,也该已经出关了。”
然而,慕时一听到闻清辞的名字,便忍不住微皱眉头。
他想也不想,直接摆手,“他那人只爱闭关,叫上他做什么,扫兴。”
方诸和沈欢都微微睁圆了眼眸。
慕时平时有多黏闻清辞呢?
白天是形影不离的练功搭档,入夜是无微不至的同门寝友。
上次师兄弟好不容易将他邀去聚会,他还没开席就匆匆离去,原因竟是太思念闻清辞。
慕时对闻清辞用情至深,怎么可能会说他‘扫兴’。
两人的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刚想追问,身后却传来脆生生的娇唤,“你们要去哪里?我也要去!”
他们回头看去。
瞧见小柿子提着裙摆,笑魇如花地站在院落中央。
两人被她的笑容感染,很快便忘却了慕时方才的反常。
毕竟,大师兄性子向来随和,怎么会无缘无故对闻清辞不满。
更何况,闻清辞还是慕时的心上人。
沈欢莞尔,“走!下山喝酒去!”
天上飘着细雪,却并没有多寒冷。
几位少年没有撑伞,一路踩着长长的青石阶下山。
后山远比前山要荒凉,但多了几位少年人的欢歌笑语,周遭雪寂枯冷的景致,仿佛都因此变得生趣鲜活。
连飘到脸上的雪花,仿佛都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慕时已不知道自己有多久不曾与昔日的同门如此开怀地畅谈过了。
前世八年的孤注一掷,让他活得像匹孤狼。
那时他除了闻清辞,什么也没有。
甚至到最后,连闻清辞也不是他的。
沈宴讲了个幽默冷笑话,惹得小柿子和方诸几乎笑出泪花。
慕时也跟着前仰后合。
以前,许是怕露丑,他在闻清辞面前,从未敢这般恣意地笑过。
但现在,他可以做回自己,无需再小心翼翼。
就在他笑得最忘我时,同伴们的笑声却戛然而止。
沈欢扯了扯他衣袖,在他耳边小声提醒,“大师兄,你看看前面,是谁来了。”
慕时这才止住笑声,放眼往山下望去。
穿水蓝弟子装的少年,手执油纸伞,正踏着石阶而来。
与前世记忆中一样,他骨相出众,那张清冷精致的面庞白皙得恍若透明,浑然天成的矜贵气息,能令任何少年男女自惭形秽。
他神情极淡,一对琥珀眸藏着清傲疏离,也正与慕时对望。
慕时彻底收敛笑意。
闻清辞。
他这一世最不愿见的故人。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前打招呼~”沈欢用扇子轻推了他一下。
慕时少年时不懂藏心事,几乎所有逍遥派弟子都知道他喜欢闻清辞。
好心的弟子都会帮他撮合。
慕时刚欲拒绝,却见闻清辞已走到自己面前。
他逆着光,右眼皮上有几根神经在隐隐跳动。
闻清辞抬眸注视着慕时。
少年身披枫叶红广袖大氅,三千乌发高束成马尾,长长的绯色绸缎发绳随风撩动,衬得他少年飞扬意气风发。
这个才大病初愈的大师兄,身姿并无想象中的清减,轮廓利落的面颊甚至多出几分红润,眉宇疏朗开阔,明亮宛若一轮蓬勃东升的朝阳。
他丝毫没有察觉慕时与之前有任何不同。
他的瞳眸里多出几分自己也无法察觉的温柔,嗓音轻缓平和,“伤养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