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心灰意冷后》糖醋锦鲤

1、末路

　　“在那边！快抓住他！”

　　朝晖山上杀气涌动。

　　慕时沿着古木栈道，精疲力尽地闯入红枫林。
　　他乌发散乱脏污，朱丹红的旧布袍衫破烂褴褛，隐约可见浑身血肉模糊的伤口，伶仃的脚管满是糜烂血泡，劲瘦的小臂上青筋暴突蜿蜒。

　　他拖着砍刀，步履蹒跚地喘息，整个人憔悴落魄得不成人形。

　　身后传来嘈杂凌乱的踩踏声，伴着叫骂与厉喝。

　　他疲惫地环顾四周，瞧见前方枫叶凋零，赫然有棵千年枫木。

　　树干粗壮高大，根部底下已枯朽空心，勉强能容下一名成年男子。

　　慕时拨开枯藤，艰难地钻入树洞中。

　　他刚藏好，一众武林弟子便浩浩荡荡地追了上来。

　　众人到处张望，却见枫石山路空荡无人，唯余血腥气弥漫。

　　为首之人面色冷凝，“那魔头受了重伤，绝对跑不远，仔细搜！”

　　树干之下。
　　慕时靠着树洞，缓缓地滑坐下去。

　　半个月前，师妹小柿子怀胎足月即将临盆，逍遥派全派上下都沉浸在添新丁的喜庆里。

　　可师父出关下山，与正道武林作对多年的罗刹教却将他引到荒地，包围暗算了他。

　　慕时至今不敢回想，在荒山中看到师父时的惨象。

　　他的师父如破布般悬挂在枯枝上，皮肉绽开全是血淋淋的刀伤，已被残忍虐杀。

　　可他还来不及悲恸，怀聂就赶来了。

　　怀聂是上清剑派的掌门，亦是统领武林的盟主，在江湖上地位显赫尊崇。

　　慕时对他一直很是敬重。

　　他本以为怀聂是来帮助自己，替师父向魔教讨回公道的。

　　可怀聂发布江湖追杀令，被通缉的，却是慕时自己。

　　身败名裂，仅在一夜之间。

　　逍遥派大弟子勾结罗刹教，弑师叛门的谣言，在武林传得沸沸扬扬，悬赏更是高达黄金万两。

　　慕时成了人人喊打的丧家犬。

　　“这颗树下有血迹！魔头一定藏在树洞里！”怀聂断喝声传来，“——诸位武林弟兄听令，即刻包围这颗古树，务必拿下此魔头！”

　　他话音未落，慕时的手已重新握紧了刀柄。

　　迎着无数刀光剑影，他提起宽厚的长刀，拼尽全力挥舞而上。

　　惊呼声起，刀光四落。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慕时竟已杀出重重包围。

　　怀聂望着他的背影，脸色铁青，“继续追！”

　　慕时跌跌撞撞地穿行在枫林中，背后喊杀声紧随。

　　整个武林都以为他身上有《玄阳经》。

　　《玄阳经》乃武林至典，记载着通天奇术。
　　玄阳内功，至刚至阳。
　　练成后可易筋洗髓，更可重塑丹田。

　　秘籍一现世，便惊动了整个中原。

　　为了这本神功，慕时不惜孤身卷入江湖纷争，同时得罪正派和魔教两大势力。

　　他一路披荆斩棘刀山火海，历经千难万险，才终于获得神功秘籍，却在暗中交给师弟方诸，托他转赠师弟闻清辞。

　　现在的他，身上其实一无所有。

　　一道凌厉锋利的刀气，自他背后呼啸而来。

　　慕时虽及时侧身，可后心却仍旧被划开狰狞恐怖的伤痕。

　　“魔头，莫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怀聂手中冷剑凌冽，正淋漓滴着鲜热血珠，“交出《玄阳经》，否则，休怪本座将你生擒，以严刑相逼！”

　　“怀聂，枉你为武林之尊。”慕时怒极反笑，“尽作些陷害旁人的下三滥勾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怀聂面上毫无愧疚，“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该争那本秘籍。”

　　慕时并不与他辩驳，不顾浑身剧痛，蕴起轻功往山上逃去。

　　穿林秋风呜咽而过，钻心刺骨的冷。

　　八年前，师父领了一名小师弟回逍遥山。

　　小师弟名叫闻清辞。

　　慕时很喜欢他，带他一起练功，还寻了柄名剑送他当生辰礼物。

　　可闻清辞总是冷冰冰的。

　　后来慕时才知道，闻清辞双亲皆丧命于罗刹教之手。拜入逍遥派，是为了习武报仇。

　　而闻清辞的念头里全是仇恨，心中根本装不下任何人。

　　他对闻清辞死缠烂打了八年，不遗余力，举派知名，仍旧无法讨得垂青。

　　闻清辞对罗刹教的执念如此深，若听到自己与魔教苟合、弑杀师父的传言，恐怕要恨得直接杀了自己吧？

　　前方山路逐渐到了尽头。

　　尽头处视野宽敞，是一座开阔的悬崖。

　　慕时踉踉跄跄上前。

　　内伤太重，他唇齿间弥漫开腥甜血气，眼瞳也愈发浑浊涣散。

　　山崖远处云海翻涌，被暮色倾染的缭绕薄雾之中，朦胧可见远山如黛。
　　有失群的孤雁在落日下翱翔，正努力穿透云雾冲向彼岸。

　　慕时失神了片刻，情不自禁朝崖岸伸出手去。

　　秋水崖云海之美，是如此瑰丽旖旎，宛若人间仙境。
　　这或许，是他最好的埋骨之所。
　　只是……

　　慕时伸向崖空的手指逐渐停驻。
　　金色夕阳漏入他的指缝之中，难得眷恋温柔。

　　临死之前，他真的很想再见闻清辞最后一面。

　　闻清辞身子病弱，本不是习武的好料子。

　　他的爹爹生前给他留下一门功法，能锻筋壮骨，增补丹田内力，令他在数年之内便能成为顶级高手。

　　可代价却是要受内功反噬之苦。
　　若是练得太过火，还极有可能走火入魔。

　　此种功法缺陷，唯有《玄阳经》才可弥补。

　　他本想打算取得《玄阳经》，就回逍遥山与闻清辞团聚，一同闭关修行。

　　可如今亡命天涯，他恐怕再也回不去逍遥山了。

　　群雄潮水般涌上崖顶。

　　各式兵刃映着夕光，折射出的色泽鲜血般刺目，刀吟剑鸣，衬得这秋日萧条肃杀。

　　怀聂正气凛然地站在人群中央，“魔头！你身后是万丈深渊，身前是百名武林弟兄，纵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插翅难飞。”
　　“本座念你年少无知，一时糊涂才误入歧途，尽量让你死得痛快一点。赶紧交出《玄阳经》，认罪伏诛！”

　　“认罪伏诛？”山崖顶端的落拓男人笑声寂寥苍凉，““我本就无罪，何来认罪！”
　　攥着赤金铜纹刀柄的指节用力得发白，厚重刀身却只发出微弱颤音，像是杜鹃哀鸣。
　　奔逃这数十日，他体内真气早已透支耗尽。

　　以怀聂为首的群雄，见他终于是强弩之末，不由得目露狂喜。

　　怀聂抬剑遥指慕时，义愤填膺颇具气势，“萧掌门往日待你不薄，你却联合魔教他残忍杀害，时至今日，竟仍自称无罪。”
　　“——慕时，你人性何在？！道义何在？！良知何在？！”

　　“呸——”
　　慕时往地上啐了口血沫，嗓音轻慢鄙薄，“你这伪君子假仁义，口口声声要为我师父伸张公道。可整个武林，最巴不得我师父死的人，恐怕却是你。”

　　怀聂立刻面露阴沉郁色。
　　在他眼中，逍遥派本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门派。
　　可偏偏掌门人萧枫，是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刀圣，无论是声望还是实力，都远盖过高居盟主之位的自己。
　　江湖上总有不识相的评论，若非刀圣淡泊名利常年归隐，根本轮不到他怀聂来当武林盟主。

　　怀聂近乎嫉妒得发疯。

　　刀圣暴毙，完全正中他下怀。

　　他不仅能以此栽赃逼死他的嫡传后人，还可不费吹灰之力将《玄阳经》收入囊中。

　　称霸武林，更是指日可待。

　　他狞笑着，一步一步朝慕时逼近：“你再巧舌如簧，也掩盖不了弑师叛门的罪行。今日，我怀某人与各路英雄好汉，便在此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十恶不赦的魔头！”

　　他的身后，群雄紧跟而上。
　　杀伐之气直扑悬崖边缘，充塞长天。

　　慕时杵着宽厚大刀强撑半跪。
　　血色双眸透过人群缝隙，死死盯向怀聂，“你若再叫他们往前一步，我立马带着《玄阳经》跳崖，让这本神功永远消失！”

　　怀聂仿佛被扼住七寸，面显僵色，“你敢？！”

　　慕时轻笑出声。
　　他舍去名唤鸿云的本命刀，张臂背对崖岸，目光平静无畏，“我敢不敢，你们上前试试，不就知道了！”

　　山崖上的气氛剑拔弩张。

　　怀聂恨不得直接上去撕了他，却到底顾及秘籍，只得勒令众人严阵静待。

　　僵持之际，山崖后方传来冷叱：“慕时！”

　　声音清冷萧瑟，仿若风雪过境。

　　众人循声望去。

　　风来叶落处，走出一位年轻男子。
　　卷云纹的月白斗篷衬得他身姿高大修长，以黛蓝发带挽起的青丝随风而舞，侧脸清隽宛若月上仙人。
　　只是眉眼间的薄凉冷郁，却令他徒添凶狠，即便生得再美也让人只想敬而远之。

　　除去盟主之外的上百名武林弟子受他震慑，竟都不由自主往两边避开。

　　“辞弟……”
　　慕时怔怔望着来人走近，只觉周遭风声渐止，万物都在顷刻间被夺去了声息。
　　阔别重逢，慕时无比想要冲上前去，将这个自己朝思暮想的男子拥入怀里，向他倾诉自己这一年所受的冤屈磨难，让他带自己回归逍遥派。

　　可他知道，他不能。

　　面前这个闻清辞，周身气场犀利强悍，再也不是从前逍遥山上时，需要自己手把手教着握剑的小师弟。
　　逃亡这些天，他还听说闻清辞已继任逍遥派掌门之位，一跃成为江湖风云榜上的新秀。

　　而自己，却是个见不得光的通缉犯，满身晦气，连能否活过明日都是未知。

　　慕时心口铺满酸涩。
　　杀师之仇，如隔血海。
　　他跟闻清辞，冥冥之中已是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