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旧语[破镜重圆]》宜咏诗

1、开学礼

　　炎炎夏日，蝉鸣声响遍锦城大街小巷。

　　学苑路M.酒店十五楼。

　　落地窗勉强阻隔了楼下枝头恼人的声音。

　　可架不住隔壁太过肆无忌惮。

　　女人的哼吟夹杂着求饶声穿透墙壁，时高时低，时断时续，令人浮想联翩。

　　李陈言忍不住按了按眉心，抬眼就对上自家便宜弟弟欠打的表情。

　　“有家不回，就非得在这破地方受罪？”

　　“还是说你就好这口？”

　　“真看不出来啊，李陈言，平常看起来乖乖巧巧的，连个男朋友都不谈，私底下居然这么放得开。”

　　李陈言抱着胳膊气得牙痒痒。

　　“这不还多亏了少爷您，要不是您，我能有机会在这六千八一晚的套房里听别人的好事？”

　　江哲嫌她订的酒店不好，非得帮她换地方。

　　隔音效果还不如对面十二中的教室。

　　这下也不知道谁更尴尬。

　　显然被她噎住了，江哲沉默一瞬，软下了语气，“你要是不想见到叔叔，就去我公寓住，半小时就到了。”

　　李陈言拒绝得很干脆，“我就住这，哪也不去。”

　　还折腾，当是孟母三迁呢。

　　江哲还想再劝，隔壁的声音却越发放肆。

　　他沉下脸低骂一声，摔开椅子气势汹汹就往外冲。

　　“干嘛去，江哲！”

　　江哲是李陈言异父异母的弟弟，从小就是个刺头。

　　高中时李陈言曾在那个家住过一阵。

　　那时江哲小学还没毕业，狗憎人嫌，没少针对李陈言。

　　后来年纪渐长，人也懂事了，反倒变得黏人起来，遇到什么事比她爸管得还多。

　　只是他这狗脾气这么多年还是没怎么变。

　　生怕他真跟人闹起来，李陈言连忙起身追了出去。

　　“阿哲……”

　　她脚步急切，不怎么合脚的拖鞋踢在门上，抓住门框勉强才稳住身形。

　　这时，对面1502的房门被打开，一个身穿浴袍的高大男人走了出来。

　　李陈言忍着脚尖传来的疼痛抬头。

　　男人头发湿着，水滴顺着脖颈隐没于白色浴袍里，他拿毛巾在湿漉漉的头上随意擦了两下露出那张带着不耐表情的面容。

　　幽冷的目光望来，男人就这么和李陈言对上了视线。

　　他动作一滞，那双原本毫无波澜的眼睛逐渐锐利，不过也只片刻，他就面无表情地将视线挪向了砸门的江哲。

　　“大白天的，就那点丢人功夫，也好意思弄这么大动静！”

　　江哲是学戏剧影视导演的，干他们这行常常需要用言语刺激演员潜能。

　　几年下来他导戏如何李陈言不知道，埋汰人的本事倒是越发炉火纯青，骂起人来一套又一套，从不给人留面子。

　　见他骂了两句还不解气，李陈言担心他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赶忙拉了拉他的袖子。

　　“阿哲，别闹了，吵到人了。”

　　闻言江哲这才回头，他也看到了站在对面的男人。

　　男人神情慵懒，只是漆黑瞳仁中仿佛蕴藏着某种毁天灭地的情绪。

　　“抱歉，打扰了。”

　　江哲开口，将李陈言护在了身后。

　　感受到那道危险的视线移开，李陈言这才舒出一口气。

　　她低下头去。

　　走廊上铺着灰色细条纹地毯，她一条条看过去，企图顺着那些细线让自己杂乱的思绪回归平静。

　　细线滑到江哲脚边被阻断。

　　冷不丁听他问：“你们认识？”

　　心瞬间像是被小锤子咚地锤了一下。

　　李陈言抬眼。

　　“不认识。”

　　她说出这话时，1502的房门正缓缓合上，须臾就变成了一块冷冰冰的门板。

　　“这几天就去住我那吧，家里没别人，酒店什么人都有，太不方便了。”

　　“行。”

　　李陈言应声，不确定门板后的人能不能听到两人的对话，她收回视线，转身回房间。

　　“真的？”

　　江哲显然没想到能说动她，一开口好像连无形的尾巴都摇了起来。

　　李陈言嗯了一声，说：“我马上收拾东西。”

　　这次的教研活动要持续两周，也就是说她还要在这地方住半个月。

　　不知道对方会住多久，但她想对方应该也不会想跟她抬头不见低头见。

　　故地重游，李陈言不是没想过会遇到他，却也没想到真能这么快遇到。

　　“李陈言……李陈言！”

　　江哲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李陈言把刚拿出来的资料重新塞回箱子，抬眼疑惑问：“怎么了？”

　　“想什么呢，喊你几声了。”

　　“想论文。”

　　李陈言低头继续收拾，她是来出差的，东西本来不算多，还是江哲怕她吃苦，送了一大堆吃的用的过来。

　　“现在的乡村教师都这么难了吗，你不就是代课，随便应付得了，难不成你以后还真想一直留在那小镇上了？”

　　江哲不止劝过一次，换来的都是李陈言的冷脸。

　　这次也不例外。

　　李陈言抬眼，还没开口，江哲立马告饶，“行行行，我知道了，什么事都能随便应付，教育的事不能，李老师高义。”

　　“李老师，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人有点熟悉？”江哲把椅子挪到她身边，手撑在椅背上，“我好像在哪见过。”

　　捏着电脑充电器的手紧了紧，李陈言淡声道：“有吗，没什么印象。”

　　“可看他那样子也像是认识你。”

　　“没见过。”

　　她都这么说了，江哲也没再多问。

　　“行吧。管他是谁，想不起来就肯定不重要。”

　　李陈言垂眸不语。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几分钟后就再次见到了对方。

　　电梯门外，男人身高颀长，背影挺括，似是随意搭配的衬衣西裤剪裁得体。

　　他一手随意插兜，腕间露出经典款百达翡丽腕表，贵气而奢华，另一手拿着手机正在跟人通话，偶尔回答两句，语气温和。

　　“好，明天见。”

　　电话挂断的瞬间，电梯刚好停在了十五楼。

　　男人率先进去。

　　江哲拎着李陈言的20寸小行李箱紧随其后。

　　他进去时，男人视线在那行李箱上停留一秒，目光幽深，喜怒难辨。

　　李陈言没注意对方眼神，只目不斜视走在最后，进去后转身站在距离电梯门最近的位置盯着门缝发呆。

　　“李陈言。”

　　男人的声音似是从雪山寒雾中传来，让李陈言微微一颤。

　　她诧异抬头，在电梯镜内对上了对方满带嘲弄的眼神。

　　她身侧江哲也同样神情惊讶。

　　看到两人近乎同步的表情，男人收敛起脸上那一点点笑意。

　　“真不记得我了？”

　　他语气有点冷，与他刚才打电话时判若两人。

　　没等到回应，他笑了一声，冷冷的，“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你谁啊，人人都得记得你，惯的。”在外人面前，江哲一向维护李陈言，当然不可能眼看着这人对她找茬。

　　男人看到他再一次将李陈言护在身后的动作，神情微凝，随即他扯了扯唇。

　　低低吐出几个字，“挺好的。”

　　轿厢门打开，他留下这么句话，大跨步离去。

　　-

　　坐在车里，李陈言满脑子都是那人意味莫名的笑。

　　还有那句挺好的。

　　放在身前的手微微上移，李陈言想要缓解一下心悸的感觉。

　　“姐，跟我回锦西半岛住吧，我最近都没去公寓，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江哲只有在惹李陈言生气或有事求她时会叫她姐。

　　他一直想修复李陈言和她爸的关系，天天都想把李陈言拐回别墅，但李陈言一直没有任何回应。

　　可这会儿李陈言心思早已经飘远了，根本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应了声后又默默把手放了下去。

　　等到地方，李陈言才发现对方把自己带到了父亲的别墅，她心里没由来的更加烦躁，但也没表现出来，跟着走了进去。

　　可惜江哲的打算落了空，别墅里根本没人，很是安静。

　　“有点累，我先回屋躺会儿。”

　　她跟父亲关系不好，自大学毕业后就没来过这里。

　　但这里一直有她的房间，房间还是老样子，一进屋还能问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她的好弟弟安排的，他很有心，可现在李陈言没心思感谢对方。

　　李陈言把自己摔在床上，不由得又回想起电梯里那一幕。

　　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

　　她一时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无意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时又觉得自己可能记忆有些错乱，其实对方根本没有说过那么一句话。

　　李陈言翻身将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换气。

　　她可真是病得不轻。

　　他说没说过那句话，他说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有什么关系？

　　分开已经七年了。

　　七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比如她以为对方可能再也不会回国，但是她却在锦城看到了他。

　　比如她以为再见两人可能会装作不认识甚至根本认不出对方，但是他却跟她打了招呼。

　　对方云淡风轻，怕是早就忘记过去那些事情了。

　　而她呢，心不在焉，还像小学生一样装不认识。

　　啊——

　　李陈言在心里呐喊。

　　再给她一次机会，如果再遇上对方，她一定泰然处之。

　　她咬咬牙，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胡思乱想不如写论文。

　　李陈言打开电脑，重新回到文档，可是那些密密麻麻的资料却怎么都不过脑子。

　　片刻后，她偏头看向自己右手边的抽屉。

　　抽屉打开，里面有一个小盒子，蓝色丝绒盒子精致小巧，盒面上刻着锦城十二中的校徽。

　　盒子里有一枚小小的徽章，是十二中的开学礼，每个十二中的学生都有一个。

　　李陈言将徽章取出来，拉住底下软垫轻轻一扯，盒子底部是一张红底一寸照，照片里的男生笑得肆意张扬。

　　男生的笑容与今天见到的那张神情淡漠的脸渐渐重合。

　　李陈言感觉自己心悸的毛病好像又犯了。

　　她将照片原封不动地放回去，视线又扫到旁边一张小小的有些泛黄的字条。

　　100160001 何岁寒 01 国际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