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那个我》虞照

12、晚霞

　　黄昏，陈在林在内的员工被临时通知晚上加班两个小时，连实习生都留下了。

　　他取回外卖时，办公室一角的年轻女同事们正聚在一起八卦着什么：
　　“唉，你看中午的热搜了吗？”
　　“什么？”
　　“就一个中午的时间，热搜已经被撤下去了。还好我截图了，等一下，我找给你看！”
　　“知情人爆料……”

　　陈在林懒得参与，他对社交和工作都没什么兴趣。

　　有工作时就埋头在文件里，时不时听领导给他们画饼。他一笑而过，当然不会当真。

　　没工作时就泡在酒精里，时不时听男友在他枕边说情话。同样一笑而过，当然也不会当真。

　　纵欲，放浪，颓靡。
　　终日如此。

　　拆开外卖包装袋的同时，电脑桌面上，两个微信头像跳出红点，一个女人，还有周普，他只点开周普的对话框。

　　对面发出了废话一样的问候。

　　Dreamer：［你在上班？］

　　陈在林快速敲下两个字：［不然？］

　　Dreamer：［你上班还跟人闲聊？］

　　陈在林：“……”
　　这是因为谁？

　　他呵呵一笑，回了句：［再见。］

　　Dreamer：［等等，你看。］
　　Dreamer：［你往窗外看。］

　　读到这条消息的陈在林侧头，他的工位在大厦四十层，从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见地平线的一片火烧云，落日熔金，一望无际。衬得临昭像一个漫画里的世界。

　　此时还是晚高峰，大街上是喧嚣的，广播、鸣笛、音乐声音掺杂，连绵不断的车辆挡风玻璃又折射出细碎晃眼的光。

　　大街上是拥挤的，可在那片巨大的火烧云下，一切都显得安静又渺小。

　　陈在林顿了一下，万万没想到周普给他发消息只是为了和他分享一片晚霞。

　　回过神，陈在林问：［你出去了？］

　　可之后的几十分钟，周普都没再回复他。

　　直到临昭的夜色将晚霞取代，手机才蹦出周普的消息：［我出去逛逛，刚才看到落日了么。］

　　陈在林冷漠：［没有。］
　　陈在林：［在上班。］

　　对话框停在“对方正在输入中”几秒，下一秒，几张照片和一个视频被发过来。

　　Dreamer：［看吧。］
　　Dreamer：［我的艺术细胞。/微笑］
　　Dreamer：［你几点回来？］

　　陈在林翘了下嘴角。
　　周普用的是小黄脸表情包：嘲讽微笑，不愧是从十二年前穿过来的人。

　　陈在林：［很晚。］
　　Dreamer：［哦。］

　　对话终止。

　　陈在林本来想退出对话框，瞄了一眼照片和短视频，手一顿，还是打开了。

　　三张图片几乎一模一样，他近距离观察了一下周普的艺术细胞，还行，就是普通人拍晚霞的水平。

　　视频带着风声，镜头还有些摇晃，但就是莫名能感受到拍摄者心情愉悦。

　　他看了两秒，鬼使神差地点了保存，才熄屏手机。

　　然后没过多久，这人的消息又跳出来。

　　Dreamer：［其实临昭除了天气不好的时候，天气都挺好的。］

　　这些没用的废话，陈在林本来不打算理。可今天的每个“本来”似乎都失了效。

　　他一抬手，指纹解锁手机。

　　陈在林：［你是来跟我展示你在网上新学的废话文学么。］

　　Dreamer：［没，说真的，临昭晴朗的时候，天空很漂亮。］
　　Dreamer：［你多抬头往窗外看看。］
　　Dreamer：［大厦的四十层，每天都能看到临昭的晚霞，多好的位置。］

　　陈在林：［要不你来替我上班。］

　　Dreamer：［。］
　　一句话打断施法。

　　Dreamer：［我突然觉得，临昭的晚霞也没那么好看。］

　　陈在林勾起一抹笑。

　　Dreamer：［陈在林，你天天偷懒吧。］
　　Dreamer：［我已经掌握证据了。］

　　周普格外无聊，陈在林也格外有耐心。
　　陈在林：［什么证据。］

　　陈在林正打字：就凭这个聊天记录？还没发过去，Dreamer又发话了：［你的腹肌，就是你上班偷懒的证据。］

　　Dreamer：［哪个正经上班人还有腹肌？］

　　陈在林挑眉：［谢谢夸奖，不过。］
　　陈在林：［你现在是不是很闲。］

　　Dreamer：［你才看出来。］

　　陈在林：［闲的话，回家打开电视频道14自己看一会。］

　　频道14，少儿频道，专播动画片。

　　一分钟后。
　　Dreamer：［60＇］

　　陈在林垂眸看着语音转文字，大抵是一些不满的抱怨。

　　他以拳抵唇，莞尔着撑起下巴。

　　他知道，把周普当作小孩儿就是对方最大的雷区，而之所以要去踩这雷区，只是今天突然发现，逗逗周普，好像是件挺有意思的事。

　　～

　　再等陈在林下班回家，钟表的时针都快转到了九。

　　周普等候多时，一听见钥匙开门声，窝在沙发里的脊背就直了，一刻不停地将炯炯目光投向晚归的人。

　　陈在林一颗颗解着大衣扣子，余光一瞥，口吻随意：“有话说？”

　　周普说：“嗯。”

　　“又是废话？”陈在林把外套搭在玄关挂钩上，问着。

　　“不是——”周普拖长音调，以表达对“废话”这种评价的不满。

　　陈在林边往客厅走边扯着领带：“说。”

　　周普这才发现，其实陈在林衣品还不错，灰色毛呢大衣搭纯黑半高领打底衫，倒是挺有“冷都男”的感觉。也仰仗于身材，个高肩宽才能穿出这种效果。

　　唯一不足的是虽然这人看上去有点淡漠的精英范，但其实是个社畜。

　　晃神一下，周普话接上文：“我想去人多的地方唱歌。”

　　说完，眼见着陈在林扯领带的手指顿了下，身形陷入沉默，半晌才回：
　　“去精神病院吧，那里人多，还能交流病情。”

　　周普：“……”
　　就不该给这人留悬念，让他见缝插针地损人。

　　他开门见山：“我说正经的，我想去驻唱。”

　　陈在林挑眉：“哪里？”

　　周普试探着说：“可能……类似酒吧之类的。”

　　委婉了点，也没说自己去面试了已经十拿九稳，但他觉得陈在林应该不会反应太大，毕竟他自己都天天在酒吧、Gay吧混日子。
　　自己去又怎么了？

　　可陈在林蹙起眉：“那里都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你以为他们真是正经去听唱歌的？”

　　说着，上下打量周普两眼，戏谑道：“里面的人对你的兴趣怕是比对歌的兴趣还大。”

　　“你抱着找男朋友的心思去的，不代表别人也是这样。”周普啧了声，“我就是挣点钱。”

　　陈在林：“挣钱做什么不行？”

　　“不是，我刚刚说得是要驻唱吧？”周普都让他说得怀疑自我了，“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你这什么思想？”

　　“再说你又比我好到哪去，还不是天天累得跟狗似的？”他继续质问，“你敢说你喜欢你的工作？起码我喜欢唱歌。”

　　陈在林轻呵一声，嘲讽意味十足。
　　喜欢？喜欢有个屁用。

　　他旧事重提：“上次是谁被陌生男人带走了。”

　　周普摊手：“那次是意外而已，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流氓。”

　　“如果再碰到这种情况。”陈在林手插着兜，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垂着头凝视周普的双眼，“你怎么办。”

　　周普不躲不闪，以毫无畏惧的目光回视：“揍他。”

　　陈在林眉梢抬起：“揍不过呢？”

　　“不可能揍不过。”周普十分自负地扬起下巴。

　　可他刚说完这句话，就被猛地推搡了下，眼前瞬间天旋地转。

　　“哎——”

　　缓过来时，他已经被推倒在沙发上，身体砸在沙发垫上轻轻弹了下。

　　想站起身，却又被发难的人拖回去，居高临下地摁住双手。

　　周普用力转动手腕，发现这好比蜉蝣撼大树。

　　他这才意识到二十岁的力气确实远远比不上三十岁成年男人的力气。
　　陈在林发力的时候，手背青筋暴起，手掌心如同紧实的镣铐，自己根本没办法挣脱。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那些自以为是的招式，统统没有发挥的余地。

　　周普：“给我撒手，你什么毛病？”

　　陈在林俯身，鼻尖几乎要贴着周普的鼻尖，在他耳边挑衅：“揍得过？”

　　“你是怎么练的？”周普皱眉。

　　陈在林举重若轻地将他手腕向上提了下：“你先回答我，你现在怎么办。”

　　周普舔了下牙尖，也跟着冷笑，虽然他力气不比对方大，但也还私藏了不少阴招。

　　下一秒，他膝盖一顶，飞起一脚。

　　第一招，断子绝孙。

　　……但被陈在林用膝盖加上重力更快地压制住，而且因为腿叉开的角度太大，周普都恍惚听见自己大腿根部发出咔吧一声。

　　而始作俑者轻佻地冲他扬眉：“腿不顶用。”

　　一切都发生在几秒钟内，周普速度虽快，耐不住陈在林反应也快。

　　周普牙一咬，又用自己的脑门狠狠撞向陈在林，有点玉石俱焚的意思。

　　第二招，横冲直撞。

　　……又被陈在林用虎口掐着下半张脸，死死地摁回沙发上，因为速度太快，周普感觉自己的脑袋里震荡着回声。

　　“嗯。”陈在林沉吟，“还有什么招，都使出来。”

　　周普脸被掐着，脸颊上的软肉被迫鼓起，只露出一双豁亮的眼，能削人似的。

　　这小子脸颊动了动，蹭蹭陈在林的手心，惹得他心里莫名软了一下，想着要不就此放开。

　　可谁知下一秒，周普立刻露出尖锐的“獠牙”，狠狠咬上他的虎口处。

　　陈在林松手，而周普本人趁机滚下沙发，终于摆脱了控制。

　　第三招，反咬一口。

　　陈在林没有痛觉似地垂眸观赏虎口的牙印，像是一排细密缝制的针线。
　　也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不过……陈在林又撩起眼皮，看这小子还龇着那颗尖牙，表情上写满了“再动，就给你再来一口”。

　　……似乎也不像是兔子。

　　他坐好，缓慢抚摸着自己青紫的伤口沉吟道：“这次只是侥幸。要是别人耍什么手段，你怕是连反抗的机会都不一定有。所以，你还是乖乖在家待着。”

　　周普从地上坐起，整理着刚才因为打斗而凌乱的衣领。

　　好不容易证明了自己，却还是得不到认同，这让他不免有些不满：“照你这么说，为了避免可能发生的糟糕事，我就什么也别干了？你也太杞人忧天了，那些都是小概率事件。”

　　“是你把所有事都想得太好了，总有一天。”陈在林在对方面前俯身，伸出手掌想拉人起来，“你会失望的。”

　　周普却自己站起来，拍拍衣摆，不客气道：“是，我把你想得太好了，我现在就很失望。”

　　陈在林放下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两人不欢而散，各守房间一边。

　　周普说的是实话，他很失望，但不是看不起陈在林那份工作，工作不分高低贵贱，什么工作做得好的大有人在，他只是遗憾，以后的他是漫无目的无所事事的。

　　按理说，没有坚定选择的道路，那么安稳幸福地过日子也好，但陈在林哪一样都不占。

　　还有关于音乐，他气得压根不是陈在林没做歌手，毕竟能把爱好发展为职业的只是少数。

　　周普生气的点在于，喜欢音乐是违背环境标准长出的棱角，怎么能轻而易举地就磨平了。

　　而陈在林完全放下了，在他看来这是一种背叛，陈在林背叛了曾经的自己。

　　周普赌气似地窝在客厅沙发一角，自顾自地搜索音乐榜单上的曲目，插着耳机一首首点开听。

　　他犟得很，一点也不听陈在林的。不让他干的他偏要干。

　　不让他碰吉他，他偏要碰，不仅要碰，还要弹。不让他去酒吧，他偏要去，不仅要去，还要在那演唱。

　　他想干什么，谁也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