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虞照

11、试水

　　周普来到十二年后的第四天早上，陈在林的休假结束了。

　　他无所事事，主动送这位工作人士到地铁站，又独自回了家。

　　他肌肉记忆地翻开练习册，又神情恍惚地合上。

　　错觉自己就像一把绷紧的弓，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多年的等待只为了那一个目标。

　　可现在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和时间，这里都在告诉他，暂时不用高考了。

　　这种目标突然消失的境况，并没有让他变轻松，他只感到空虚又茫然。

　　周普又洗了把脸，掏出新手机，连上家里的WIFI，各式各样的推送消息便一条条蹦出来，霸占着手机的屏幕，看都看不完。

　　他百无聊赖地浏览了好一会儿，还在某问答软件上注册了昵称为一串乱码的账号。

　　然后提了他的第一个问题：［一叫醒来，穿越到了十二年后的现在怎么办？怎么回去？］

　　因为打字太快，觉打成了叫。周普没注意。

　　但很快就有人给出回答。

　　一楼：［题主这是刚从精神病院放出来？］
　　回复：［他这种精神状态还放不出来。］

　　二楼：［题主是刚复读了十二年出来。］
　　回复：［字都用不对，看来还得再多读两年。］

　　三楼：［题主刚蹲了十二年监狱出来？］
　　底下纷纷回复：［合理。］
　　［合理。］
　　……

　　周普：“……”
　　现在的网友怎么嘴巴一个比一个损？

　　他修改了问题，在问题下备注：［在十二年后，三十岁的我同样存在，现在有两个我。］

　　几分钟后，一个卡通头像、昵称叫做魔法富婆的账号问：［题主今年十八了？］

　　周普：［嗯。］

　　还是这个账号，认认真真地回答了他。

　　魔法富婆：［为什么要回到十二年前？在三十岁的自己那里蹭吃蹭喝，共享劳动成果，难道不好吗？］

　　魔法富婆：［如果三十岁的我遇到十八岁的我，她一定会用山珍海味好好招待我。］

　　周普想起陈在林那天的话：［他很讨厌我。］

　　魔法富婆：［啊，年轻的你做过什么错事吗？］

　　周普：［没有，现在的他性格太差了。］

　　魔法富婆：［是不是有什么心结没有打开？两个人彼此体谅一下就和解了。自己和自己还有什么坎过不去的。］

　　正巧周普接着上句话说完：［而且他穷得叮当响。］

　　魔法富婆火速翻脸：［那你还是赶快想办法回去吧。］

　　周普：“……”
　　刚才还说的彼此体谅呢？
　　不愧是叫富婆的人，金钱意识很强啊。

　　回答区七嘴八舌，最后也没讨论出什么正经意见。

　　他盯着那句“自己和自己还有什么坎过不去的”，想了想，重新打了几个字：［三十岁的自己没有活成想要的模样，怎么办？］

　　还没发送，软件就推荐了类似问题，他点进去，往下翻回答。

　　一楼：［三十岁全款买下临昭市300平别墅！靠的是这种赚钱思维》链接。］

　　点开，要收费。
　　周普当机立断退出。

　　二楼：［感觉赚的钱不够花？实用的赚钱兼职！］

　　点开，跳转到另一个软件界面，周普立刻被花里胡哨的图片和文字吸引。

　　他看得啧啧称奇：别人的三十岁都环球旅行轮了一圈了，陈在林还在办公室轮岗加班；别人的三十岁孩子都遍地跑了，陈在林是前男友遍地跑，跑的时候带着家具一起跑。

　　周普一边对陈在林失望，一边又替他焦虑。

　　翻看软件上推荐的兼职类型，他目光停顿在驻唱上。

　　思绪发散。
　　有了新手机后，他阅读了很多网络信息，也渐渐意识到一件事：这是个信息爆炸的年代。

　　当年时兴的东西，现在已经是冷饭了。就连高考也改成了和原来不一样的模式。

　　一个清晰的事实将他砸得手足无措：这不是属于他的时代，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被淘汰了。

　　可是，他不想束手无策地接受这个事实。

　　在粒城一中，他上了多少年的高中，照片就在年级第一的位置挂了多久。

　　落后？被淘汰？他听不得这些词。

　　周普想暂时试一试兼职，如果自己走得通，再来拉陈在林上船。

　　虽说他这个年龄应该回去上学，可他刷题时发现，十二年后的考点改了许多，现在读高三相当于重学，而他还抱有一丝能回到原来时空的幻想。

　　退一万步讲，他就算回不去，上学也是要掏钱的。
　　他哪有钱？
　　先自己去挣点儿吧。

　　这么想着，便去软件上翻出几家酒吧的招聘信息。

　　周普干脆地一一添加联系方式，目前只有一家通过了。

　　招聘：驻唱歌手
　　地点：新宁路夜色酒吧
　　时间：19：00-20：00/21：00-22：00
　　要求：唱功优秀形象佳、不限男女、不限风格。
　　待遇：200RMB/晚
　　微信号：XXX

　　他迫不及待地发了条消息。

　　Dreamer：［你好，我在软件上看到你们发布的招聘信息，想问一下业余歌手可以应聘吗？］

　　那边应该是酒吧专用账号。
　　夜色：［不是音乐专业？］

　　Dreamer：［不是。］

　　不仅是非艺术生，还是野生的，他心里也忐忑。

　　夜色：［可以，不要求专业。］

　　夜色：［最近比较火的《纵火》、《过时浪漫》、《一表人渣》，会唱吗？］

　　Dreamer：［《纵火》、《过时浪漫》、《一表人渣》这些歌……都不会。］

　　夜色：［。］
　　老板不回复了，可能怀疑他是来砸场子的。

　　Dreamer：［虽然我不会，但我可以学。］
　　Dreamer：［语音］

　　他清唱了两句《纵火》，因为上次去零点时听清楚了，也记住了调。
　　说实话，他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心里也没底。

　　好在夜色的老板是真的点开听了，态度也软和下来：［晚上先来试上面这三首。］

　　Dreamer：［嗯，好。］

　　约好时间，周普便快马加鞭地练习面试所需的曲目。

　　他其实有很多藏起来的手稿，都是原创。可陈在林说陈丽鹃把那些手稿都撕了，现在就是没有了。那把旧吉他也生了点锈，不是很趁手。

　　周普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还是抱起了不趁手的吉他。

　　这三首歌的风格截然不同，他先听几遍原唱，查看吉他谱，熟悉一下歌词，就几乎可以弹着伴奏唱了。

　　他学得很快，不得不承认，有一部分习惯确实受到了高中的影响，专注、重复地做一件事，几乎变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仅仅四十分钟，一节课的时间，他就感觉自己准备好了。

　　～

　　夜色七点开门，下午六点多，周普坐地铁到达夜色。

　　出地铁站时，他被临昭的一片火烧云摄了心神，于是给陈在林发了条消息才走进酒吧。

　　然后窥见其内部笙歌曼舞，夜生活明明才刚开始，热闹便如同火焰燃烧全场。

　　只不过这次舞台上不是乐队演唱歌曲，而是有人在台上热舞。

　　周普看到令他震惊的一幕，瞬间感觉自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一个面容清秀的男生，穿着非常短的黑色皮夹克，衣领敞开着，里面什么也没穿，随着摆动可以清楚地看到胸口。

　　脖子上紧紧箍着黑色的……链子还是皮带？周普不知道，他还不了解现在的潮流。

　　他从十二年前的小镇上过来，在这之前，正在进行封闭式学习。

　　男生扭着腰，动作十分妖娆。

　　周普看得目不转睛，心里惊讶：原来那种动作不只身体柔软的女生能做到？男生也可以那么妖娆？

　　扭了好几下后，男生又蹲下身伸出手和台下的观众打招呼，一只只手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摸，就像要把人拉下来似的。

　　周普在原地看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最后强行让自己回了神。

　　其实他也不该这么大惊小怪的。对……既然已经来到十二年后，就应该快速地适应现在的文化和生活。

　　仔细想想，自己穿着只能遮住胳膊的小夹克，在舞台上扭着腰跳辣舞，最后伸手让台下热情的男男女女摸一摸。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个屁！
　　完全、不能、接受。

　　光是想想就觉得脑子要裂开了，不过，虽然他不能理解，但尊重吧。

　　周普率先走到吧台，对撑着手臂看好戏的调酒师说：“你好，我是来面试驻唱歌手的。”

　　“哦。”调酒师恰好闲着，听他说话，微微一愣，“行，我带你去找我们老板虞岚。”

　　“对了，我叫李潇。”
　　李潇有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绑着个小辫，说话时笑眯眯的。

　　或许是注意到周普灰青的脸色，他问：“怎么了？”

　　周普大拇指悄悄地点点上面的舞台：“在这里表演，还得跳那种舞？”

　　李潇看了一眼，笑了：“你想跳这种舞？你会么？”

　　周普斟酌：“我还真不会，光唱歌行不。”

　　李潇又笑：“行，跳舞是跳舞，驻唱是驻唱，不要求身兼数职。”

　　“嗯。”周普松了口气。

　　在夜色的休息室里，周普见到了和他微信聊天的老板。

　　虞岚走的是漂亮又干练的御姐风，本人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

　　周普自我介绍：“我叫周普。”

　　正和别人聊天的虞岚，打了招呼放下电话，瞅着他有些纳闷：“你多大了。”

　　周普：“今年十八。”

　　虞岚：“是刚上大学？”

　　周普：“还没高考，高三。”

　　虞岚眼里划过一丝意外：“这个年纪没去上学，来这里驻唱，家长同意？”

　　周普一顿：他家长……都没在了啊。

　　但他也不想别人过分关注自己的家庭情况，于是抿唇说：“我有难处。”

　　虞岚撩起眼皮看了他两秒，善解人意地换了话题：“那就试试刚才那三首歌吧。”

　　周普看了眼挂在墙上的一把电吉他：“我没拿乐器，能……”
　　旧吉他音色不准，自己伴奏还行，拿来就影响面试效果了。本来想清唱来着。

　　虞岚：“用吧。”

　　周普利落地取下乐器：“我先唱《纵火》。”

　　虞岚点头，前额的卷发随之飘摇：“那开始吧。”

　　刚才她听这个小男生的音色就有些心动，但这小男生最大的短板就是：虽有唱功，却对流行歌曲知之甚少。而且这三首歌就学了半天，效果……

　　可没想到这个少年惊艳了她一把。

　　原唱本身的嗓音带点蛊惑感，唱出来像是灯红酒绿中的霓虹夜色。

　　而少年的嗓音是纯粹清澈、生机蓬勃的，像暗夜里的一簇火苗。

　　所以原唱沈昼唱的《纵火》是“芳心纵火犯”的火。但周普唱的《纵火》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火。

　　他和原唱嗓音大相径庭，但绝不逊色。

　　虞岚当场就听愣了，他的唱功优秀之处不仅在调上，而且每个转音都处理的漂亮。

　　三首歌一一结束，她缓了会儿才问：“你是刚学的这几首歌？”

　　周普诚实道：“是。”

　　“学了几个小时？”虞岚又问。

　　周普：“四十分钟。”
　　少年的表情认真，不像在撒谎。

　　虞岚开玩笑：“你们家表是不是不准啊？”

　　“你的意思是。”周普迟疑道，“我还要回去再练练？”

　　“我的意思是你唱得太好了，四十分钟学得像练了四年。”虞岚有些哭笑不得，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们有专门的伴奏老师，你这一个月回去好好听听最近的流行乐，下个月就来吧。”

　　周普眼一下变得豁亮，笑着答应：“好，那我先回去了。”

　　虞岚：“嗯。”

　　顺利通过面试，周普全身放松，还有闲心吹着口哨，慢悠悠地在路口等车票更便宜的公交。

　　这里的公交车平均两分钟一趟，整个城市像一个精密的机器，一刻不停、严丝合缝地运转着。

　　在林立的高楼、红绿灯、广告牌、指路牌的缝隙之间，周普窥见了一牙初露锋芒的弯月。

　　临昭真是热闹繁华的都市。

　　周普一边感慨一边掏出手机。
　　陈在林快下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