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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林有川的信 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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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绿皮小邮筒:
我和姜云来弟弟的缘分,只能用玄学来形容。
本来周一早上我出来得很早,安静地在公交站台等姜云来,手里还拿了瓶给她带的热牛奶。
孟平带着一群人风卷残云地卷过来,活像港片里的古惑仔们,在我面前气势汹汹停下。
他急吼吼地抓着我的肩膀摇晃:“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你真他妈是稳如老狗啊。”
老狗有我稳吗?我对此不屑一顾,向我这位好兄弟投去疑惑的眼神。
古惑仔里窜出个姑娘,翻了个白眼,不由分说拽着我往公交站对面的游戏厅里走,她一边走一边说:“都别墨迹了,先进去再说。”
路程很短,架不住孟平嘴快,三下五除二地把事情叨叨出来。
原来是我们一个朋友周齐在游戏厅通宵,早上忙里偷闲眯了会儿,被几个小孩的撕打吵醒。
声音也没多大,这兄弟倒霉,战圈偏偏选在他旁边。有个小胖子因为体型硕大,控制不好自己的腿脚,结结实实地给这哥们来了一脚,一下子给踹醒了。
“老子没想和牙都没长齐的小学生计较,”据孟平转述,周齐原话是这么说的,“我看被摁在底下打的那个小崽子眼熟,像是之前总来看咱们打球的小孩,就给孟平录了个视频过去。”
孟平看了视频直骂脏话,他和姜云去关系非常铁,铁到一大一小没事偷偷去撸串的地步,立马找了一堆朋友赶来游戏厅。
“给你打电话一直打不通,”孟平走得飞快,“你他妈做啥梦呢?”
我掏出兜里的手机,居然他妈的不知道没电多久了。
不知道姜云去被打成什么样,我顾不上解释,随手把手机扔到单肩包里,疾走几步推开游戏厅门。
姜云去和他敌人们的战争已经被周齐强行制止,分成两拨,一左一右站在他旁边。
“川哥平哥,你们可算是他妈的来了。”周齐扔掉烟,激动地扑过来,“快把这群小崽子整走,折腾死老子了!”
姜云去看到我和孟平,眼里涌出两泡热泪,又立马收腹挺胸梗着脖子,明显对战争的结果不服气。
我拎着他的领子检查一圈,没受什么大伤,就是衣服蹭脏蹭破了。
“怎么回事?”我扫了一眼剩下的几个小崽子,拍拍姜云去的小肩膀。
孟平指指身后看上去就不怎么好惹的古惑仔们:“全是给你撑腰的,不要怕。”
姜云去伸出小手,指着另一拨站在最前面那个煤球似的小孩,张开双臂像护崽的老母鸡:“他抢石小棋零花钱!!!”
由于太过激动,零花钱仨字都喊破音儿了。游戏厅的未成年网管在远处的躺椅上伸出脖子打量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站起身,被孟平一眼瞪了回去。
我这才发现姜云去背后站着个同样不服气的小孩,穿着蓝马甲,白嫩的小脸上蹭破块皮,看起来比姜云去惨点。
我蹲下来,和另一侧的小煤球平视:“你是不是男人?”
小煤球看见这么多人,害怕得非常明显,腿肚子一直打哆嗦,站都站不稳,脸上还强撑着倔强的神情,掷地有声地说他是。
我指了指姜云去和他被抢钱的小伙伴,严肃地说:“真男人从来不抢钱。”
小煤球一下子瘪了,不说话,手里还攥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和没玩完的游戏币。
“还钱!”孟平竖起眉毛喊,把小孩们吓了一哆嗦。
小煤球一看孟平那凶神恶煞的表情,闭眼张嘴开始嚎,眼泪就跟瀑布似的哗哗流下来了。
没人哄他,我蹲那儿沉默地等着瀑布干涸。
瀑布断流的时间比我预料的还要短,小煤球看啥招都不好使,只能不情不愿地把钱还给蓝马甲。
“男子汉,大丈夫,”我抬起小煤球的脑袋,示意他去看我后面的兄弟们:“下次再抢钱,就得挨揍了。”
孟平很配合,把手指头嘎啦嘎啦地掰出响来,兄弟们也纷纷摆出怒目而视的表情。
小煤球一抹鼻涕眼泪,迫于我们的淫威,带着他的小兄弟们向姜云去和蓝马甲道了个歉。
对于这个结果我很满意,催促着两拨人往游戏厅外走。我对小古惑仔们说既然矛盾解决了以后就好好一起玩,现在赶紧他妈的去上学,对大古惑仔们说辛苦兄弟们折腾一趟,让平哥带你们去撸串。
孟平瞪眼看我:“那你他妈去哪儿?”
“学校。”我理所当然地回答。
“林有川,你真狗。”孟平说。
“谢谢夸奖,”我说,“要不你们不也准备翘周一的课么?”
“说得好像以前你不翘一样,”孟平嘴上骂骂咧咧,脸上的表情挺高兴,“见色忘友,快滚吧。”
姜云去依依不舍地和我们作别,拍着胸脯说以后有事儿找他肯定好使。蓝马甲也眼泪汪汪地说我们以后肝胆相照,随时为兄弟两肋插刀。而小煤球带着小古惑仔们,早跑没影了。
我们都乐了,孟平冲他俩抬了抬下巴:“快去上学吧,小心迟到了告家长。”
姜云去悚然一惊,小狗作揖一样拜托我们帮他保密,然后一溜烟跑了。
孟平还是那个很细心的朋友,他望着那溜烟儿,啧啧了两下:“晚上得带小姜换套衣服。”
“交给我吧,你该干啥干啥。”他转头看我,乐了两下。
我挥挥手,让他赶紧走。原因无他,孟平一脸八卦的样子,实在碍眼。
牛奶已经凉了,我无意识地一下下点着瓶子,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对面有蓝白色的公交驶来,却不是开往学校的方向。车上下来个穿校服衬衫的女孩,目标明确地向游戏厅进发。
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姜云来。她双手搭成小凉棚,贴在玻璃上,一直向游戏厅里张望。
不知道她在找我还是在找姜云去,如果是后者,那情况似乎有点糟糕。
我答应过姜云去要保密,不能言而无信,也不想看到姜云来生气和难过的样子。
可姜云来真的笨,我都发现她了,她还没有找到我。
她是跑过来的,额前的碎发贴在脑门儿上,黑亮的杏眼睁得很大,鼻子上细小的汗珠闪着光。她这个样子很像一只走失的小狗,以为自己被丢掉,却还是孤注一掷地寻找回家的路。
“姜云来!”我喊了她一声。
她闻声回过头来,看见我的时候秀气的眉毛恼怒地皱了起来,整个人变成一只气鼓鼓的气球小狗。
我放她鸽子在先,心里虽然发虚,还是走到了她面前,问她怎么没去上课。
姜云来那片刻的恼怒就是纸扎的老虎,她憋着一股劲儿蓄力,然后瞪圆眼睛,细声细气地质问我:“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呀?”
我他妈的为什么在这里,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
已知,我在站台等姜云来时,她弟弟已经在游戏厅被人按在地上摩擦,而我进游戏厅之前没有等到她,打扫残局送姜云去离开时,周围也没有她的身影。综上所述,这一早上姜云来和她弟没有时空交集,大概率对她弟弟的事情不知情。
那她应该是来找我算账的,她怎么知道我会在游戏厅?
有可能是碰巧看见我进去了,这就有点难办,姜云去这臭小子给我搞了好大一顶黑锅。
我说:“有点事儿。”
中国人的“有点事儿”在很多时候都是万能句式,包治各种疑难杂症。
果然姜云来没再过问,看了我一眼转头就走。
她有点儿不高兴,但我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件事。她能来找我,就足够让我惊讶。
我以为按姜云来的性格,不会很在意我的来去,她生命的列车有那么多人,我可能只是一个不知道会在哪个站台下车的人。
我在后面慢慢跟着她,她走得很快,马尾一甩一甩,像春天湖边的柳条,跟着风轻轻柔柔地跳跃。
路边大厦钟表的指针即将指向九点,我想了想,拉住姜云来的书包。
她好像没再生气了,疑惑地看我。
我问:“你和老师请了多久假?”
“你怎么知道我请了假?”姜云来努力地往回扯书包,“就半天。”
我拿过她的书包,还挺沉:“带你去个地方。”
书包在手,姜云来不得不跟着我走。经过我家的时候,淘淘隔着栅栏使劲儿汪汪了两声。
这小崽子的肚子圆滚滚,草坪被它压得凹凸不平,盆里的狗粮又撒了一地。姜云来摸它的脑袋,它嘤嘤着就把尾巴摇成风扇,鸡贼得很。
六月份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太阳的光线很足,我想南山湖的荷花也该开了。
“我们要去哪里啊?”姜云来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去划船,”我说,“马上到了。”
又穿过一片柳树成荫的草地,我们终于抵达目的地。南山湖还是那么安静,我拨开厚重的芦苇,一只木舟静静的停靠在湖边。
我转头对姜云来笑道:“相信我吗?”
姜云来惊讶地看着木舟,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
我折了一片宽阔的荷叶递给她遮阳,说:“那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