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录》吴西月

19、鱼和熊掌

　　高福上前问安，随后说：“娘娘，圣上命奴才候在此处，说等两位长公主和二小姐走后请娘娘去太元殿说话。”说毕就招招手让人把轿辇抬过来。
　　慕兰卿看着路上的积雪，不愿看宫人这么辛苦，便说吃饱了走走吧。
　　在去太元殿的路上，慕兰卿想了想，开口说：“今日，多谢高公公了。”
　　高福把腰弯下寸许说：“娘娘哪里话，是奴才今日人手不够，麻烦了娘娘身边的云芷姑姑替奴才跑着一趟。”
　　高福知道此事本不必闹这么大，若是再“连累”下去，怕是要惊动敏慧大长公主了，派皇后身边让朱锦信得过且知道来龙去脉的人去接朱锦，能让朱锦提前知道好做应对。

　　太元殿内，香气四溢，还有滋啦滋啦的声音。
　　慕兰卿一进去，就瞧见今日下午在她宫里大发雷霆的人正在小火炉前烤肉，抬头看见她还说：“兰卿快过来，朕烤好了等你呢，你最爱的羊肉。”
　　慕兰卿照常行礼，魏寅只得放下手中的肉串，擦了擦手赶紧过来扶她，牵着她一同到小火炉前坐下。

　　慕兰卿不知道他有准备搞哪一出，问他说：“陛下没用晚膳吗？”
　　“朕打算就拿这个当晚膳了。”魏寅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串烤好的递给慕兰卿。
　　慕兰卿未接，只说：“臣妾陪两位长公主和二小姐用完膳，吃过了。”
　　“兰卿还在生气，怎么办，要不打朕两下出出气好不好，别气了。”魏寅做小伏低状。
　　慕兰卿也知道不能真的跟他生气，缓和了神情，说：“陛下消气就好了。”

　　“朕刚刚也去说过容妃了，皇后乃中宫嫡母，如何管教子女都是应该的，即使由她抚养，也不该干涉皇后教导大公主，更不该去皇后宫中闹，引得那么多人来看热闹。”
　　“陛下快吃吧，已经过了晚膳的时候了。”慕兰卿又往外吩咐一句让人端点儿饭来给陛下就他那些烤羊肉。

　　“兰卿还是心疼朕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尽心尽力为平儿张罗婚事。”魏寅笑意盈盈。
　　这一篇算是翻过去了。

　　帝后二人在太元殿内，一个吃，一个看着另一个吃，又说起了魏平的婚事。
　　慕兰卿说：“看来，陆家大公子是可堪托付的，陆家也是好人家，陛下可满意这个女婿和亲家了？”
　　“着手准备吧，平儿生辰那日就下旨了。”
　　慕兰卿拿起旁边一个橘子放在火上烤烤，掰了吃着，魏寅见状拿走了她手里的另一半橘瓣。

　　第二天天未亮，魏寅起身准备上朝，今日小朝上都是文武一品重臣，陆大人作为直文阁一品大学士也在。讨论完国事，魏寅当着这些重臣的面，宣布了将给大公主和陆实指婚，待钦天监算过日子后，在正月初九的生辰礼上正式下旨。
　　大病初愈的容相心有疑，圣上怎么突然同意了。正当他疑惑之时，朝上一片贺喜之声，魏寅今天心情还特好，还说：“容相、陆卿家同喜啊。”
　　其他臣子又向他二人道喜，弄得他俩无所适从。
　　陆大人：你们老魏家祖传的直接了当是吧。

　　同一天的学堂上，朱锦在自己课上带着女孩们讨论起了鱼和熊掌的事，就拿成阳姻旨为例。
　　这事街头巷尾都议论半个多月了，她们多多少少都有听说。
　　朱锦：“今日我们不教新课，我想听你们说说这仕途前程和荣华富贵怎么选。”

　　几个学生一开始不敢说话，毕竟造成这种选择难题的是当今天子的旨意，本朝前两代的驸马和王妃们就不用选，两者皆有。

　　朱锦鼓励她们说：“课堂之上就当我们闲聊，不止京城，怕是天下都在议论，我们就在学堂里说几句，大家不往外说就是了。”

　　元彩儿胆子最大，她就说：“我觉着肯定是荣华富贵更吸引人，你们想想看呐，做了驸马或者王妃身份都顶顶好了，还能惠及后代子孙，只不过能惠及几代就不知道了，可身后事哪管得了那么多，自己这一辈子活好了最重要啰。”
　　朱锦投来赞许的目光，说：“大家勇敢点，就像彩儿这样大胆说，但是我不论是非对错，这件事本来也就没有是非对错，来，下一个谁说说？”

　　焦小妹：“十年寒窗这么辛苦考取的功名，真的这么舍得吗？若是能做到宰相，似乎比做驸马强呢。不过架不住有些见利忘义的，要是能尚公主，就悄悄抛弃糟糠之妻怎么办。”

　　关月受到鼓舞，壮着胆子说：“驸马是一回事，王妃就是另一回事了。家中有女儿的人家若是父兄争气，都能位极人臣，未必就愿意把女儿嫁进王府了，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也很好呀。”位极人臣是她新学到的成语，她觉得用在这很合适。
　　“你这么一说也是哦，凭什么王妃侧王妃的父兄之能有一人列二品以上，怎么没说到驸马的父兄如何呢。”焦小妹顺着关月的方向思考。
　　“那能怎么办，男儿能入仕，姑娘家不行呀，若是姑娘家也能科考入仕，也许也会有王妃不能位列二品以上的说法哦。”李蓝蓝立即接上。

　　“而且，”祝菁的声音比大家都要小，大家都静下来听她说：“而且，皇子和公主也不一样，皇子能受封为王爷，他们的孩子都是入皇家玉牒的，公主的孩子们一不能跟皇家姓，二不能入玉牒。”

　　焦小妹：“那这样说，驸马的父兄依旧可以多多做到二品以上，而王妃的父兄却因有了王爷这一门姻亲就只能做取舍了。可这么一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哪个好，王妃的岳家也多了能入皇家玉牒的外孙子外孙女们。”
　　“可是焦姐姐你再看，王爷的子孙后代延续下去都是小宗了。”话头又回到元彩儿这里。再往下一代代的那么多血缘关系越来越多的皇亲国戚，还有几个是煊赫门庭。

　　李蓝蓝又接着说：“这么看来，好似都是女子不易。”

　　朱锦一听到这，兴头更盛，对李蓝蓝说：“蓝蓝，你往下说。”
　　“掌教你看，因为尚公主而要舍弃往更高官位上走的可能，因为家中女儿入了王府，父兄也要做取舍，这可能就会影响全族的命运呀。可是...可是谁在乎过公主和王妃们呢，她们是否愿意因着自己婚嫁的缘故而耽误了夫婿或着父兄呢，没准...没准还会引起埋怨。”

　　在场的女孩们一时无言，同为女子，她们都更关注同一事件中的女子。

　　朱锦赞许地看着她们，她原本提到的是从男子角度出发，可她的学生们逐渐转向了女子视角。她随即问出一句：“孩子们，你们有没有想过，公主和能够做王妃侧妃的姑娘们已经享了很多时间绝大多数女子得不到的尊荣了呢。”

　　“但她们身边的男子也一样享受了很多啊，甚至比她们还多。若是女儿家也能和男子一样出将入相，也能主宰自己的路了，谁会稀罕这些条条框框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关月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何等“大逆不道”之言，自顾自地抬手捂住嘴。

　　朱锦脸上眼中的赞许又多了几分，她不禁地鼓起了掌，说：“有你们做学生，是为师之幸，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见解。在这学堂里畅所欲言、各抒己见是最好不过了，但出了学堂大家还是要谨言慎行，这世道于女子而言真的太多不易。今日我订了天致馆的饭食送过来，大家冬天上学辛苦了，一会儿下课就去吃啊。”

　　姑娘们开心地欢呼，向朱锦道谢。

　　午后，皇后宫中，慕兰卿正在软榻上小憩，云芷报魏平来了，慕兰卿睁开眼揉着太阳穴说快请大公主进来。

　　“这大冷天的，怎么过来了。”慕兰卿让云芷直接把魏平安置在软榻上与自己挨着。
　　昨夜慕兰卿也派人去给魏平送信了，一切无恙。
　　“儿臣想着还是要给母后赔罪，都是儿臣任性胡闹，还差点累得母后替儿臣受过。”

　　“无事了，本宫准你出宫，也必定想过后果，本宫担得起，才敢做。”
　　“还有就是...儿臣替姨母来请罪。”魏平作势就要跪下，慕兰卿一抬手，云莺就扶住了她。
　　“你姨母她也是担忧你，虽说后面闹得热闹些了，但都无事。本宫也无从怪罪她。”

　　其实，昨日如果小容妃不闹这么一出，魏寅可能都不知道女儿出宫去了。
　　“不止这个，还有她错怪了母后，在父皇面前胡说，才引得父皇对母后您大发雷霆。”魏平越说越难为情。
　　“过去了，你父皇还说去劝过她了，一切始末都由他定夺了就是。”
　　“是，谢母后宽容大度。”魏平和慕兰卿这么多年都是名义上的母女罢了，她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

　　慕兰卿想着，她既然来了，那就说说婚事吧。

　　“昨夜你父皇准了你和陆实的婚事，估摸着今日在朝上就说了。母后要给你道喜，觅得良婿。”
　　魏平眼前一亮：“真的！？”但下一瞬就想到自己是来赔罪的，不能如此开心，一时之间收放难控。
　　慕兰卿从不计较这些，拍拍她的手说：“是，你回去也跟你姨母说一声，让她安心。”
　　“我...儿臣...”
　　“怎么了，高兴傻了？”
　　“儿臣深谢母后昨日成全，若不是母后准允儿臣出宫，儿臣与陆家大公子也难明心意。”说罢，魏平又将昨日在宫外的细节全说了一遍。
　　“好，有他如此，也不枉昨日你亲自跑一趟。”
　　“儿臣也没想到，他能这么舍得。”说得魏平自己有些羞意上脸，脸颊微红。

　　“得失之间的取舍，他能下这个决断也定是很不容易。”慕兰卿也将陆大人夫妇的话告诉她，魏平脸上动容，险些就要哭出来。

　　牵起了慕兰卿的慈母心肠，她抬手抚了抚魏平的鬓角说：“陆夫人与你...与你娘亲当年是最要好的闺中密友，她定会待你很好。
　　魏平听到这，眼泪夺眶而出：“母后...”
　　慕兰卿给她拭泪：“都要出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爱哭鬼似的。日后出了宫做了一家主母，可不好这么哭的。你是本朝第一位公主，也是第一位出嫁的公主，自要拿出天家女儿的风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