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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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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余晖将天边染成血色。李府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高朋满座、倒履相迎。
花轿抬至,新人落轿。婿服乌纱,凤冠霞帔。
跨马鞍,步红毡,寓平安。
太子鹤驾紧随而至,携帝王、帝后、太后之礼,前来贺喜,有锦翠如意一对、雕花香笼一盏、菩提佛珠一串。
转述未至之恨,又称说善言吉语,高堂相劝,而后落座。
赞礼者高喊:“行庙见礼,奏乐!”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
“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喜娘上前簇拥新娘离去,宾客相望,推杯换盏,喜气洋洋。
李府偏僻小院里,竹门将声色犬马都排挤在外。
“前厅花酒你不喝,怎么窝在我屋里喝茶啊?啧啧,让别人看见了多不好,有……嗝,有伤风化!”
李文怀大哥结婚,他也要跟着应酬。一晚上陪宾客喝了不少的酒,现在约莫是个半醉的状态,走路都有些打飘,说话不仅大舌头,还大胆了起来,带着一股子醉意的放肆。
晏临溪并不介意,抬一下眼眸便继续看书。
他一直是很能开得起玩笑的人,“溪月公子”的脾气更是京都城里出了名的好,李文怀跟他相处比跟别人都要开怀。
李文怀脚步踉跄,一个踉跄不稳,径直朝席上跌了过去,然后就着这个姿势,伸脖子去看晏临溪在读什么书。
看了半晌也没看清字儿,他咕哝道:“什么‘子曰’、他曰的……你不是爱看话本么?怎么不拿出来看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晏临溪把书往他脸上一拍,“你醉了。这书是从你架子上拿下来的,洁白如新。”
李文怀两耳屏蔽对方的调侃,只捡自己想听的回答。他脖子一梗,大声嚷道::“醉?没醉!醉是不能的!我……我还得帮我哥堵门呢!”
“堵门?”
李文怀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再过一会儿他们可要去闹洞房了,我可得帮我哥好好堵着门!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嗝,我可不希望我们家年初便缺金少银。”
晏临溪将李文怀推远一些,挥散面前熏人的酒气,将目光放回书页上,漫不经心地鼓励他:“哦,您勉力。”
李文怀很不满意他的态度,眼珠子一转,忽而问:“你怎么不出去跟大家一起喝酒?太子殿下和楼世子都来了,你……不去看看?”
他问这话的时候好像清醒不少。
晏临溪也是真佩服他,话题怎么也绕不开。
不过……
“南业世子的伤……”
晏临溪本想着不动声色地问问那人的现状,余光里却瞥见李文怀又似期待又似鼓舞的眼神,刹那就截住了后边的话,无语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李文怀“嘶”了一声,装模做样地眨眼,故意拉长了声音问:“‘南业世子’?谁啊?”
晏临溪信了,这家伙的确没醉。
“楼悠舟的伤怎么样了?”
晏临溪抬手敲他的脑门,语调里却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
李文怀揉着额头,笑道:“已经大好了!方才还在外面跟我哥喝酒呢!宗人府毕竟不是刑部,动刑又不会下死手,再加上世子殿下的老师是谁?母亲又是谁?什么名贵草药、治病灵丹找不到?”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多补了一句:“你既然这么关心他,躲什么呢?”
晏临溪静静地看着李文怀的眼睛,看得李文怀无端端地坐正身子,还越发严肃起来。
良久,晏临溪偏过头,并未解释。
在李文怀眼里,楼悠舟与晏临溪只是朋友之间闹了些不痛不痒的矛盾,心照不宣地相互嫌弃、互损,其实私底下还是好哥们。
原来,晏临溪也是这样以为的,可如今……
晏临溪实在不想说,他方才在前厅已经见着楼悠舟了,楼悠舟可能也看见他了,不过晏临溪几乎是下意识地落荒而逃。在李文怀房间里坐了这么半天,他都没敢深究自己逃跑的缘由。
罢了,他还是低着头继续读“子曰”。
闹洞房的声音盖过人潮喧嚣,喝醉的男女簇拥着春风得意的新郎官儿,闹过这一趟,今天的宴就该散席了。
毕竟是公主出嫁,身份尊贵,闹洞房也得有个度,不能闹得太过火,让主家下不来台。
李文怀站在门外,说是要帮忙堵门,其实出主力的还是李府的下人,他只负责动嘴皮子功夫。
“葛兄,看什么呢?洞房花烛夜没见过?哎,早些回去陪你妻子罢!”
“孟兄,醉着呐!醉那么狠呐?早点回去洗洗睡啊!”
“林婆婆,您也在啊?哎,您往旁边站站,可别让他们挤着了……”
待到门外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最后两个难缠的醉鬼也结伴离去,李文怀这才敲了敲门,低声说:“兄长,大家都走了。”
李文阙松开抵门的手,拉开一条缝,“你等等。”
李文怀顿了一下,见门缝里伸出一只手,手心里躺着一只圆润的红包。
“拿着。”兄长的手晃了晃,“父亲说,小孩子如果收到新人发的喜钱,一年到头都会有好运。”
李文怀看着那只手,不好让对方僵持太久,嬉笑着接过,“还拿我当小孩儿呢?我都二十老几了……谢谢兄长。”最后那四个字说得很轻。
门被掩上,李文怀转身往外走。
朗风一吹,酒意散了个干尽,李文怀抬起手臂,伸了个拦腰。
“文怀——!”
洞房大开,花烛熄灭。
李文怀心里一惊,以为兄长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回过头,却见一道寒光如毒蛇出洞,剜向自己的眉心。
李文怀瞳孔骤缩,整个人僵直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利刃逼近,甚至能将弯刀上繁杂的花纹都看得一清二楚。
死亡悄然降临,李文怀绝望地闭上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剑肃声划破长夜,寒芒出鞘,与弯刀迎面相击。
“铮——”,金属碰撞声响彻四周。
剑刃过处,扫下李文怀鬓边的一缕青丝。
一道雪白的身影仿若鬼魅般掠过,稳稳拿住剑柄,与使弯刀的蒙面人瞬间击打在一起,剑光闪烁,刀影交错,打得难解难分。
从后门进屋的侍女没有防备,被喜榻上乐康公主残忍的死状惊得花容失色,惨叫一声。
僵硬地迈开步子想去通报,一转身,就见门口被蒙面人持刀要挟的驸马爷,身子一软直接晕了过去。
李文阙被刀架着脖子,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身体不自觉地发抖,但是头脑还算清晰。他看着不远处因为惊吓坐在地上李文怀,声中带颤地跟身后人说:“你一路挟持我,能顺利从李府逃走,不要伤及别人。”
话落,那人的刀锋压得更近,李文阙感觉脖颈上的冷和痛,温热的血液细细地流入前襟,洇在红色的婿服上。
这是威胁,让他闭嘴。
李文阙不作声了。
这里的动静,尤其是侍女方才的惊天一叫,让不少临走的客人驻足,为首的便是太子。
太子身边的贴身侍卫脸色一变,朝着声音潜行过去。
与此同时,楼悠舟身姿轻盈,如履平地一般追着刺客在屋檐上飞奔。
楼悠舟借着月色,判断刺客奔跑的规律,在某一刻,用力掷出手中的剑鞘。
刺客的步伐被剑鞘绊到,慌乱之中一脚踩空,从屋顶上摔了下去,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楼悠舟从屋檐跳下来,看见刺客的刀抵着晏临溪时,愣了一瞬,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晏临溪生死关头还能笑嘻嘻,反问自己:“对啊,我怎么在这儿?”
他原本看书看得好好的,心绪渺远,六根清净,就快能飞升成仙了,却被前厅传来的骚动打扰,方打开门,就见天降刺客……然后就这样了。
楼悠舟缓缓迈出一步,刺客压住刀,吼道:“别过来!再靠近我就杀了他!”
“敛长空”冰冷的剑身映照出两人的身影,楼悠舟口吻冰冷:“哦?那又怎样?”
他一步步靠近,刺客便带着晏临溪一步步后退。
“你知道我一定会杀了你,为了杀你,伤到别人那又怎样?”
晏临溪仍是面带微笑,言语中好似释怀,轻叹道:“我早知道,你就是个冷血之人。”
楼悠舟睨起一双好看的眼睛,“放心,待你死后,我年年清明都会去你坟前祭扫。”
他话音刚落,晏临溪就往后一个肘击,用尽全力。又趁着刺客吃痛,翻腕掐住他的手。
楼悠舟闪身上前,长剑一挥,直接将刺客的小臂整个砍掉,鲜血喷涌而出。
晏临溪动作利索地从自己身上扯下衣服布条,在刺客的上臂紧紧扎了起来。一边打结,一边还勾唇对他说:“先别死啊,还要问你的话呢。”
刺客痛得面色发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在临终之前,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晏临溪脸色攸地冷了下来,想要拧掉刺客的下颔骨,但已经来不及。
刺客咬下藏在嘴里的毒药,口吐白沫,顷刻暴毙。
楼悠舟和晏临溪对视一眼,见救治无望,火速回援。
晏临溪见状,高声喊道:“去哪儿?”没得到回应,跟着楼悠舟拔腿就跑。
等两个人再次回到前厅,刺客已经挟持着李文阙策马离开,马蹄声在夜色中渐渐远去,只留下一地的尘土与慌乱。
晏河清见晏临溪与楼悠舟一起跑过来,有些震惊,“阿月?”
楼悠舟抢声问:“刺客人呢?”
“已经派李府府兵去追了,应该是要往西城门跑,马上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就会来……阿月!你去哪儿?”
晏临溪和楼悠舟风风火火地过来,又风风火火地离开。
楼悠舟这次是骑马来参宴的,解下马绳便窜上马背,一夹马腹飞驰而出。
晏临溪停在李府街道上,望着楼悠舟的背影喘粗气。
晏河清跟了出来,“阿月!”
晏临溪回头,迎头抛过来一张弓,此时侍卫也牵马赶到,抱拳称呼:“殿下。”
晏临溪朝太子点头致谢,飞身上马,追逐而去。
刺客挟持着李文阙,将他绑在马背上,路程颠簸,李文阙的腹肋受到撞击,若不是疼痛反复,他能当场吐出来。
待到西城门处,李文阙的额头已经汗湿一片。
城门守备自然不会放任一个单枪匹马的刺客离开,哪怕对方手上有人质。前路不通,后路又有追兵,这刺客如今困兽犹斗。
现在就要看看,李文阙对于这刺客究竟有多大价值。
今日,最终是一尸……还是两命?
李文阙用微弱的声音劝说:“没有用的,城门守备森严,你逃不出去,不如束手就擒,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刺客冷哼一声,暴力地拽着李文阙的头发,将他的身体挡在自己前面,另一只手握着刀,重新贴在了李文阙的脖子上。
毒蛇一样的声音响在李文阙的耳后,只听他说:“你得跟我,一起死!”
想象中的寒冷和濒死感并没有到来,李文阙的脑袋好好地连着脖子,而身后的人先一步摔下马背,弯刀“哐当”一声落地。
嘈杂声中,李府府兵上前,救下李文阙,给他松绑。
当双脚落在实地上,李文阙终于忍不住,弓着身子将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楼悠舟安然坐在马背上,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提着长剑,目光静静地落在已经是一具死尸的刺客身上。
从太阳穴一直到耳后,一支箭将他的脑袋整个贯穿。
楼悠舟回望箭矢的来处,是西角楼。
即使现在天色昏沉,但凭借他的目力,仍能看见百步之外西角楼上的身影。
楼悠舟眯起眼眸。
射出这一箭的人是晏临溪,不会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