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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阿未用粗糙草席裹起丈夫的尸骨,拉着其中一头,在南山郊野的小径上缓缓拖行。黄昏的太阳,将她染得全身赤红。

      放牛的老汉走在最前头,拿一支破旧的唢呐,断断续续地吹着,村中老妇扬起一把纸钱,抛洒在山径两侧……

      南山薄雾昏时暮,遍洒冥钱启径途。独只唢呐声尽处,唯留亲眷泪双珠。

      晏将行一行人沉默地跟在践行的乡人身后,帮忙挖坑、埋土、立碑。

      太阳终于在远天坠落。

      阿未拉住唐沁林,对她说:“去看看烟囱。”

      唐沁林一愣,只见她面色平静地说:“我丈夫不见之后,我拿灶台煮过一次粥,烟一直往屋里涌……”她顿了顿,“如果,他真的藏了什么,就在那里。”说完这些话,她就跟着村里的老妇走了。

      唐沁林朝她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有些颤抖道:“多谢。”

      楼悠舟靠近身边的晏将行,轻声问:“不如让阿未跟我们一起回京都?”

      晏将行摇了摇头,“我问过了,她不肯。”

      让阿未去京都,继续做公侯家的侍女,待遇肯定比在柳府还好上很多,但她不想。她已经失去一切,不能再失去自己了。

      四人返回阿未家中,楼悠舟小心翼翼地翻上屋顶,果然在烟囱里发现了一块被烟熏黑的裹布,层层剥开,里头裹的是一柄沾着干涸血迹的镰刀。

      “形状和锈迹都对得上。”景弛确认。

      唐沁林却还是皱着眉,疑惑道:“如果真如乡人所说,那阿未的丈夫最该恨的人应该是柳莱,可为什么最终他只杀了柳莱的妻儿,就去南山跳崖了?当日柳莱被好友叫出去喝酒,那他完全可以守株待兔,等他回来,将他一并杀了。”

      楼悠舟手托着下巴,猜测道:“会不会是柳府下人已经发现有人死了,他怕自己暴露暂时离开了?”

      “如果这样,他之后不应该再找机会杀柳莱么?”唐沁林继续追问,“他对柳莱恨意至此,怎可能轻易放弃复仇?”

      景弛赞同唐沁林,“杀死柳莱妻儿的人刀法果决,一击毙命,恨意极深。”

      唐沁林总结:“此事还存疑。”

      柳莱目前暂时被扣押在京都,不在府上。他们一行人也不便在别人家中长住,于是便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晏将行淡声安排:“明日我们去一趟南山断崖。”

      客栈小二将小菜端上桌,“几位客官,你们的菜齐了。”

      楼悠舟正要动筷子,却见这店小二还站在旁边不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晏将行和两个姑娘看。唐沁林敏锐地察觉到,抬眸问:“还有何事?”

      店小二忙不迭拱手致歉,犹豫了一下,问道:“三位大人莫不是京都大理寺来的?”

      唐沁林不言语,微微皱起眉头,换了一副犀利的表情。店小二生怕她起疑,便解释道:“女公子莫要误会,小的前几日家里遭了贼,正去县衙报案呢,出来的时候正巧见到了三位大人,也听到一些话。”

      唐沁林神色稍缓,但也不作回答。那店小二不愧是天天跑前堂招呼客人的,即使没人理他也能口若悬河,“几位大人来,必是为了柳县丞家中一事吧?”

      楼悠舟随口应他:“是啊!”

      店小二乐得有人应他,眉开眼笑,说得更起劲了,问:“这位客人也是大理寺来的?”

      楼悠舟眼珠一转,戏谑地说:“我是他们的马夫。”

      店小二的笑容凝固一瞬,口吻有些僵硬地奉承道:“大理寺的马夫啊?那必然是技艺精湛。”

      楼悠舟得了逞,“你且继续说。”

      “呃……哦!柳县丞,他是个好人啊!尤其是他那个心地善良的发妻,哎!现在想起来,真是可惜!”

      “哦?你也知道他妻儿亡故的事?”

      店小二情到深处一拍大腿,“县里人都知道了!”他唏嘘,“柳夫人啊,从前经常带着府里的几个侍女一道织布制衣,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赚来的钱财大多都分给柳府下人嘞!所以说,还是在柳府当下人好啊!”

      四人讶了一瞬,相互对视,唐沁林眯起眼睛问:“柳莱的发妻果真如此?”

      “是啊!”店小二语气笃定,“你不信可以去街上随便找个人来问,柳夫人的贤惠善良,宿县谁人不知?!好像前不久,也就是今年开春,柳夫人还在家里学着种菜呢!说是等菜成熟了全分给下人带回家去,这还是柳府下人自己跟我说的……几位客官?”店小二发觉他们四人脸色都凝重起来,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心里顿时有些忐忑。

      楼悠舟笑了笑,说没什么事让他走,店小二挠着头,满心疑惑地转身走了。

      楼悠舟看店小二走远了,才说:“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无人应答,一片沉默。

      良久,晏将行开口说:“明日,唐沁林和景弛去南山,我再去找一趟阿未。”

      楼悠舟指着自己,“那我呢。”

      没人理他,他自己帮自己决定了,“那我只能勉为其难地跟着你了。”

      这顿饭,四个人吃得心不在焉。

      吹灭了烛火,晏将行和衣平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却怎么也没有困意。

      月光从没有关紧的窗户缝隙漏了进来,形成一道淡淡银辉,晏将行睁眼,撑起身子静静看了片刻,拎起床头的外袍,打开窗户翻了出去。

      他轻轻落在客栈的屋顶上,却发现,今夜未眠的人,不止他一个。

      楼悠舟原本坐在屋顶上,望着远方出神,忽地看见只穿着里衣的晏将行出现在面前,一瞬间有些恍惚。

      月光下的晏将行身形挺拔,发丝散乱,披上外袍,慢悠悠走近,站定,看着自己说:“劳驾,腾个位子。”

      楼悠舟回过神,低声咕哝着:“这不是还有地方。”却还是挪开了一些。

      晏将行将手臂枕在脑后,放松身子躺下来,望着当空的月亮。残月的光辉轻柔,描摹着他的面容,勾勒出起伏的轮廓。

      楼悠舟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他微微敞开的领口逡巡了一回,又凝在他下颚到脖子上的浅疤上,将视线收回来,也学着他的样子躺下。

      微凉的夜风在无人处浅吟低唱,吹动发丝和衣角。

      “西北的月亮也这样吗?”楼悠舟忽然问。

      晏将行眨了一下眼睛,微微点头,声音很低也很轻,“西北的月亮也这样。”

      楼悠舟没头没尾地说:“我不想待在京都了。”

      晏将行很自然地接问:“那待在哪里?”

      “不知道。”他的声音有些苦恼,“师父说我该出去看看,不然我的剑一辈子不会再有进益。”

      “这是你来宿县的原因。”他言语肯定。

      楼悠舟笑了,“瞒不住你。”

      苦沮一生穷困潦倒,一人一剑走天涯,他悟出的“道”是“漂泊自在”,而楼悠舟是扎根在皇亲贵胄中的金玉之人,即便他能学尽苦沮的剑法,却达不成他的“道”。

      楼悠舟想在剑道上走得长久,必须悟出自己的“道”,这件事,在秦楼楚馆、酒池肉林的京都,办不到。

      沉默了一会儿,楼悠舟又说:“我还没去过边塞。”

      晏将行闭上眼睛,缓缓道:“最好永远都不要去。”

      “听说西北的酒醇且烈。”他在意的倒是别的东西。

      “没喝过。”

      “听说……西北的女儿也十分俊俏?”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死心吧,她们不喜欢你这种白面小生。”

      “难道喜欢你这样的?”

      “嗯。”晏将行短促地皱了一下眉,觉得他有些聒噪,翻了个身。

      楼悠舟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扳回来,“嗯什么?说清楚,有喜欢你的?”勾了一下唇,又问:“难不成有你喜欢的?”

      晏将行叹了一口气,倾过脸,耷拉着眼睛,淡淡地看着他。楼悠舟有点笑不出来了。

      月光迷失在晏将行的眼眸中,只听他冷冷吐出两个字:“好吵。”

      楼悠舟不说话了,楼悠舟躺了回去。

      没过一会儿,他“旧疾复发”,“谁啊?”

      “嗯。”晏将行这次打死不转回去。

      浅月披纱,笼罩在两人身上。

      本以为睡不着的,结果迷迷糊糊在屋顶上也浅眠了好一会儿。

      晏将行醒来的时候,东天朦胧着晨光,正是朝露深重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身边,楼悠舟半蜷缩着身子。

      晏将行站起身,脱下半掉不掉的外袍,随意盖在他身上,跳下屋檐,翻身入窗。

      厨房已经开始生灶,店小二正打着呵欠,却见晏将行从楼上下来,“客官起挺早。”

      晏将行问他:“有姜和红糖么?”

      店小二还没睡醒,“……啊?”

      楼悠舟正要躺进被窝里,房间门被打开,他往外看去,见是晏将行,吸一下鼻子,控诉他:“你怎么把我一个人扔房顶上?”

      “我以为你喜欢睡屋顶。”晏将行手中端着一只陶杯走过来,递到他脸边,“喝。”

      楼悠舟皱着鼻子把脸挪远,一下子清醒不少,悚然问:“什么?要害死我?”

      晏将行哼了一声,“对,快喝。”

      楼悠舟伸手接过去,“好浓一股姜味。”捏着鼻子喝完了,五官都皱在一起,“还你。”

      晏将行拿走陶杯,帮他掖了一下被子,然后带着自己的外袍,关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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