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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任昭刚刚构建出的勇气崩塌了。
      “……如果你觉得不妥,”他放弃地说,“那就算了吧。”

      算了?算了什么,什么算了,算了之后应该做什么?
      他自己也没太弄清楚。照字面意思是他应该永远把云旗的告白铭记在心对吧?
      既然如此那就一直记着、一直想着,每天吃饭想一次睡觉想一次,高兴想一次难过想一次,好以此警示“他们亲密无间的友谊已经走到尽头”这件事注定无法改变好了!
      ……本来也就该是这样吧。

      他有点沮丧,说完这一切就快速地移开视线,假装很忙碌地翻代码,“好厉害,一下就解决了。”
      “……”云旗站在他边上,过了一会,有些无奈地说。

      “任昭,”云旗的声音那么平静,好像天塌了也不能撼动一般,“你会不会想问我,如果重来一次,我还会不会在那个时候和你告白?”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语气随意,说告白跟说吃饭一样简单。

      周围人有心听到的当然都听到了……算了,这不重要。
      知道了,你说你不会后悔,重来一百次也不会后悔,反正就是要把他们之间搞得分道扬镳才好吧?
      这是任昭听完他的话,下意识的想法。
      然而,云旗用那么坚定的语气,说的却是:“我不会了。“
      “所以如果你真的觉得这是可以忘记的事情……那就忘记好了。“

      什么啊。
      任昭觉得有点荒唐。
      云旗为什么要露出这种难过的表情,好像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一样?
      明明他受到的创伤也不小吧?!

      云旗看着他,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估计不太好看。
      于是有一瞬间是想扬起嘴角,笑一笑,再开个玩笑补充一句“我会在之后告白”之类的,让这件事变得轻松一些、可供娱乐一些,说不定有成为茶余饭后谈资的荣幸。
      但他竟然没笑出来。他察觉到自己的异常,面色苍白地动了动指节,下一刻,一句话也没说,堪称失礼地匆匆走出了实验室。

      任昭在原地站了一会,僵硬地转身,想回到座位上坐下。
      看到身边本来还在专心捣鼓AD的余笑头埋在胳膊里,身上盖着棉袄,一副睡得香甜的样子。
      任昭:“……”
      年轻人,倒头就睡啊。

      *

      云旗一直觉得自己有病。
      他从认识到“坏”这个概念开始就致力于当一个把坏变成好的好人。从此这段关于好人的践行延续了他人生大部分时间,可能外人来看有用力过猛的嫌疑,反正他乐在其中,不管这些。
      他从任昭班上匆匆离开,手机收到了赵丹意学长的消息。

      赵丹意:[华文义喊我去长宜街帮他拿东西,我走不开,你能帮我去一趟吗?]
      云旗现在给他当助理,好像没什么拒绝的余地。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停滞片刻,回复“好的”,挑选一个小太阳的表情发过去,收起手机往校外赶,下意识思考拿东西是什么东西。

      华文义前几天好像是打算给寒假培训再弄个什么“额外项目”,大概率是为这事叫人。
      赵丹意的走不开应该是被人问住了,他是留教中为数不多擅长软件的,这几天忙得像个陀螺。
      任昭那段代码写得还真不符合他的风格,规整,细致,注释也很完整,也可能是改bug改烦了无聊想打点中文。
      去长宜街要坐八站地铁,希望没赶上高峰期……

      他咬牙,少见的慌张涌上心头,手指再次有些神经质地抽动,那长期潜伏、阴魂不散的躯体疼痛有复发的趋势。
      他将手强行收进大衣口袋,攥着里面一包没开封的卫生纸,权当聊胜于无的安抚。

      当作没发生过吗?
      好像也没什么不行的吧。这不正也是你想要的吗,他们有机会和好,濒临灭绝的友谊有机会有起死回生,他一直担心的事情说不定就不会发生,即便那只是一场只有自己知道的梦境或臆想。

      只是。那他怎么办?他该怎么想呢。
      这个问题十分莫名其妙,另一个自己反问回去:这真的很重要吗?
      其实不重要吧。

      现在是下午三点,地铁人不算多,没座是肯定没座的。他靠在扶手上回消息,旁边和他一起上车的中年男人突然瞥了他一眼,他起先没管,直到男人从口袋掏出一个小册子,一言不发地递到他眼前。
      云旗低头看,略过男人脏污的手指,册子上面有几个人的签名,后面备注“20”“30”之类的数字。
      他马上明白了这是什么,抬眼无声注视对面寡言的男人,那人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陈旧的残疾人证,打开再次递到他眼前。
      见云旗没有动,男人思考片刻,用手比了个“十”,宽宏大量地表示二十块不想捐,十块钱也行。
      云旗摇了摇头,男人还在耐性十足地比手势。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男人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云旗说:“擦擦手吧,不用还了。”

      云旗来到华文义所说的地方时,以为按照此人的皇帝作风,本尊应该是在千里之外挥斥方遒的,没想到竟然看见了人。
      批发市场里暖气足,华文义年纪大了,身上喜欢冒虚汗。看到云旗过来,擦汗的动作暂停,和蔼可亲的表情中参杂了一丝疑惑:“云旗,怎么是你来?”
      “我替赵丹意学长来的。”云旗解释,“他比较忙,就派我来了。”
      华文义:“哦哦,好的,麻烦你过来一趟。我这边采购了一些模块,人家不给我送,我一个人提不过去。”
      平常实验室需要的器件,都有专门的供货商送货上门,怎么今天这么大动干戈地要人力购买?
      云旗挑了两个大点的袋子,跟着华文义往前走:“华老师,什么模块这么急着要?”
      “我之前不是觉得我们寒假培训内容不够嘛,想着添点附加题来做,所以买了些简单的外设,早到早开始嘛。”华文义边走边用肩膀擦流到颊边的汗水,“都是一些小传感器,买的有些多了,哈哈。”
      “老师有心了,下次可以拜托我们来干。”
      华文义笑了笑,笑完有点发愁:“这么多东西提回去还真有点累人,早知道我开车过来。”
      “老师 ,”云旗说,“我们可以打车。”

      华文义自认为与时俱进,今天第一次知道网约车的存在。他如释重负地坐在车上,感觉有了更多说话的力气,和云旗说:“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人到中年,最喜欢的问题无非“最近在哪赚钱”和“之后去哪赚钱”,然后就此滔滔不绝,华文义也不能免俗。
      云旗很配合:“之后继续搞比赛。”
      华文义:“有没有和老师做项目的想法?”
      在本院寻常学生看来,华文义作为“名师”,这种邀约相当诱人。然而云旗听完,不知道想起什么,可能是那些学长的警告,也可能是“电赛皇帝”这一黑称背后真正的东西。他谨慎而客气地说:“我最近在和王兰教授做项目。”
      “王兰教授?很好啊,她很厉害的。”华文义笑着说,“不错。”

      在华文义下一个话题酝酿成形之前,云旗拿出手机想看时间,发现自己这部日理万机的手机显示三分钟前有一条新消息。
      赵丹意:[坏了。]

      两个字之后就杳无音讯了,也不知道什么坏了,云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额角一跳。
      云朵飘飘:[怎么啦?]
      赵丹意:[这边出了点麻烦,不过也不太麻烦。]
      云朵飘飘:[真不麻烦?]
      赵丹意回得驴头不对马嘴:[诶你到哪里了?回来帮我焊个芯片,胡志焊不上去。]
      这都什么和什么,怎么又焊起芯片来了,云旗有点烦躁,随后对自己的烦躁感到奇怪。
      他在听完任昭那句郑重其事的“我们还是朋友”后整个人都变得烦躁,对边上的华文义烦躁,对赵丹意烦躁,对地铁诈捐的男人烦躁,对手机上面的指纹印也烦躁。

      云旗啊云旗,你是想怎样?
      他沉闷地关掉手机。

      司机突然说:“前面好像出事了。”
      云旗闻言,透过车玻璃去看。下一秒,他呼吸一滞,马上开门下车,落地的时候膝盖发软,差点栽下去。
      他努力走到车前,眼神中带着确认和哀求。马路中央晕开鲜花一般的血迹,水红的光映射在他眼底,那脚下躺着地人却浑身洁净,双目紧闭,睡着了一样。

      是任昭。
      却又不太像:这个任昭看起来大几岁,浓密乌黑的头发疏于打理,柔顺地垂落在雪白的额上。唇色偏向一种灰色,长睫盖不住眼下乌青。

      他又……做梦了吗?
      云旗丧失了说话和思考的能力,仅感知到眼眶落下的水液滴在此人的皮肤。下一刻,柏油马路上将近浸干的血液再次流动起来,丧失生机的人如某种天真神秘的童话故事所描写的一般,缓缓睁开了眼……

      “云旗?云旗!”华文义的声音将他唤醒。
      他艰难地睁眼,华文义终于停止了拍打的动作,有些担忧地说:“昨天没睡好吗?我们到了。”
      魂魄终于开始重组,云旗回过神来,马上说:“不小心睡着了,不好意思老师。”
      华文义看了一眼他:“不用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你已经很优秀了。”
      啥意思。

      为什么突然开始安慰人了?华老师的行为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下车后,华文义把袋子从后备箱拿出来,他正要去接,却接到了一包卫生纸。

      华文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做了一个擦拭的动作。一阵风经过,他在眼周和脸颊的凉意中意识到什么。

      赵丹意疲惫地推开实验室的玻璃门,里面稀稀拉拉坐着的“助教学长”们停止了争论,几双漠然的眼睛望过来。
      “吵完没有?”他冷冷地说,“吵完就去上班,不能活都给我一个人干吧?”

      角落,一直拿着电烙铁埋头苦干的粗眉男生抬了下头。
      “云旗呢?”
      赵丹意:“和华文义拿东西去了。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边上一个蓝毛嘀咕:“他倒是会偷懒。”
      赵丹意本来就冷的神色又降了几度:“你对他意见很大啊。下次派你去行了吧?”
      “我哪里敢对‘天才少年’有意见。”
      有人听完,笑了一声。

      “你们发什么癫?”赵丹意扫了一圈,对不远处的瘦高个扬了扬下巴,“啥事?说给我听听。”
      瘦高个面露难色,良久,在室内所有人的注视下挪了几步到云旗的座位,犹豫地拉开抽屉。
      “你自己看吧,赵哥。”他干巴巴地说。
      赵丹意皱眉,走过去看到抽屉里的东西,面色一变。

      “华文义之前不是抓着我们问了好多次,”瘦高个边上的一个人开口,“他新进的二十个仪表放大器模块找不见了,正好这几天监控坏了,怎么也查不到谁干的。结果今天发现在云旗这。”
      赵丹意古怪地说:“就为这事?”
      蓝毛接话:“这是小事吗?实验室进了个随便拿东西的小偷,谁知道他之前偷过什么。”
      瘦高个忍不住说:“云旗哪里是这种人。而且,一般人要拿也就拿一个,拿二十个干什么?”

      “谁知道要干什么。说不定是和‘皇帝’学的呢。”有人嘲讽地说。
      赵丹意听了觉得真烦,他宁愿再被愚蠢的学弟学妹们追问为什么LED不亮蜂鸣器不响,也不乐意解决此类纠纷,很专制独裁地说:“这事我来处理,你们回自己班上干活。”

      大小伙子们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粗眉男生继续右手烙铁左手锡丝地焊。赵丹意有点好奇地凑过去,闻到一股奇妙的焦香味道。
      见胡志毫无所觉的样子,他出言提醒:“胡志,胡志。”
      “焊不上去。”胡志说,“唉。”
      “你眉毛烧焦了。”
      ”卧槽!”

      赵丹意看着胡志安抚好自己眉毛,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等云旗回来吧,让他给你焊。”
      胡志:“你和他关系好,我可未必。”
      赵丹意:“嘿,我怎么觉着你们今天都吃错药了,吸锡吸到脑子里了?”
      “我又没说什么。”胡志摇头,“我的意思是,即便他和我关系一般,让他帮忙他也会答应。云旗就是这样的人。”
      赵丹意想到什么,凉凉地说:“他平常帮那些家伙也不少,如今真是好人没好报。”
      “你的意思是,不是云旗做的?”
      “我不知道,”赵丹意摇头,“我只是不想怀疑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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