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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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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朵飘飘没等到答复,主动把一串习题编号发过来。太温馨了。
如果要给世界上所有事情的难易程度进行划分,接受云旗的好意是最轻易的事情,对很多人而言都会是这样。
任昭用口型对云旗回复:谢谢。
讲台边的华文义说着,镜框后的眼神闪射出一瞬光亮,仿佛日本热血少年漫的某种教练角色,即便他的外表已经是十足的中式中年油腻男。
“今年,我们的目标依旧是尽全力拿下最多的国奖。”
云旗对台上振奋人心的光芒已经免疫。
“说是自愿退出,其实最后能留下的估计也就不到一百。再加上每个学校国奖名额有限,‘兄弟学校’们也并不是吃干饭的,要拿一个万众瞩目的国家一等奖不容易。”
“除去培训周期长、竞争大,”云旗说,“真正到了比赛的三天四晚会发现能不能拿奖都是看命,电赛从参赛到验收评比,每个环节都可能出意外,比起其他同样国家级的竞赛,性价比其实不高。”
这些怎么都算不上好话。
“所以,任昭,”云旗语气中常有的那种笑意浮现,“说了这么多,你猜猜我为什么要参加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比赛?”
任昭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用情怀发电。
“也没有你说的那么高尚,”云旗说,“实不相瞒,今年是省赛年。我参加了,队伍三人也都好好完赛了。”
大一就卷起来了,不愧是云旗。
“但验收那天作品的电路全烧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任昭想了想:“不能补救么?”
“只能认命了,”云旗云淡风轻地摇头,“再接再厉。”
他随后抛出不像样的橄榄枝:“总之,电赛是努力了也不一定会有‘回报’的,我继续在这里耗着也只是因为不甘心而已。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有你这样邀请人的吗?“任昭一言难尽。
云旗笑了一会才说。
“我是真心的呀。“
云旗啊云旗。
对别人都看起来无可挑剔,一对自己,表白要挑闹哄哄的车站,邀请前要说一堆毫无益处的废话,就像别人刚死的时候去上门拜访一样意义不明(一种比喻)。
任昭不知道他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看似周到体贴的外表下是不是长了不正常的神经。
他以为这样真能打动人吗?
*
任昭答应了。
倒不全是因为云旗的“邀请”,宣讲会他听得不专心,但学院对此的重视程度毋庸置疑,不然也不会举办如此大规模的培训。
他先前以为这种竞赛都是靠学生自生自灭,没想到事实出乎他意料:所有的培训安排以月为单位列出,事无巨细,学校竟然真打算好好培养一堆数量庞大的菜鸟。
他想了想,上辈子和自己的专业不欢而散,这辈子说不定还能抢救一下。
对他来说,拿不拿得到奖是其次,如果参与到培训能学到东西,便值得一去,反正可以随时退出,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他答应了,但答应的只是参与培训这件事。
看云旗的意思,似乎是想要一起“组队”。
正式比赛是三人一队,理论是各自分工,往年一人带飞全队的情况也不少。但实话说,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坚持到比赛的时候。现在才12月,比赛在明年七月底。
一旦答应组队,之后可不好退出了……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他一向不喜欢被限制的感觉。
云旗仿佛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给出了相当正常的反应:“好吧,那我就优先接受别人的邀约了。”
这么干脆?
任昭不在意地摆摆手:“祝你好运。”
云旗点头:“你也是,期末顺利。”
任昭注意力再次投入到模电笔记中,
没有发觉,云旗将视线移开后,眼神中掩藏不住的失落。
此时,任昭满心都是一件事:期末。
唉期末。
大学最痛苦的时刻莫过于此。即便是日后为生计奔波,累得找不着北,累完也好歹有点钱拿。而期末对任昭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开天辟地,往脑子里填鸭一堆做题方法,然后在考完忘个精光,得到一张看得过去的成绩单。
也仅仅是看得过去而已,再往上不是他追求的领域了。
他不太理解云旗余笑那种人是怎么做到几乎全满绩的,这是人吗?
当然,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感受还是有所变化。比如曾经深恶痛绝的专业课,以他现在的眼光看来,竟然还是有可学之处。
你瞧瞧,这个等效电路,把复杂的电路化成简单的两三个元件,分析起来多妙啊,妙极了。
……可能是年纪大了,心态平和。他已经在离开校园的日子里学会了给自己心理安慰,不然恐怕撑不过去那些心酸的岁月。
好心态配上云旗有意无意透露给他的重点,他从最后一门考试解放出来,找回了大学时,不对,应该是高中时那种意气风发的姿态。
高中!真是太年轻。为了一点分数把自己天天按在座位上刷题,成绩好就高兴。偶尔有空和好朋友聊天玩耍,买路边摊逛书店,回家就吃饭睡觉。
上述句子中的“好朋友”有百分之八十的情况是云旗。
云旗在他从前的人生里,掺和得就是有这么多。转折是大学开学云旗那场表白,他们变成说话要隔一米以上的点头之交,最后彻底断交。
有必要到这个地步吗?任昭很少想这个问题。一切是自然发生的。
似乎云旗和他怀抱同样的念头:顺其自然地疏远,像他们从前那样自然。
会觉得遗憾吗?
他好像也很少想这个问题......总之他们之间就这样走到这一步了。
非要说,还是遗憾的吧。
时间不等人,寒假培训在期末结束第二天就马不停蹄开始,主要内容是单片机,简单而经典。由于是基础内容,任务也还算轻松,反正被关在实验室里闷头做就是了,有不会就问学长。
结束前每人要验收一个综合项目,多功能数字钟,本院电赛人的启蒙之一。
可巧单片机用C语言,任昭别的不说,对编程有一种神秘的爱,虽然爱得不深,不上学后也没有再深造过,但和他别的专业技能比十分突出。
他上手挺快,参考例程做完了前面的基础项目,不到三天,数字钟还缺一个闹钟功能就能完成所有指标。
按理说闹钟也不难加,不过加了之后屏幕显示会出bug,他调试半天也没领会哪里有问题,叫学长,学长也找不出来。
学长正是宣讲会上站在讲台旁边罚站的瘦高个,任昭看他面露苦涩,深深怀疑起该学长的素养。
“别这么看我,”瘦高个说,“我是做硬件的。”
任昭很难被说服。他上辈子隐约记得云旗做的硬件方向,编程也不差啊。
瘦高个摊手:“那我们肯定比不过‘天才少年’啊。”
天才少年?
如果任昭正在喝水,此刻一定喷薄而出了,因为身边的余笑已经被呛到了。
好雷人的称呼,一听就很拉仇恨!
瘦高个说完也忍不住笑:“哈哈哈,这可是圣上亲封。他大一就主动来卷电赛,两个月把大二的老东西给赶上了,可不就是天才嘛!”
这“圣上”恐怕就是华文义老师了,任昭目前还没有领会“电赛皇帝”这一黑称的奥妙,不过也能可见一斑了。
学长成功转移话题,大笑着离开了。任昭继续对着找不出缘由的bug发愁,见一边缓过神来的余笑正在往单片机的管脚接信号源。
余笑热情介绍:“我在测试这块板子的AD芯片。”
AD,模拟转数字。简单来说就是将自然界的电信号转为可以被读取的数字信号,相当于“电压表”。
任昭啧啧称奇:“没说数字钟还要加这功能啊?”
“是没说,但不妨碍我自己弄,”余笑扶了扶眼镜,“见你坐那发半天呆了,有什么问题吗?”
余笑看起来挺靠谱,任昭给他让了位置,他看了两下就结论:“我解决不了。”
任昭:“……”
“不过应该有人能。”
“……谁?”
余笑揣着手,好像很冷似的,斯文沉静的面庞露出别有深意的笑:“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任昭环顾四周,密密麻麻全是人,忧愁的激动的专注的,放假不回家的傻叉数量太庞大,他一时间找不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是谁。
然而很快他就找到了。
一个男生,高挑挺拔,头顶浅而柔软的发丝随着室内空调的风摆动。他侧身站在一个女生边上,垂眸调试单片机,拨了几个开关,LED灯规律地亮起,任昭认出这应该是第一天的实验内容。
女生不吝赞美:“厉害厉害!”
她左边另一个女生露出一瞬不屑的神色。
“没事。”云旗风度翩翩地微笑,“之后遇到问题,可以问学长,他们比我厉害。”
任昭有点绷不住,将视线收回来:“云旗为什么会在我们班?”
由于人员数量多,培训分成了七个班,每个班配了专门的学长助教,各自验收各班。云旗待了一年,已经算学长级,隐姓埋名在隔壁班当助教的助理,十分低调行事。
……不过现在看也不是很低调了!
话说回来,既然算学长级,为什么还要去听宣讲呢?任昭突然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总不会就为了和自己聊天吧……
余笑:“是啊,为什么呢?你去问问他不就好了。”
余笑的笑容很古怪,他不愿意多想。他被眼前的bug弄得身心俱疲,自认和云旗请教技术问题应该不算越界行为,所以很果断地走过去了,在边上同学若有若无的视线中,用屈起的指关节点了点云旗的胳膊。
如果这是一场电影,镜头应该放慢五倍速。如果这是一部漫画,值得一张精美的特写。被戳了一下的云旗愣了愣,肩膀完美地跃起轻微受惊的弧度,随后垂下。他缓慢回头,见是任昭,眼神一亮,比先前浓厚真诚许多的笑意浮现,在室内灯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似的。
“是你?”云旗笑着说,“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任昭指了指自己座位的方向:“劳驾帮我看看,行不行?”
“没问题呀,”云旗竟然还有点紧张的样子,“不过我也不是很会,我尽量。”
“谦虚什么?”任昭看他,想起瘦高个学长所说的“天才少年”,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有种自家窗台上开得恬静的凤仙花真的变成凤凰飞走了的幽默感。
云旗看了看他的代码,调了几个函数的位置,编译,烧录,拿起显示正常的单片机给他看:“好了。”
“这么快?”任昭惊喜,凑过去的时候没注意距离,肩膀几乎挨着肩膀。直到云旗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他才反应过来,于是也往后退了点。
两人之间突然有了好大一片空地,好像碰到对方会被高压电死。任昭才一个烦恼消解,又一个烦恼涌上心头:他们之间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有必要这样吗?
只是表白而已。
他重生一趟,颇有点忘本的意思,对当初的自己再也无法共情,且对一个表白摧毁了他们多年友谊一事产生了不解。
不就是表白吗,本来就是朋友,拒绝了也能做朋友!
他还记得他的一个舍友,叫钱亚飞那个,大一表白了三个女生,无一例外被拒绝后还是欢快地打游戏,可见表白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凭什么到他们之间就得老死不相往来?
这完全是没道理的事情。
任昭就这么粗糙而短暂地说服了自己。
“云旗,”他说着说着目光偏移,底气降低:“那件事,可不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从前那样的、好朋友,既然这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所以,
你能装作忘掉那场表白吗?我也可以忘掉,这样我们就。
不用如此避嫌,像以前那样不好吗?毕竟他们也的确什么也没有发生吧?
对面的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好像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面上有一些呆滞:“是吗?”
不,错了。
任昭没来由地想,这么做错了。
哪儿错了?……好问题。他竟然回答不上来。
但他。他看着云旗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
好像就是不该说这句话。